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夜晚，周宋蹲在地上，给母亲按着腿，母亲的裤腿拉起，露出畸形的膝盖，周宋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母亲的小腿肌肉。
“妈，你要不还是搬过来吧，你自己一个人我是真不放心。”
“不用了，我在那住了几十年，有感情了，放不下周围的街坊邻居。”
“你这腿自己一个人生活也不方便，还是我在身边比较好。”
母亲没有说话，慈祥地看着周宋的动作，周宋没有听到母亲的回答，抬起头，对上母亲的眼睛，眼下的卧蚕已经耷拉成了眼袋，才五十多岁的母亲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时间在那个曾经热爱打扮的女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从这张脸上，丝毫看不出曾经美人的模样，但没有变的是，她眼底的温柔。
“妈，你真的不搬过来吗？”周宋用撒娇的语气，她知道母亲是个心软的人，只要一撒娇，母亲就会忍不住同意，但在这件事上，周宋的撒娇却失了效。
“妈折腾不动了，你每天都要上班，所以妈自己住就好。”
周宋把裤腿放好，沮丧地说：“不早了，妈早点睡。”
母亲躺在周宋的小床上，身边躺着已经熟睡的周宋，她撑坐起来，从这里可以看见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也很亮，月光透过窗户，落在鼓起的被子上，母亲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周宋的头发，“小宋，妈妈该怎么办？”
因为有母亲在身边，周宋一晚睡得很好，醒来时身边的母亲安详地闭着眼，周宋轻手轻脚，生怕吵醒母亲。
“这么早就起了。”母亲的声音把正在套外套的周宋吓了一跳，转过身就看到坐起来的母亲。
“妈，吓到我了。”周宋将外套外的手收进袖子，“你怎么起这么早？”
母亲掀开被子，走到周宋的衣柜前，周宋知道母亲想干什么，“妈，真不用穿这么多，我在教室里吹不到风的。”
母亲打开衣柜，给周宋拿了一件保暖内衣，“穿上它。”
周宋看着母亲手中的保暖衣，摸了摸鼻子，“今天外面有十度，我穿件毛衣再穿件面包服就够了。”
母亲拿着保暖衣的手放下，“你从小身子寒，多穿点，不然感冒。”
周宋推脱，到最后还是败给了母亲，在毛衣下又穿了一件保暖衣，“这样看起来好胖。”周宋拍了拍肚子，“你看都凸出来了。”
母亲也拍了拍，“这样多可爱。”周宋看着母亲脸上的满意笑容，无奈地摇摇头。
当周宋打开门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母亲是正确的，“妈我走了喔。”
“路上小心点，好好走路。”
出到楼外，周宋觉得天气预报在骗她，这怎么可能是十度，迎面吹来的风把她戴着的帽子吹下，风再从领口灌进去，周宋后悔没有带围巾。
“小周老师早。”
周宋听到袁安逸的声音，便回头，看到了跟她一样穿成个球的袁安逸，不同的是袁安逸脖子上带了一条厚厚的围巾。
“早。”
“小周老师不带围巾不冷吗？”
冷啊，当然冷，周宋看见袁安逸边上那个只套了一件薄外套的人，下意识地回了不冷。
“你自己上学，我去接姑姑。”于舟对袁安逸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袁安逸懂事地点点头，于舟看了一眼冻得直哆嗦还说不冷的人，“周老师早。”
面对于舟的问候，周宋懵了一下，然后本能抬了一下笨拙地手臂，“早上好。”
于舟离开，剩下袁安逸跟周宋站在原地，周宋看着于舟单薄的背影，穿这么薄的外套真的不冷吗？
袁安逸一脸疑惑地看着视线跟随于舟的周宋，过了一会儿，“小周老师，介意载我一程吗？”
袁安逸的声音把周宋的视线拉倒她的身上，“啊？”刚刚看得出神，根本就没有听清袁安逸在说什么。
“小周老师我可以跟你一起上学吗？”
“哦…好。”周宋走到自己的小电驴旁，“安逸上来吧。”
袁安逸爬到车上，抱住周宋的腰，“我好了。”
周宋启动她的小电驴，在路上行驶着，迎面的风大部分都顺着领口灌灌到肚子，她后悔了当时没有回家拿围巾，周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周老师很冷吗？”袁安逸感觉到了她在抖。
“有点。”周宋声音都在抖，感觉到腰上的手紧了紧。
“这样还冷吗？”
袁安逸的小动作让周宋觉得并没有这么冷了，笑着说：“不冷了。”
“小宋我看到消息了！”
周宋正坐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和她同时进学校的何妍突然叫起来，还好现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个。
“什么消息这么激动？”周宋抬起头，看向盯着手机一脸惊讶的何妍。
“你得奖了！”何妍将手机摊在她的面前，“你看，八小就你和李文琦，你得的还是一等奖，一等奖，全区只有五个！你要知道，你是这里面职称最低的！”何妍指着屏幕里的名字，周宋也有些惊讶。
“真的？”周宋不敢相信的拿起手机看，刷新了好几遍，确确实实是她得奖了，“真的是我。”周宋捂住嘴，“我都没想过！”
