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身
“好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儿吧。”秋波老妪一面说着，把目光瞥向了邢书记撂在脚边的那只竹篓。
上落水石洞中，秋波老妪默默的听完了邢书记的叙述，沉思良久，最后才缓缓说道：“一路追杀你们的尸虫原来是蛊人的手下。”
秋波老妪的话更加坚定了费叔前往蓝月亮谷的决心，只有在虚空之中得以延长生命，若是再能偷到朱医生手里的那只“骷髅头”就更好了，在西峰之巅，牠曾感受到了那东西无比强大的磁场，对修炼肯定帮助极大。
邢书记与可儿面面相觑。
不多时，那条一米多长的蛔虫终于筋疲力竭不动了，此后便被迅速的切割成了数十段，屎壳郎们兴高采烈的分别滚动着胜利果实返回了地下巢穴。
这是个什么样的风水迷局呢？邢书记感到非常好奇。
“在哪儿？”邢书记问。
“当然就是那只陶坛里面的东西了。”秋波老妪冷冷说道。
他微微撅起了臀部，桔黄色的油灯光下，其腹部以下生就雪练似的白肉竟无一根汗毛，屁股前后光溜溜的唯见两个小圆孔，上面分别生有两瓣黑褐色的肉褶，就如同眼皮一般。
费叔心中暗自长叹，自己在陕北肤施县嘉岭山古塔下的一处龙眼穴中，苦心修炼了数百年才得人形，试问天下还有那头猪有此奇缘？不料一朝被噬嗑针破了法身，又打回了原形，只可惜了“鸡舍计划”半途而废，就算自己能再耗费时日东山再起，那些输了猪血的老干部早都已经作古，若想在中原成就猪的天下，真是谈何容易？想着想着，竟自流下泪来。
“他已在罗泉镇自焚死了。”邢书记难过的说。
秋波老妪淡淡说道：“是个粗壮且情欲旺盛的猥琐男人，而且修炼到了青魔以上的高阶层次，一头猪竟能有此等机缘，实属不易啊。”
“前辈可否摘下面罩？本书记前往蓝月亮谷盗取鬼壶，临行前想要一睹真容，牢牢记住您的真身如何？”邢书记口中挑衅般的说道。
“请随老妪来。”秋波老妪说罢手臂探出，抓住那只陶坛纵身跃起，另一只手在坑凸不平的石壁上连按数下，身子早已掠至十余丈高，就如同一只巨大的黑鸟般。
可儿轻轻的摩挲着小巫脖颈上的鬃毛，恳求的目光望着秋波老妪。
“怪不得呢，老何探遍了蟠龙山始终没往庙宇遗址上去想，几十年一无所获，若不是小巫嗅到残留的尸虫气息，恐怕现在还仍然发现不到古墓。”邢书记感叹道。
美味吸引着蛔虫令其胃口打开，忍不住“嗖”的弹跳而起凌空扑向粪球，随即便与那些屎壳郎们扭打在了一起，无灯教授则盘腿坐下，在一旁饶有兴致的观看着。
无灯教授不觉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这条蛔虫的主人也应该快要现身了。
石壁上横插着几根木楔，上面躺着一具古老的木棺，由于年代久远，木质已成黑褐色，同样的悬棺还有几口，都兀立于陡峭的悬崖石壁上。
此刻，无灯教授已经把积攒了七天的粪便多次分解吸收完毕，最后只剩下一个鹅蛋大小的干粪球，通过直肠排出。
可儿也点点头，表示绝无虚言。
儒家功法将中庸之道运用于肌体内所有细胞，“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秋波老妪心中琢磨着，传说中的蓝月亮谷虚空内高人奇士甚多，而且与尘世间的通道极为隐秘，几千年来不知有多少江湖高手想要入股一窥，可是连门都摸不着。这个邢书记夫妇自称来自虚空，听起来固然玄乎，但又不像是在说谎。首先世间上知道“鬼壶”的甚少，再者此二人一个是女鬼附体，一个是来自远古的蠕头蛮，都不是寻常人等。
“好吧，本书记去就是了。”他垂头丧气的说道。
此刻，秋波老妪口中念念有词，同时探出纤纤手臂，翻掌按在骷髅头天灵盖上。那具侏儒骨骸突然间活动了起来，扭动着身躯，两只手骨奋力抓住头顶上的手掌想要掰开，但是老妪根本不为所动，仍旧竭尽全力的汲取骷髅头内残存的来自一千五百年前的生物信息。
