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路漫漫(八)
夜幕再次覆盖了寺庙。
但只有大堂灯火通明。
史程光在大堂之上，双脚散盘，腰部挺得直直的，手中不停地敲着面前的木鱼，木槌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木鱼头顶，声音清脆而又嘹亮回荡在空中。
史程光紧闭着双眼，此时的脸上早已是汗如雨下，尽管他拼命地想要使自己那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但确实无济于事。
心中的木鱼疯狂地敲打着，就像战鼓高喝战前的豪言。
自己站在列阵之前，身后列着每一个身披甲胄穿着整齐的勇士猛将，都是自己最忠诚最得力的部下。
史程光小臂一用力，剑光一扫破万军。
两军交锋，刀剑相见，红花四溅。
不知过了多久，赤地千里，尸山血海，只有他站在原地擦拭着那柄染血的长剑。
一将功成，踏着尸体筑起的高塔，站在鲜血堆积的王座之上，傲视群雄，俯瞰天下
“呼”
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伴随其的还有随之被迎了进来的风，吱呀吱呀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打断了他的幻想，但史程光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说是不动，实则是不敢，师父一直告诫他佛家讲究做一件事就是做一件事，心中切不可有做其他事的杂念。
脚步声直到来到他的面前才停了下来，开口道：
“阿弥陀佛，知星，能否有时间和贫僧聊上一聊。”
“阿弥陀佛。”史程光听见熟悉的声音，赶紧双手合十站了起来。
“请坐下来述吧。”慧觉大师手中轻攥着一串红木佛珠微笑着让其继续散盘于地上，自己则以双盘的坐姿坐了下来。
“大师”史程光看向慧觉想问些什么，但是当眼神对上的那个瞬间，望着对方那双神莹内敛的瞳孔，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没敢继续说话。
“知星。”慧觉闭上眼睛，手中的佛珠微微转动，“如果你是因为下山的经历而懊悔才在这里坐着一言不发，那贫僧劝你还是离开嘉福寺吧。”
言毕，慧觉便闭眼打坐，不再言语。
史程光惊讶地看着慧觉，自己的这个师父，仅是坐在这里便洞察了自己所有的心思吗？
紧跟惊讶的便是无尽的悲凉涌上心头。
这个救他于京都水火之中的老和尚，如今竟然亲口劝他离开这里。
这一瞬间起，史程光就再也没有想过隐瞒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师父，不要赶我走！我全都和你说！”史程光卸下了全部准备好的伪装，苦苦祈求的样子可怜极了。
听到这句话，慧觉还是闭着眼睛，但是又接着补充道：“当然，贫僧也没说过你说了就可以不走。”
“毕竟因为你的贪念或是杂念，大家都实实在在干涸了一天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史程光赶紧想要阻止对方继续说话，那几句话就像几根刺一样深深扎进他稚嫩的心里。
“我之前下山的确被世俗所牵绊而耽搁了许久，但是许久不归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
“阿弥陀佛。”慧觉大师双手合十，“贫僧愿闻其详。”
“我在深处的桃花地遇见了一个老人。”史程光焦急地说着，生怕慧觉不相信他。
“继续。”慧觉说道，但史程光没有注意到此时慧觉已经睁开了眼睛，脸色也已经开始阴沉了下去，
“当时老人浑身都是伤，他让我去桃树取下来一个黄色的球，然后”
“可以了。”还没等史程光再说几句，慧觉便打断了史程光的话。
随后，在史程光诧异的注视下，慧觉长叹出一口气，看起来就好像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一样。
“贫僧给过你机会了，但为何还是不肯吐露实情于我。”
“大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爬上了那棵桃花树取珠子了，最后还摔了下来，但是一觉醒来又好了”
“宝珠山下，没有桃花树。”
绿色的海洋里，要是有极其显眼的桃花树，那岂不是一眼便知吗。
“程光，我们到了，你看是不是前面。”
天水戟的声音一下将史程光从回忆之中给拽了回来。
还没等史程光彻底反应过来，天水戟便一把将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再次突如其来的震感，史程光彻底清醒过来，他呆呆地顺着天水戟另一只手指向的方向看向远处。
远处，视线穿过峭壁下的林海，巨大的城池赫然坐落在平原之上，即便之间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也依旧能看清楚成群结队的人流在城门边来回地流动，好不热闹。
“那就是京都吗？你竟然是从这么大的地方出来的，为啥还要去我们那边呀”天水戟激动对着正被他勾着脖子的史程光说着。
史程光闻言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他们此时正站在京都东部森林再东侧的山上。
眼光穿过京都向西边望去，两座形状酷似宝珠的山峰安静地坐落在连绵山脉的怀抱之中。
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绿色的林海，应该是太远了，尽管史程光仔细地观察着每片地区，但很遗憾，他还是没能看见那片桃花地。
“城越大，心越冷。”史程光眼中满是落寞地自言自语道。
天水戟看小和尚不知怎地突然逐渐悲伤了起来，搂住肩膀的手重重地拍了拍他：
“放心，以后咱俩一起混，就再也不会冷了。”天水戟呲牙一乐，“我的心可热乎着呢。”
转头看着对方可可爱爱没有脑子的模样，史程光也是尽力让自己乐了一下：
“那我也很期待。”
听到史程光的答复后，天水戟松开了他的肩膀，一溜烟地向前跑去，声音都被落在了后面：
“那就请知星法师陪我向接下来这一年，发起挑战吧。”
真中二呀，真是个没有脑子的公子哥呀，明明是被赶出来的，却还是这么没心没肺。
史程光这样想着，但那双脚还是自觉地朝前走去。
但是现在的自己，反而就是跟着他这种人的时候，内心才会升起来那把火一样。
大师，我应该明白你为啥还是让我走了。
可能脚下现在踏着的，才是我应该走的路吧。
看向手中的红木佛珠，史程光若有所思，正当他又想起什么时，一声呼唤又再次传来。
“程光！你怎么又走神了”天水戟嘟起小嘴佯装生气地说着，“刚才都走过一次了，再走一次神也没什么意思了吧。”
“哈哈哈哈。”听到对方的吐槽，史程光忽然笑出了声，他笑着将佛珠收了起来，整理下道袍袍以遮住腰间那柄银白色的佩剑。
“别催了，这就来。”
对呀，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为何还需一遍遍在回忆中折磨自己。
佛曰，做一件事就是做一件事，应当心无杂念，善始善终。
接下来，走好眼前的路，什么桃花地，什么嘉福寺。
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