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赶尸人
“他真的是一个死人？”我禁不住的走出灌木，来到黑袍人面前，借着清凉的月光，好奇的打量了起来，湘西赶尸已经绝迹数十年了，想不到今夜竟能亲眼得见。
“哈哈，石惹师傅，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啊？”虚足道长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音质刺耳。
石惹顿了顿，最后还是道出：“走脚法师要用辰砂，也就是朱砂，当以湘西辰州沅陵出产的为上，涂抹于尸体的脑门、背心、心窝、手心和脚心七处以镇七魄，填入耳鼻口以封三魂，施辰州符咒，尸体自然便会站起并行走了。”
“隐瞒？”我诧异不已。
虚足道长叹一声道：“石惹师傅有麻烦了，事皆因你我而起，贫道岂能坐视？看来只有贫道出面，才可将那些追捕我们的警察引走，小明，贫道若是一时回不来，你要自己去找‘腐尸覃’，尽快解去尸降，万万不可耽搁，知道么？”
“这便是深山黧蒴树了，翻过前面山崖，就到了借母溪。”石惹师傅低沉的声音，轻轻敲了声阴锣，队伍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耳边隐约传来了急促的狗吠之声。
但愿找得到“腐尸覃”……我想。
“知道了。”我心中一热，眼噙泪水，从小到大，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江湖中人的这种侠肝义胆。
虚足闻言叹息道：“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虚足将我放在地上，然后走出灌木丛，站在了月光下，平静的望了一眼石惹身后之人，嘿嘿道：“石惹师傅原来是位‘赶脚师傅’。”
石惹师傅默默的走在头里，身后亦步亦趋的紧随着那具死尸，道长依旧将我负于背上，跟在了后面。
“听闻赶尸源自苗医，看来确实不假啊。”虚足道长感慨道。
一个头戴青布帽、身着黑色长衫，腰上扎着条黑腰带，骨骼清癯的老头在月光下款款而来，身后默默的跟着个人，黑色的斗篷裹住身躯，脑袋上一顶高筒毡帽，面色惨白呆滞，竟然还闭着双目……
我是一名文物工作者，对家乡的古老风俗与传说并不陌生，自古以来，湘西沅江上游的沅陵、泸溪、辰奚、叙浦一带都是高山深谷，非但官塘大路没有，山道亦是十分的崎岖难行。如果有人客死异乡，无法运回棺材回故乡安葬，唯一的办法，便是请赶尸匠带死人走回家。赶尸的地域范围往北只到朗州（常德），不能过洞庭湖的，向东到靖州，向西不过涪州和巫州，若向西南则可达云南和贵州了。
循着月光看上去，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苍白而无血色，双目紧闭，胡须剃得溜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我伸手到其鼻下探了探，果然已无任何气息。
晨曦中，一道道石灰岩与白云岩形成带状的陡崖，如同延绵不尽的石头长城般。崖下生长着许多粗大的阔叶乔木林，树高达20余米，一人抱粗，树皮呈灰褐色，倒卵状的叶子，生有银灰色鳞秕疏毛。
“他是省城里人，家里不想其火化，所以我带他回老家去。”石惹颇为尴尬的解释说道。
“道长，天光前可顺路送你们一程。”石惹说道。
待到崖顶，清晨的一缕阳光已经直射过来，举目望去，好一处空山幽谷啊……但见峰峦叠翠，林密峡深，鸟鸣瞅瞅，不绝于耳，溪流潺潺，雾气蔼蔼，恍若仙境一般。
“嗤……别做声。”道长突然悄声说着，随即抱起我悄悄地隐藏在了一簇浓密的灌木后面。
片刻，林间小路上便传来了窸窸窣窣枯叶踩踏的脚步声。
道长的脸色骤然间变得严肃起来，眉头蹙起，急转身回望崖下，我也将目光投向了陡崖那边的岩洞。
黑衣老者蓦地一怔，止住了脚步，手中的一面小阴锣轻吟了一声，身后那怪异之人闻之浑身一哆嗦，随即笔直的站立住了。
“来，孩子，把这根‘鬼索’戴在腰间。”道长自怀里掏出那根系着小铜铃的朱红色小绳子，解开了我的上衣，并将其缠绕在了我的腰间。
“唉，还是碰上了……”石惹支吾道。
“多谢石惹师傅相助。”虚足道长由衷的感激道。
“那么，石惹师傅，贫道就此别过，日后若有为难之事，可来岳麓山云麓宫，贫道定当尽力。”虚足拱手施礼道。
“江湖人重义，如今已是不多见了。”虚足道长唏嘘道，然后背负着我，直奔崖上而去。
“嗯，”道长沉吟着，“那个竹门的后面，贫道分明看见了一个人的衣角。”
石惹手指着山崖下面的一个小山洞，说道：“如今湘西已经没有了‘死尸客店’，白天只有暂时栖身在这里，日落后再上路。”老人顿了顿，又叮嘱道，“道长，这孩子渗出黑汗，便断然无救了，你们赶紧去吧。”
石惹老人没有答话，叹息着带领那具死尸走入了山洞。
“道长，你在想什么？”我问道。
“石惹师傅，贫道也是头一回见赶尸，你是如何做到令死尸走路的呢？”道长疑惑的问道。
我手拨开灌木，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月光下的黑袍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巴，难道此人竟然是一具尸体？
“道长不晓得此地路径，何况背负着一个病人，此地离家不过是二十余里而已。”石惹解释说道。
月色如水，虚足道长清瘦的面颊侧影，他眉头紧锁，凝视着苍穹，仿佛一尊石雕般。
虚足道长慈祥的目光最后瞥了我一眼，随即身子一纵，身影消失在了莽莽的原始密林之中。
“这里杳无人烟，怎么会有狗叫呢？”我疑惑不解的说道。
“唔，你醒啦。”道长转过头来。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醒来时，四周黑寂寂的，天空中乌云已尽数散去，繁星点点，惟有一抹清凉的月光洒落在了山林间。
我伏在道长背上，伸手轻轻的拨开灌木枝叶，吃惊的望着月光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
“我睡了很久？”我躺在一株老樟树下，疲惫的开口说道。
月色朦胧，山林静谧，清冷的月光洒在这一队夜行人身上，显得无比的怪异。
被誉为“中国乡土文学之父”，有着苗族血统的作家沈从文曾在他的一篇文章里如此描述湘西赶尸：“经过辰州（今沅陵），那地方出辰砂，且有人会赶尸。若眼福好，必有机会看到一群死尸在公路上行走，汽车近身时，还知道避让在路旁，完全同活人一样……”沈先生是我们家乡出去的名人，著述严谨，他说有就肯定是有的。
石惹尴尬的咧了咧嘴，遂解释说道：“赶尸术原本是祝由科旁支，湘西古时为楚国疆域，‘巫’即是从此地发源的。”
“石惹似乎对我们隐瞒了什么。”道长若有所思的自语道。
再次醒转时，天色已微微放亮，耳边传来鸟儿的恬噪声。
我伏在道长肩头，眼睛盯着前面的那具行走的尸体，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最后困劲儿袭来，便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虚足点点头，兀自怅然不已：“道，可道，非常道，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矣……”他转过话题，不解的询问，“贫道清早便已上路，石惹师傅走脚昼伏夜行，何以追得上？”
“真是个修行的好去处啊。”道长赞叹不已。
“啊……”我吃了一惊，“内屋里有人？”
透过树枝空隙，我看见了好些个持枪荷弹的武警正聚集在了石惹师傅寄宿的那个小山洞前，两条黑褐色的大狼狗凶神恶煞般的对着洞孔狂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