“唉，”秋波老妪仰天长叹，“若是江湖上久已失传的风后骷髅头仍在世就好了……”
“按照何哲人的说法，那个来自唐朝的‘蛊人’就是李世民的第六子李愔了，其人已经破墓而出，李淳风所设的这个风水迷局启动了。”秋波老妪怅然不已。
“这个自然，大洛莫乃僰人首领，须葬于僰王山悬棺之中，不过仓促之下难以找到合适的棺木，好在古僰族有多人同葬一棺的风俗，老妪就将其葬于飞雾洞天坑原有的悬棺内如何？”秋波老妪说道。
“蓝月亮谷，”秋波老妪愕然不已，“就是传说中的雪域高原虚空么？”
邢书记感到身上一阵发冷，口中紧忙解释说：“邢某只是一个东北产粮大县的县委书记，受阆中县政协文史委员何哲人之托，送其先祖大洛莫的遗骨归乡安葬而已，其实认识他也没有几天。”
“相公，前辈好像没有找到什么。”可儿悄声说。
“前辈，您说的是鬼壶么？”邢书记脱口而出。
邢书记和可儿以及费叔都屏息静气紧张的盯着这诡异的一幕，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在哪儿见到的，你快告诉老妪。”秋波老妪一把抓住邢书记的手臂急切的问道。
邢书记上前默默的拾起地上的零散遗骨，逐一殓入了陶坛中。
“别不自量力了，区区蠕头蛮而已，无非就是咬人吐泡泡这两手，还是赶紧去吧，若是惹怒了老妪，先让这女鬼魂飞魄散如何？”秋波老妪说着举起了手臂，作势要掌劈可儿。
“什么正事儿？”邢书记问。
“时则为水气，时则为土气，时则为日气，时则为火气，时则为米气，时则为人气，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无灯教授口中念诵着《正气歌》，催动腹中儒家浩然正气在肠道内运行，将宿便分解吸收并循环反复着。
“僰王山是古僰人的神山，大洛莫归葬于此也算是名至所归了。”秋波老妪长叹一声。
邢书记与可儿静静的听着，谁都没有搭话。
屎壳郎们群起围攻这位不速之客，用坚硬的咀嚼式口器噬咬着身体柔韧的蛔虫，而对方则拼命的扭动身躯缠绕摔打，并张开三片唇瓣，用口腔内剧毒的环状锯片形利齿还击。无奈那些屎壳郎身披黑色硬甲坚不可摧，且由于长期食用无灯教授的粪便，体内也都具有了一丝浩然正气，因此各个奋不顾身，视死如归。
邢书记此刻算是没辙了，什么党员也好，干部也罢，党纪国法这些东西统统抛到了脑后，什么都没有可儿来的重要。
这一抓简直痛彻心扉，想不到老妪的纤纤细手竟然如此的有力，邢书记不禁疼得叫出声来。
月色迷离，那条三尺多长白森森的蛔虫蜿蜒着向飞雾洞里悄无声息的爬去。
秋波老妪又接着说道：“后来江湖上风声再起，传说当年大洛莫在阆中与药王孙思邈共同制作了一具蛊人葬于地下，将会在适当的时机破墓重生。该墓据悉就隐藏在阆中城的某个地方，得此消息后，江湖人士闻风而动，推测开启僰王山机关的密匙可能就在‘蛊人墓’中，因此踏遍了阆中城内外到处寻觅，却始终无人能找到。据你们方才所述，那古墓竟然巧妙的隐藏在了一座庙宇的地下，难怪无数风水名家都看走了眼，因为‘庙下墓’完全不合地理堪舆规范，乃大凶之所在。”
秋波老妪见状紧忙松开了手：“邢书记，那‘鬼壶’现在何处？”
清凉的月光下，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虬须络腮，粗皮糙肉，满脸疣赘，眼窝干瘪深陷的老瞎子……
“可大洛莫都已经死去一千五百多年了呀。”
“我和可儿就是从蓝月亮谷中出来的。”邢书记心中颇为自豪，连世外高人秋波老妪都无缘一见的虚空，自己都呆腻了才溜达出来玩儿的。
“你到过那里？”秋波老妪似有不信，疑惑的目光隔着面纱死死的盯着邢书记。
“何哲人……”秋波老妪思忖道，“僰族大巫师的后人，那他怎么没同你们一起来？”
