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尸蛊
我默默地望着河中的一艘乌篷船，有两名赤身短裤的船夫躬腰拉着纤绳，一步一喘，大汗淋漓。码头边的河埠头，几名村妇，正蹲在石阶上以芒槌劈劈啪啪地砧衣，裸|露出她们嫰藕似的白臂膀，吸引着纤夫的目光。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医生，我没有接触过病死的动物或者是人……可是却没能发出声来。
“道长，你懂得蛊？”我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此刻，身上内衣已经湿透了，眼眶发酸，瞌睡阵阵袭来。
医生接着解释说道：“1967年秋，德国马尔堡、法兰克福和前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几家疫苗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因在实验中接触一批从乌干达运来的非洲绿猴后，同时爆发了一种严重的出血热。马尔堡疫苗研究所首次从上述患者的血液和组织细胞中分离出一种新病毒，因而命名为马尔堡病毒，其所致的疾病称为‘马尔堡出血热’。感染病毒的非人灵长类动物和病人为主要传染源，通常先由被感染的非人灵长类动物（如绿猴）将病毒传染给人，然后再由病人传染给其他健康人，人类不是病毒自然循环中的一部分，只是偶然被感染，此种病毒在自然界中的储存宿主目前还尚不清楚。在非洲疫区，因葬礼时接触病人尸体，近年来曾多次发生本病的集中暴发。唔，虚足会长，你是否知道，这位病人可曾接触过病死的动物或者人的尸体，以及血液、分泌物、排泄物、呕吐物等等呢？”医生郑重其事的说道。
那两名医师不由分说的拽住了虚足道长的两臂，用力向其背后扭去。
沉默了一会儿。
比我那驼背老爹力气还大，我心里面想着。
虽然离开不过数日，越是接近湘西，我的心情也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车窗外，山郭延绵起伏，青郁葱笼，溪水潺潺，田垅齐整秀碧，茂林修竹，山林间偶尔升腾起几缕袅袅炊烟。河岸边，一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正懒洋洋的打着瞌睡，任由水牛驮着他漫步，就像是一幅恬致的图画般。
虚足不愧是道家高手，怀中抱着一个人竟也能奔跑如飞，况且其年事已高。
“你的内衣已经染红了。”虚足道长一把掀开了我的衬衣，表情惊愕之极。
弯曲的铁栅悄无声息的一根根拔了出来，然后道长轻轻的推开窗户，探头四下里望了望，默默地走到床前将我一把抱起，自窗口一跃而出，落在了隔离房外面的草坪上。
隔离房内电灯昏暗，消毒水的味道更浓，墙皮脱落，潮湿并阴冷。
“小明，你醒了吧？”耳边传来虚足道长匆忙的话音，他原来已经发现了。
※※※
女护士们将我抬到推车上，然后沿着走廊前行，最后转入到后花园，推进一间窗口安有铁栅的红砖平房内，紧挨着太平间。
“院里指示，需要马上对你们进行为期21天的隔离治疗。”其中一人冷冰冰的说道。
“啊……”我紧张的望着道长。
医生似乎摇了摇头，踌躇着说道：“虚足会长，那依你所见，病人患的是什么病呢？”
“蛊，是一种人工培养而成的毒虫，放蛊是苗疆自古遗传下来的巫术。宋代的郑樵在《通志》中记载‘造蛊之法，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蛊大致分为情蛊、怕蛊和恨蛊三类，其中恨蛊最为阴毒，也称作‘降头’。”虚足道长解释道。
我未可置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虚足道长沉默了良久，然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轻轻说道：“小明，以你先前的描述，一定是在老挝中的降头，贫道推测，或许问题就出在了那座皇甫哲人的坟墓里。”
虚足道长冷笑了一声，双臂微振，挣脱了束缚，轻拍一下我的手臂，对医护人员平静的说道：“请你们放尊重些。”
“那墓穴里面下了……降头？”我惊讶的问道。
道长摇了摇头，叹息道：“苗疆的蛊术传女不传男，称之为‘草鬼婆’，贫道亦只是耳闻而已，惭愧之至。”
连连几个哈欠，多日来疲惫的神经终于支持不住了，“老爹，小明还是回来了……”我脑中神志恍惚的望见了驼背老爹步履蹒跚的向我走来，紧接着便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虚足道长走到窗户前，凝神听了听，然后双手抓住拇指粗的铁栅，双臂缓缓用力，慢慢的将铁条拗弯……
“尸蛊？”我更加惊愕了。
我疲惫的睁开了眼睛，张了张嘴，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你是说降头？东南亚的降头术么？”
我无力的垂下眼去，瞥见了自己双手臂的毛孔中渗出了一层淡红色汗液……
“他只是中了降头。”道长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
