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针
齐烨宛如一条被电击的鱼，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就剩下了校服半袖和一条四角裤。
而许琛则穿戴整齐双手合十地躺在床的另一边，规整的就像刚入了殓。
总之，和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是他更加暴躁了，但放眼望去，卧室里看不到他的衣物。
齐烨没头没脑地在卧室里来回转圈，犹如一只困兽。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揪起许琛的衣领。
他几乎要吼出来：“我衣服呢？”
饶是被他这样对待，许琛依旧缓缓地睁眼，语气平淡：“床头柜上。”
齐烨这才看见床头柜上叠放的衣物，因为太过整齐以至于被他当作了桌布一类的东西。毫不夸张地说，这衣服叠得甚至可以媲美军训时的豆腐块，简直令人发指。
一想到自己的衣服受到了如此严苛的要求，齐烨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三两下穿好衣服，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前一秒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老吴的三千字小论文上，后一秒就瞬移到了别人家。
许琛不紧不慢地抄起桌角的眼镜戴上，解释道：“你发烧了，我就把你带回了家。”
“你说你一个人太孤独，我就留下来陪你。”
“你说你热，我就帮你把衣服脱了。”
“你还……”
齐烨的太阳穴更疼了：“够了，住口。”
关于他一喝醉酒就变成离不开人的齐三岁这一点，他自己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没想到发烧的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毛病。
许琛绝对是一个针对他的脸皮收割者。自己这辈子的脸都要在他这里丢光了。
不过许医生并没有以此为荣，他兀自抹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下床，然后用最平淡的语气轻飘飘地揭过这茬：“吃早饭。”
早饭是简单的鸡蛋灌饼。相比之下，学校的大锅饭就略显潦草了，它导致齐烨这个挑食的多半选择不吃。今天他破天荒地得到了早饭的滋润。
温热的早饭让他心情大好，刚才的焦躁也烟消云散，他咬了口鸡蛋灌饼后说：“没想到你这么养生。”
许琛：“吃早饭就算养生了。”
齐烨自嘲：“毕竟我是放生的。”
自打遇到许琛，齐烨对词语的掌握突飞猛进，脱口而出的“放生”两字大概可以概括他全部的童年生活。齐老板对他的管理方式就是放养式管理。
记得他还在上小学时，老爸和老妈两人都在外地工作，亲姐还在上学。平日的生活基本上要自力更生，生病也一样。他一个人在家烧到几乎晕厥，拨谁的电话都拨不通。
好不容易强撑着去医院看病，结果祸不单行，扎针的小护士是个新来的，手生，针捅了好几次才顺利找到静脉，从此给齐烨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现在想，齐老板和梁女士的婚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分崩离析的前兆。齐烨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害怕生病，更害怕打针。
“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齐烨正陷在对小小烨悲惨往事的回忆之中不可自拔，一道声音及时打断了他。抬头一看，许琛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眉骨上。
于是齐烨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他食指摩挲着额头一侧多出来的创可贴，随口回答道：“这个创可贴是你给我贴的吧？谢了啊。……也没什么，就教育了个二货时不小心弄的。”
许琛蹙眉：“既然认为自己是个成年人了，以后做事就不要这么冲动。”
话里浓重的教育意味让齐烨整个人为之一愣。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对他说这种话，他一时间只觉得可笑，顺便带出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滋生的不愉快。
他拾掇阵脚，端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子：“不是，你谁啊？就算你给我打针、开药、贴创可贴、做饭……”
说了一大长串绕口令，齐烨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人好像…也还不错？
意识到自己这通脾气来得实在是没必要，他语气瞬间软和了下来：“咳，那也轮不到你管我。”
然后杵着腮帮子，难得向许琛作出让步：“行吧，我的错。”
后者施施然地放了一颗煮鸡蛋到齐烨的盘子里：“你确实有错。明明发烧了，还去天台吹凉风，让我这个上年纪的人提心吊胆。”