清凉的月光下，飞雾洞外的刺楠树后，那个面色惨白的中年人熊大静静的站在阴影里，默默的盯着黑漆漆的洞口。许久，见他袖口微微一动，内里爬出一条拇指般粗细的蛔虫来，熊大在其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放在了地上。
“嗯，虽然年代久远气场也几乎消蚀殆尽，但老妪还是要尽力的抽取到有用的讯息，哪怕是一丝一毫也好，几十年了，就等待着这一刻。”
“老妪在这飞雾洞中苦苦钻研了数十年，始终无法破解暗藏的机关，今日终于得见大洛莫的遗骨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秋波老妪伤感之极，话音里充满了无奈与伤感。
可儿见小巫眼角滴下晶莹的泪珠，心中一软，伸出双手又将其抱了起来，口中轻声安慰道：“可怜的小巫，别难过，兴许秋波前辈有法子让你恢复原来的人形呢。”
“这不可能，”秋波老妪断然回绝道，“世间无论人与动物的修炼均需经过漫长的时间，滴水穿石，铁杵成针，方得以修成正果。如今这头小猪已经废了，只有从头开始，不过若无机缘巧合也是枉费心机，因为猪的寿数不过短短十余年而已。”
“清朝乾隆年间，有僰族大洛莫后人泄露出来的秘密在江湖上流传，内容大致与何哲人所说的相仿。当年李淳风设了一个局，引药王孙思邈与僰族大巫师也就是大洛莫在阆中相会，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则无从知晓，那位大洛莫也就此失踪下落不明。在以后的一千多年里，僰人数度遣人前往川北一带寻找始终未果。据说大洛莫临行前嘱咐后人，其在僰王山飞雾洞内留有一机关，一旦僰族面临危殆之际，即可开启机关以保僰人香火的延续。唐后五代十国混战及宋，蒙古铁骑横扫中原，至明末时僰族已然不复存在，而开启僰王山机关的密匙也就此失传。”秋波老妪边说边叹息不已。
“什么！”秋波老妪大吃了一惊，“你知道‘鬼壶’？”
“相公，那个机关里定是藏有大量的金银财宝。”可儿肯定的说。
“唉……”秋波老妪怅然若失的长叹一声，“大洛莫啊，算你狠，竟然将遗骨内的所有生物磁场清除得干干净净，这又是何苦呢？你人都死了，还保守那机关秘密何用啊。”
费叔闻言心中一凛，没错，这位秋波老妪功力深不可测，没准真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呜呜，咕噜噜……”牠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拱进了可儿的怀里，弄湿了一大片衣襟。
邢书记摇了摇头，说：“如此重要的东西，谷内高人怎会肯外借？行不通的。”
“前辈你……”邢书记不由得怒发冲冠，原本以为这老太婆挺善良的，没想到竟然胁迫可儿为人质，简直太过分了。他气得脖颈处“咯咯咯”一阵乱响，准备伸出长脖子去咬她。
月光里，秋波老妪伸手抽开棺盖，将陶坛放在了里面，然后推回盖板，纵身落回到了地面，看得邢书记直咂舌，此人的功力实在是太高了，平生仅见。
“你去把鬼壶偷出来吧。”秋波老妪冷冷道。
“可儿别怕，那朱寒生侠肝义胆，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邢书记安慰着她，然后目光望向了秋波老妪，朗声说道，“前辈，本书记既然答应老何要将大洛莫的骨骸入葬，言而有信，必须先处理完才能够动身前往蓝月亮谷。”
“没错，老妪早就感知到了僰族大巫师尘世间罕见的怪异气息。”
秋波老妪阴鸷的笑了：“小姑娘暂且就留在老妪这里了，等你把鬼壶拿来后再放她离开，不过请放心，老妪是绝对不会亏待她的。”
“可儿，国家规定地底下所有的埋藏物、隐藏物都归国家所有，就是真有金银财宝也不能私自攫为己有，而是属于广大人民群众的。”邢书记正色道。