公路盘旋而上，先起山势逶迤，远处可见峰峦起伏，莽莽苍苍；竹树山花撩眼，偶见层层梯田，寥落人家。入山深了，山路越盘越险，山势雄峻，千尺危崖耸立，斧劈刀削，几棵虬枝苍郁的古松，横于绝壁之上。一只血红色的山鹰在崖上盘旋，带有几分出世的冷漠，仿佛与我同病相怜一般。
门开了，走进来两名年轻力壮的男医师，身后跟着几名女护士，都穿着全套的白色防护服。
虚足道长表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贫道也只是推测……”
医生继续说着：“出血热的潜伏期一般为3～9天，长的可超过2周，起病急，多于发病数小时后体温迅速上升至40c以上，为稽留热或弛张热，伴有畏寒、出汗，持续3～4天后体温下降，在第12～14天再次上升。伴乏力、全身肌肉酸痛、剧烈头痛及表情淡漠等毒血症症状。通常于发病后的第4天开始有程度不等的出血，表现为皮肤、黏膜出血，以及鼻、牙龈出血，甚至呕血、便血和血尿，严重者多脏器出血，发生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及失血性休克，而出血则是本病的最主要的症状，病程为14～16天，患者多于发病后的第6～9天死亡。”
“哦。”我颇有些失望。
身上似乎在微微出汗，感觉皮肤上有些粘嗒嗒的。
颠簸的长途汽车上，人们昏昏欲睡。
道长脚步未缓，口中气息平和，放眼望着黑沉沉的武陵山脉，点头说道：“过去湘西苗疆多有养蛊人家，定然有人识得破解这降头术。”
“我累了，很想睡觉。”我有气无力的对道长说道。
我被抬上了一张散发着霉味的病床，护士盖好被子后，匆匆离开了隔离房，“明早会有人送饭来。”那医生说罢，“咣当”一声响，铁门锁上了。
据说，中国古时候两湖、两广的稻棉菽麦丰收了，天下的百姓可以饱暖无忧了。
道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东南亚降头术源于中国苗疆的毒蛊，种类繁多，不过，能够将毒性保持三十年以上，开棺伤人，实属罕见，或许是一种极阴毒的‘尸蛊’。”
“小明，抓紧贫道。”他俯在我耳边急匆匆说着，随即迈开了大步疾行。
“道长，我们真的去苗疆？”我口干舌燥，沙哑着声音问道。
道长更不答话，斜刺里奔着西北方向而去。
“奇怪，山鹰怎么会是血红色的呢？”我口中不住的喃喃叨咕着。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虚足道长若有所思的说道。
“难道皮肤出血就一定是流行性出血热么？”虚足道长反驳道。
“当年尸体葬入墓穴之时，曾经被人做了手脚。”道长思忖着说道。
天空阴沉沉的，渐次落下雨滴来，冰凉凉打在我的脸上，令人清醒了少许。
我感激的望了望道长，然后瞅着紧闭的铁门和镶着铁栅的窗户，不无失望的说道：“可是我们已经被困住了。”
“没有病？”那医生诧异的问道。
“湖广熟而天下足”。身边响起虚足道长由衷的赞叹之声。
※※※
湖南自古以来民风彪悍醇厚，书香温润，仁人贤达志存高远，因而名将良相、忠臣贤君亦层出不穷。一代谋士张良，激流勇退，隐居湘西北境内，老死大庸，墓葬张家界杨柳坡，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医生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了。
“……据临床观察，病人的皮肤和粘膜有大面积的出血点，躯干和肩部伴有出现紫红色的斑丘疹，我们怀疑是感染了流行性出血热。”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说着。
“小明，别睡，我们得马上去医院。”虚足道长急匆匆的说道。
漆黑的天空，见不到一丝月光，原来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小明，我们天亮前必须离开这里，前往苗疆，也许在那儿能够找到救治的方法。”道长沉思道。
“喂，什么人？站住！”寂静的夜空里传来了医生的断喝声。
“哈哈……”医生竟然忍俊不止，笑出了声来，“降头？当今还有人相信这种迷信的巫术传说？”
不知多久，我的鼻子里嗅到了一股浓烈的来苏儿消毒水味道，同时耳边听到了压低了的交谈声。
“皇甫小明患的绝不是出血热！”虚足道长断然道，接着又说，“况且他这几天也没有发过高烧。”
“道长，是我连累你了。”我愧疚的说了声，气息十分微弱。
虚足道长一伸手，道：“不，是你们医院搞错了……”
我是湘西人，自然知道旧时家乡的三大古迷——放蛊、赶尸和辰州符，据说“赶尸”的早已经绝迹，放蛊则在苗疆民间还有存在，但那也只是传说而已，未有人亲眼所见，至于辰州符，岳道长倒是使用过，好像也并有没多大的用处。
“小明，你皮肤竟然在渗血！”身边的虚足道长发出了惊呼之声。
“他没有患病。”道长冷笑道。
“这是一种以急性发热伴有严重出血为主要表现的传染性疾病，经密切接触传播，传染性强，病死率极高，所以我们必须要将病人完全隔离，你是与他有过直接密切接触的人，因此也要隔离检查，同时医院已经上报，省城卫生防疫专家明天一早将从长沙赶到。”那医生口气紧张而严厉。
“出血热？医生，这不可能！”有人争辩道，这是虚足道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