第 18 章
“你怎么就不怕?”
石传在前头慢悠悠地晃,忽然回头问。
“有什么好怕的,秦区长亲自批的条子,我难道信不过?”
“真不知道你是新人还是老油子,太灵光。”
孟昕笑笑没说话。
感觉原花握着自己的手变紧,她轻声安慰,“没事,下面规矩松,只要活干得不差,其实很舒服。”
“合着你早打听好了想下去呢?这么门清。不是,你一女工,干嘛想着往种植区跑?下八层呢,不怕?”
看原花缩头缩脑的样子,明显就是怕了,哪怕说得再好,下去这个词搁谁头上都不舒服。
“没什么好怕的,在哪儿不是做活。”
“也是,你力气挺大。不光把男人推出去撞破脑袋,胸口还扎了好几个窟窿,我看你这劲跟男力工有得拼。”
石传似是随口说的话,让孟昕提起些警惕。
“瞪着我干嘛,还不许说了?”石传呵呵一笑,“我都帮你收拾好了,费了不少烂尸的药,这你可得补给我。”
“我是正当防卫。”
“这什么词?什么正当不正当?人家要害你,你就戳回去,哪有什么对错,谁死谁吃亏。”
种植区也有女工,但一般都是受了罚年纪大才扔过去,像她们这么水灵的小姑娘进去,混在一堆男工中谁也不能担保什么。
用什么手段无所谓,能自保就行,石传觉得她还算是个聪明人,以后互通有无绝对不亏。
层与层之间有垂直互通的路,石传领头沿洞壁陡峭台阶向下攀爬,阶边一串由亮至暗的灯光,上下望都看不到尽头。
若有人从远处看,他们仨就像吊在悬崖上的几颗果子,渺小而又缓慢地下落。
石传经常上下,动作很灵活,孟昕和原花稍微吃力些,费了很长时间才抵达。
“有更好的路,宽宽大大的,不过有兵把守,贵人下来视察或者货车进出就走那条道,这个出入口用得少……”石传举手比划。
八层的结构与六层差不多,都是螺旋式的,有道路贴着洞壁建造,人走在上头跟微尘一般。
如果六层是肉类出产加工的大本营,那八层则是种植粮食与加工灌装的集合地。
这里每个区都有各自的小量种植品种和加工车间,只有五区是纯种植,因为只靠人力面积又是全层最大,所以壮实的力工也最多。
人多力气大,五区在八层独领风骚,遇上冲突别区自动矮一头,这也让秦德秦区长更眼高于顶,一般人很从他那儿得个好脸色,总区长来了不爽也不卖帐。
“那种针剂,秦区长好像曾经弄过一支。上下这几层几个分区长,可都没他这个能耐。”
石传看看孟昕手上提着的小包裹,“就是尝过好处,才这么利落让我带你下来的,不然哪有那么简单。”
刚才那群人推推拉拉,他实在担心针剂被撞破,这东西坏了,搞不好他都要受牵连。
“给我们安排的什么活?”孟昕把只装着套工服的包裹往怀里抱了抱,表示稳妥。
“这倒没说,你去交了东西,看区长怎么安排吧。”
正往五区方向走着,石传忽然停下来,“对了,你想不想上去看看?”
孟昕一定,“什么意思?”
“别人肯定想不着了。你手上有这好东西,说不定区长一时高兴,问问就分派上了呢?”石传眼珠滴溜溜地转,瞧着不像在打什么好主意。
孟昕并不在意他谋划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上去两个字吸引了。
连原花都紧紧揪住衣服,眼瞪得极大。
“你说的上去,是上到顶上?还是上面几层工区?”
看孟昕像被吓住话都不会说,原花赶紧问了,又高举手臂往上指,脚跟都拔起来。
“当然是顶上了!能见光的,顶顶上头!”石传也跟着举手上指,指尖晃呀晃。
“我要去!”
孟昕忽地抓住石传,这一下根本没省着力,扯紧的衣领差点没把他给勒死。
“咳咳,你先放,先放手!”
