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路漫漫(六)
于是我们小师叔今天的任务就是下山打水。
沿着潭柘山的山麓一直往下走，盘山一圈圈的台阶感觉是如此漫长。
下山和上山单纯的累截然不同，下山时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充满着谨慎，就怕下一刻便从上面失去重心而滚落下来。
史程光吃力地挑着自己的扁担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顺着石阶下去，尽管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上缓缓流了下来，但他如释重负的那股兴奋劲却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这些天在寺庙里，可给他憋坏了。
凌晨，太阳还没起来，穿衣，洗漱，顺道排个污秽。
洗漱完毕，去念佛堂排班，将双手放在胸前，两个大拇指轻轻相触，止语，跟着师侄后面走进大堂。
礼佛三拜，梵唱祈福。
吃完后回寮房休息。
休息上晚殿，流程如上。
虽然吃饭确实能吃饱，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讲，这样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已经开始让自己心中那因饥荒而布满尘埃的木鱼开始敲响了。
不是那种佛家追求的一心一意，用功办道地敲响，是一种从深处传出来的欢快和躁动。
走了不知道多久，看到离山下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干脆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遥望山下，环流缠绕，如诗如画。
绿色倒映于眼中，木鱼被不知是哪里出现的木槌狠狠地敲了一下，阵阵声音回荡，层层灰尘震落，那原本稚嫩的颜色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下。
好容易来到山下，太阳正高高地立在自己的头上，史程光手里提着一个桶正到处寻找着刚才在山上望见的那条大河。
别问为啥就一个桶了，少年意气，第一次看到大好河山，忘我不禁感叹之际，扁担直接随着倾斜的肩膀滑落下来，这剩下的一个木桶还应该夸他一下身手矫健反应机敏。
史程光在树林里东看看西看看，突然想起下山之前，寺庙里的和尚已经告诉过他山下已经被师父们用石头做过标记了。
想到这里，史程光看向脚下，果然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出现了星星点点不大却显眼的石头。
望向石头走向的那条道路，史程光接近过去俯身捏了捏泥土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
嗯，一股屎味。
抬头再次看过去，由上而下的阳光直扑到树上，打的树叶沙沙作响，耳边不断传来婉转的歌声，欢快的音调下魅惑暗流涌动，过往的行人没有人会拒绝这美景的吸引而前来游乐一番吧。
但史程光拒绝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双眼睛突然精光四射，仿佛要看穿隐藏在树林中的一切。
树林中，流动的空气在其间擦过，发出刺耳的嘶吼，嘶吼与歌声混合，当真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收回那道眼神，史程光闭上了眼睛。
不好意思，什么也没看出来。
史程光转过头向着对面深处走去，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难得出来一趟，为啥不逛逛再回去呀。
用手拨开拦路的灌木丛，史程光在森林里来回地观望，周围新奇的事物让自己内心那难以抑制的探索欲开始不断成长。
一会抓起一只螳螂看着对方在手中张牙舞爪的样子，一会低头看着成群结队的蚂蚁在杂草中严谨有序搬着他们的小家，一会又抬头看着在树上荡来荡去的猴子，一路追着猴子，直到猴子站在了一个树干上停下。
“还给我。”史程光看向树上，两手叉着腰，表情认真地说道。
“呀呼呀呼。”正来回翻着手中木桶的猴子听见声音，回头看向对方的样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叉腰在树上一站。
“我要生气了。”史程光另一只手叉着，单手一指，面无表情继续道。
“呀呼呀呼。”猴子也学着他，一手举着木桶，单手一指。
看着猴子一直在学着自己的模样，史程光眼珠子一转，右手将左脚的罗汉鞋一把脱下，瞄着猴子就是一扔。
鞋子在空中就被一把抓住，猴子将鞋抓到眼前，闻了闻鞋口，呲牙咧嘴地将其穿到了脚上，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史程光呆呆地看着猴子，许久，见猴子终于动了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猴子便一溜烟钻进了树林里。
看着粉红色的屁股最后消失在眼前，没办法，史程光只能光着一只脚去向着那个方向追逐着。
一路地前进了，路途中，树荫不时地挡住阳光，引得史程光的视线忽明忽暗的，他不停地用手清理出前进的道路，但是却无济于事。
在确定彻底看不见猴子之后，史程光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脚，叹了口气。