许医生吃饭相当讲究，腰背挺直，动作优雅从容得像是参加着一场大型宴会。连鸡蛋灌饼都是提前切成块吃的。
齐烨盯着左摇右晃的鸡蛋呵呵干笑两声，连吊儿郎当的动作都收敛了几分。不过还是顶不住饿，毕竟昨晚没吃饭。
最后他优雅又不失速度地解决了这顿饭。
许琛但笑不语。
齐烨起身收拾碗筷，活动了下颈椎，然后郑重其事地对许琛说：“今儿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琛浑不在意：“不必。”
齐烨不管他在不在意，反正人情债总归是要还的。毕竟在他看来，四海皆兄弟，江湖讲情义。
收拾好碗筷，他环视一周，端起许琛家的茶壶给许医生续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动作极其自然，甚至有些反客为主。
齐烨轻啜一口茶，问：“哎，来说说，我昨晚上还做什么奇怪的事儿了？”
别看他表面上一副老生常谈的闲聊姿态，实际上内心在意的要死要活的。
要按知情人冯某的说法，他醉后哇哇哭都算是轻的，更甚者，还要抱着人认干爹干娘，因此冯磊这小子没少占他的口头便宜。
和他待了不到二十分钟，许琛破了自己“食不言”的先例。但看着齐烨紧紧捏着茶杯直到骨节发白，许琛还是尽心尽力地回想起问题的答案。
奇怪的事情吗……倒也没有，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反应稍微过激而已。
昨晚，就在他帮齐烨褪去身上束手束脚的麻袋校服时，这小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手指发力，青筋暴起。
他提高音量，厉声问：“你干什么？又想给我打针？”
许琛坦然回答：“不是，睡觉。”
谁料这位小祖宗更加怒目相向：“你想睡我？”
于是，齐烨一发烧就变成小聋瞎这件事终于成为许医生眼中无可争辩的事实。这句话几乎要把许琛气笑，但他还是好声好气地妥协道：“我不敢。”
尽管齐烨烧得力气全无，但还是气势汹汹地留下了一句“算你识相”便又昏昏睡去。
回忆结束，许琛言简意赅地总结事件的全部始末：“你问我是不是想睡你，但我婉拒了你的邀请。”
齐烨呛了一下，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哗啦啦地悉数奉还给了茶杯。
他擦拭着嘴边的水渍轻嗤：“你少胡说了，我问谁也不可能问你。”
这件事的离谱程度不亚于他抱着许琛的大腿喊妈。
比淡定的程度，齐烨是比不过许琛的——这家伙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半点不心虚：“为什么。”
沾了口水的茶是喝不下去了，齐烨把茶杯轻轻地磕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好整以暇：“许医生年龄大了，不太行吧。”
别看他一脸无辜的表情，话里却是毫不遮掩的挑衅，说完还故作惋惜地啧啧摇头，做作得很。
许琛从喉咙里逸出了一声笑，嗓音沙哑含糊。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柔软到纤毫毕现，只不过微微颤抖着。
他忍着笑意说：“别闹了，我再给你打一针，一会送你回学校。”
齐烨最后还是在一声“别闹”里妥协了，勉强“嗯”了声。
不过当许琛再次面无表情地掏出了昨天的那一套“凶器”，他还是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眼前的这个人又变回了那个冷血无情杀伐果断的许医生。
齐烨以为，针头就像悬在头顶上的大刀，不知何时落下。他本能地恐惧，以至于手臂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
握着他手臂的许琛说：“别紧张，只是打针。”
齐烨嘴硬：“我是怕你的医术太烂扎错地方。再说你磨叽什么呢？快——靠！已经两次了！你都不提前打一声招呼？”
说话间，那根针头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被利落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许琛：“你让我快点的。”
他处理着医疗工具，继续絮絮叨叨地嘱咐齐烨：“以后要定时吃早餐。不然反应会变得迟钝，注意力也会下降，学习状态不会好。”
齐烨敷衍：“知道了。”
许琛又说：“以后生病了来校医务室看，别拖着。”
齐烨不耐烦：“知道了，真啰嗦。”
正经到了上学的点，他跟着许琛下楼。
既然这人提前说好要送他，一再推拒反而显得矫情。反正自己已经欠了他好几个人情了，就等以后一并还了。
不过等看清楚许琛的交通工具，齐烨表情略带困惑：小…小电驴？
质疑归质疑，他身体还是相当诚实地跨坐在了小电驴的后座上。
许琛仿佛隔空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信号，笑说：“怎么，看不起小电驴。”
齐烨散漫地拉长尾音：“没——就感觉它跟你的气质不太合拍。”
在他看来，就许琛这种仪表堂堂的讲究人，怎么也该用一辆豪车来衬托自己。就算不是豪车，也不该是小电驴。
许琛拧电动车钥匙的手一顿，饶有兴趣地问道：“我什么气质？”
齐烨不想让此人太过骄傲。为了避免助长其嚣张气焰，他不客气地直接开怼：“你什么气质？你就应该开三蹦子。”
许嚣张琛轻笑一声，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