这事也是他突然想到的,随口问出来自己都没想明白,谁知道孟昕有这么大反应。
上去是那么好上去的吗?不是嗓门大就能去的。
“你把话说清楚!”孟昕不依不饶。
“行行,歇会先,进去人多眼杂。”
带孟昕找了个偏僻的地穴,确定周边没人石传才小小声把自己才收到的消息说了。
其实这事说起来,跟六层最近搞的大搜查也有联系,五区也有样学样大张旗鼓捉了私藏废料的人,就等工位空出来换心腹顶上。
种植区不仅管坑场底下这群人的肚子,一些特有蔬菜每月也会固定送到上头,填贵族老爷们的胃口。
送货押车的配置是三男一女,女的最近被撤了,差一个细心人挑拣因运输而受损的蔬菜。
这活需要仔细,所以安排女人干。
只是事情听起来光鲜,能上去见光,可真正见过光,才知道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所以这位置有利有弊,实在不算多热门。
“反正贱民的体质不能见光。跟车的我认识一个,每回下来,身上皮跟火燎了一样,干热发烫,碰一碰都起裂。”
“别怕啊,女人不需要运货,在车里蹲着挑拣就行。”石传看原花紧张,又多解释一句。
“你不是说有药吗。”
“是有药,不过效用有限。一天能顶住,第二天就完了,活多干不完,车不回人就得硬撑着!”
“我不怕。”
孟昕握紧拳头,目光闪闪。
石传似乎早知道孟昕会有兴趣,见说了坏处她没怵,于是赶紧摆好处,想拉她上车。
“你也知道我干倒手买卖的。正好有人,呐,就是你!又正好有车,车送了菜空着回呢。”
石传叹气:“我认识的那个跟车的,已经有搭班的干了,另外两个人各有各的门路。对了,那个女人之所被撤掉,是因为太贪藏私太多被销货的卖了,这两天他又在活动,准备再找人顶这位置。”
“放心,我藏不了太多。而且我刚来八层,行行点点要指望着你,还有个拖油瓶,可以抵押在这儿。”
拖油瓶原花缩缩脖子,冲石传挤个笑。
“这么说就见外了啊!”石传也乐呵起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也不用各防各的,摆出来要多少,大家都有好处。
石传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动孟昕,反正聊过这事后,她许久没再说话。
“你自己想好,就这个机会了。”
进了五区,石传直接带孟昕到了区长办公室外,小心提醒。
“我知道的。”
石传带着原花去外头等,孟昕站了一会儿,按捺住情绪轻轻敲门。
负责区长办公室文书的女人让她先在外头等,没一会儿里头会议结束,一批泛着酸臭气的臭男人吵吵嚷嚷出来,孟昕下意识起身。
“哟!小姑娘?”
打头的男人被孟昕晃了一下,咧嘴笑起来。
难得在五区见到个这么水灵的,虽然瘦瘦小小没长成,可比那些老女人瞧着就是嫩口些。
“行了行走了,没见着来找区长的吗。”
一群人看稀奇一样盯着孟昕往外走,带上门还有眼睛挂门缝上的。
负责文书的女人起身掩了门又回来坐下,桌上摊着个硬壳本,她拿只铅笔头,一笔一划往上不知道记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写完半页,她长舒了口气,又活动手指,关节看着又僵又白,像干了场重活似地。
“哦,你进去吧。”
孟昕对她拥有这份知识的凝视着实令人满足,女人得意扬扬挥手,没让她再等。
秦德拿到东西并未喜形于色。
他打亮灯,戴上只碎了小半的镜片,仔细验看了针上刻印的那个聂字。
“城少爷给的?”
“嗯,他这支药不算很贵重,随手赏我了。”
秦德没再多问,启开桌上精巧铁箱,将这只针剂贴着另外三只,深埋进冒烟的碎冰里。
孟昕暗暗舒了口气。
“你的要求是来八层做工,我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位置。六层二区那边要还有什么没理清的事,也不用放在心上,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了,以后你归我管。”
收好东西,秦德面上终于露出点笑意。
孟昕并不会以为给点笑就是和蔼了,笑面贼这三个字,可是秦德到死都没甩脱的黑号。
“行了,你出去吧。”
“其实,我还有个要求。”
秦德眉毛一挑,似是不太高兴,但刚拿了针剂,勉强能耐得住听她多说两句。
“跟车?”听完孟昕诉求,他笑了起来,“石传那小子透的风吧?”
目光在孟昕露出的手脸上打了个转,“这活可不是小女孩好做的,上去下来一次,再好的皮都给你毁了。”
“我想上去看看,都说上面好,没见过。”孟昕不卑不亢。
秦德搓搓下巴,忽然面露了然。
他随手扯了张纸条划拉两下,夹在指尖晃了几晃,“行,给你。要是能遇着那位贵人,你再弄几针下来,我大大有赏。”
纸条飘飘落到地上,孟昕低头去捡。
“你拿了条子先去药房领药,别刚上去就给日头烧干了。这事一定记得,明天就来活了,有货上去。”秦德着重提醒。
孟昕弯下身,只觉得自己这颗心,怦怦跳得厉害。
明天?
明天就能上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