先找水源再说吧。
黑灰色泥土浸入于脚掌之间，杂草摩挲着自己的脚掌，不知在哪一个抽离地面的瞬间便在其脚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液体在身体上流动的感觉不禁让史程光眉头微微一皱。
单脚站立查看伤势，只见一道鲜血横在脚掌的侧面。
伸手一擦去，鲜血完全的转移到了手上，再看脚上，那地方完好无损，根本就没有受伤。
史程光看向前方的道路上，几片殷红在那片绿色在眼前显得如此扎眼。
顾不上别的了，他立刻沿着血迹向前奔去，越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是浓郁。
史程光心急如焚地闯过树林，一个不留神突然踏空，重心不稳的他从土坡上滚落了下来。
“呃”史程光恍惚中睁开了眼睛，但眼前的一幕让其惊讶的表情在脸上展露无疑。
眼前不再是遮住视线的单调树林，青天倒映在清澈湖水之上，金色的鲤鱼在天空中自由地嬉戏，灼灼桃花绽放在湖中间的枝枝树杈上。还挂着晶莹剔透露水的青草铺满了整个世界。
“救久一下”在沉醉之际，一声极其违和的声音打断了这唯美的意境，但虚弱到脱力的声音也让史程光一瞬间想起自己为何狂奔至此。
站起身来顺着血迹看去，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头正躺在地上，鲜血正在从他的背后汩汩流出。
“阿需要我做什么。”史程光急急忙忙地冲到其面前蹲了下去，将手放在鼻前，发现只剩出的气了。
用手想给流血处堵住，可是整个伤口都朝向地里，根本就无法接触到，更别说堵住了。
“桃花红珠给我”，就在这时，老头瞪大着双眼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而仅仅只说出这几个字便让自己呼吸更加微弱了。
“好，等我。”看见老头还吊着一口气，史程光知道时间刻不容缓，随即起身一步接两步地奔向围绕桃树的湖前。
来不及看湖水有多深了，史程光直接冲了过去。
脚踏在湖面之上，涟漪扩散，但脚并没有如料想的那样掉进去溅起浪花朵朵，仿佛有一股力量将其轻轻托住。
突如其来的滞空感让史程光心中惊讶无比，但他已经没时间去想些什么了。
踏过湖面，抬头看着比自己身高了不知多长的树身，史程光也只是心里犹豫了一下便一把抓住树枝向上攀爬。
粗糙的树干疯狂舔舐着他的身体，树皮因为用力过猛而嵌入了指甲的缝隙，没穿鞋的那只脚底更是因为用力蹬着参差不平的树面而血肉模糊，但史程光心中从没有感叹过这些事情带来的疼痛。
脑中此时只有一个念想。
他要救人！
史程光一把抓住最上方的树枝，另一只手树干的顶端不断地探寻，直到指尖触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球状物，嘴角微微翘起。
腰部一个挺起，身体借力向前，一把将球抓入怀中，但由于那一跳导致脚底失去了借力点，整个身体从空中倾斜着向前落去。
“嘭！”身影消失在湖面之上，只是片刻，浑身已经彻底湿透的小和尚连滚带爬地冲到对方面前，用着还在流着血的手一把将珠子塞入其怀中。
计划通。
没等史程光感叹一下自己在慌乱之中都能做出如此完美的行动路线，整个身体便不受支撑的跪倒在地上，口中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
这下注意到，自己原来不止四肢是伤，全身湿透的僧服上，红色疯狂的蔓延开来。
完了，好像玩脱了。
他强撑地抬起了头，最后的时候，总得仔细看看自己拿命取下来的那个珠子吧，毕竟情急之下，只注意到那是个黄色的
一个体力不支，史程光栽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许久。
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史程光从石头上一把坐了起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此时他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受伤了呀。
现在的身上，不仅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史程光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伸出手来，记忆中已经快报废的手指头此时已是完好如初。
望着周围的景象，还是那棵桃花树，还是那片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自己这是圆寂了
“醒了”
懒散的声音传来，史程光看了过去，只见阳光下，一道身影正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直到来到了身前，史程光揉揉眼睛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生而金形木质，道骨仙风鹤顶龟背，虎体龙腮凤眼朝天，双眉入鬓颈修颧露，额阔身圆，皇梁耸直面色白黄左眉角一黑子足下纹起如龟，喜顶华阳巾。
看着面前此人的打扮，史程光立马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这应该是真没了，毕竟都看到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