“你一个县委书记知道的还不少嘛，如此说来，你们政府也参与到这宗千古迷局中来了？”秋波老妪的口气里已经明显的带有了某种敌意。
“‘鬼壶’不就是个拳头大的骷髅头嘛，当然见过。”邢书记满不在乎的说着。
“即刻把事情的所有经过详细的说给老妪听。”秋波老妪厉声吩咐着，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让老妪来看看大洛莫的遗骸能否告知点什么信息吧。”秋波老妪说罢长袖一甩，竹篓的陶坛盖子应声而起，散落于坛中的骨头凌空缓缓升在半空中，并缓缓自动拼凑成了一副完整的骨骸。
“这个……”邢书记此刻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不该说的话，但现在已经难以自圆其说，所以无奈只得道出实情了，“在蓝月亮谷里。”
※※※
许久，秋波老妪才缓缓撤回了手臂，“哗啦”一声，大洛莫的遗骸散落了一地。
“前辈，您知道‘蛊人’？”邢书记问。
秋波老妪默不作声，沉思半晌然后问道：“你能设法将鬼壶借出来一用么？”
“前辈要鬼壶干什么？”邢书记不解。
“鬼壶乃是祝由鼻祖风后的骷髅头，里面蕴含着巨大的远古能量，据说不但能够吸收和存储灵界魂魄，而且还能令尘世间的死人发生尸变，若是用它来汲取大洛莫骨骸中残存的磁场，应该就能找到开启僰王山机关的密匙。”秋波老妪显得十分的激动，声音都在微微的颤抖。
邢书记点点头。
下落水洞中的油灯还亮着，每隔七日的凌晨时分，无灯教授照例都要排一次便。微弱的光亮下，他撩起灰布长衫褪去内裤然后气定神闲的盘腿打坐。
此刻臀下的地面上已经聚集了数十只蜣螂，为首的那只足有两寸多长，带领着一群小蜣螂仰脸等待着七日一次的聚餐。
“前辈，您是说大洛莫的骨殖？”
蜣螂，又称屎壳郎、滚粪牛，深目高鼻，状如羌胡，背负黑甲形同武士，喜食动物粪便，享有“清道夫”之美誉。这些屎壳郎常年生活在石灰岩溶洞中，以隐士们的粪便为食，同时也清理与保持了洞中的清洁。
“相公……”可儿眼角滴淌着感动的泪水依偎在邢书记怀里。
邢书记困惑的望着老妪，皱了皱眉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遂问道：“前辈莫非是想从骨殖中得到开启僰王山机关的方法？”
“什么？”邢书记先是一愣，然后大义凛然铮铮说道，“我首先作为一名党员，行事要光明磊落，其次还是相当级别的国家干部，盗窃是危害社会的严重犯罪行为，知法犯法，更是不允许的。前辈，本书记绝对不做这种触犯党纪国法的事情。”
可儿见状面色绯红，一松手将小巫丢在了地上，连忙扣起被小巫鼻子拱开的两粒上衣纽扣，神情似乎十分的尴尬。
与此同时，悄悄潜入进来的那条蛔虫正爬过无灯教授的身边继续前行，忽闻“噗”的声闷响，空气中飘来一丝熟悉的味道，吸引着牠扭过头来。
无灯教授粪门肉褶张开，慢慢挤出一颗圆形的金黄色粪球来，屎壳郎们欢呼着蜂拥而上，忙不迭的“咯吱咯吱”啃食起来。
“前辈，您辛辛苦苦隐居飞雾洞这么多年，下面的无灯教授不在北大任教，还有僰王山中的隐士们都是为了破解大洛莫当年设下的机关么？”邢书记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外面的社会改革开放，经济建设热火朝天，这些人竟然为了江湖上的一句传言而甘心在山洞里呆上几十年，实在有所不值。
秋波老妪嘿嘿一笑：“邢书记此话也算有些道理，那好吧，老妪就破例让你瞧上一眼。”说罢身子凌空平移两步站立在了天坑竖洞里，侧身面对邢书记，伸手缓缓的撩起了黑色的面纱。
邢书记此刻仍旧是半信半疑，他问：“前辈既然瞧出小巫曾经修炼成为人形，那么可否告知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