何妍将手搭在周宋的肩上，“小宋，你知道这个奖意味着什么吗？这是省级比赛的入场券，如果赢了省级比赛，你就可以去更大的平台，而且你当满一年班主任，就可以申请职称，职称代表着什么，涨工资啊！”何妍一脸认真地说：“你才刚毕业就能申请一级教师，这是多少新老师想要的，一级教师代表了什么，你可以去教初中，教初中代表着什么，又涨工资啊！”
周宋的高兴挂在脸上，“我觉得我要哭了。”
何妍拍拍她的肩，“羡慕死我。”
周宋高兴得语无伦次，何妍一脸欣慰地看着她，这时有人扣响了办公室的门。
“周老师。”李文琦穿着白衬衫笔直地站在门口，语气略显生疏，“主任找。”李文琦手里书，看样子是要去上课。
“好的。”
等李文琦离开后，旁边的何妍扯了扯她的袖子，“你有没有发现，李文琦最近好憔悴，之前他不是挺活泼的吗？这几天跟他聊天的时候感觉他变了好多。”何妍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跟别人表白被拒绝了。”
周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装傻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是吗？”
“其实我特别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李文琦伤心成这样，你看他也挺帅的，待人也有礼貌，什么女人会拒绝一个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男人。”
周宋干笑两声，“各花入各眼，每个人喜欢的样子都不一样嘛。”
何妍摇摇头，“这样的男人是我就要了。”叹了口气，“像你这么温柔优雅的人，喜欢的应该也是这种人。”
那可不一定，周宋心想，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找借口离开，“我去找主任了。”
“去吧。”何妍坐直，朝她摆摆手。
周宋来到教务主任的办公室门口，看到主任正在看文件，便敲了敲开着的门，“主任。”
“小宋来了。”主任将文件合上，周宋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你收到文件了吧。”
“收到了。”
主任示意周宋坐下，“小宋你来我们学校应该才三个多月吧。”
“对。”
主任低头，欲言又止，“你赢得这个比赛我们都很令你开心，但是…”
主任的这个语气让周宋感到一丝不安，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
“其实我挺想让你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省级的比赛的，但是我们八小只得到一个名额，你跟李文琦都得了我们区里的奖项，我们讨论过了，觉得让李文琦去会比较有优势，因为李文琦的经验比较丰富，当然你也很优秀，只是我们八小前面的几个学校太强大了，所以我们觉得李文琦出战，三甲的几率大一点。”
主任的一段话让周宋沉默了，刚刚还沉浸在快乐中，现在告知不能去参赛，心中的落差不是一般的大，但周宋藏住了自己的情绪，攥着裙摆的手松了，“我知道了。”
“小宋也不要想太多，你还年轻，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说完挤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周宋点点头，“那主任我先走了。”
“好。”
周宋离开办公室，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办公楼太压抑了，于是默默地离开了办公楼，来到班级外面，周宋看到学生正在认真地听课，除了某个人。
袁安逸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铅笔，□□着他的橡皮，周宋走到离他较近的窗户，就这样看着他。袁安逸察觉到了有一股视线正盯着他，便顺着感觉看去，直直地跟周宋对上，袁安逸尴尬一笑，恢复了正经的听课姿势。或许是周宋的来到，学生们回答问题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等下课后，周宋找了袁安逸，袁安逸安静懂事地站在对面，“安逸，上课要认真听，不能这样子心不在焉的。”
“可是上课真的很无聊。”袁安逸耸耸肩，“如果不玩橡皮我就会困，在上课睡觉是一个不好的行为。”
说得好像上课玩橡皮是个好行为似的。“为什么会困呢？安逸晚上一般多少点睡觉？”
袁安逸抬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如果爸爸睡得早的话，那我就睡得早。”
原来是有样学样，“那安逸要认真听课，一会还有一节课，等上完那节课，就可以放学回家了。”
“好，我尽量不玩东西。”
周宋摸摸他的头，“认真听课。”袁安逸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周宋走后，袁安逸伸手抓了抓刚刚周宋摸过的地方，这才是摸头杀，于舟那叫拧天灵盖。
“天上太阳红扑扑，看起来很模糊…”袁安逸哼着小曲儿，小跳步走在路上，看得出来心情不错，但就要到家楼下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一对男女正站在楼下，时不时鬼鬼祟祟地朝里看一眼，袁安逸记得这两个人，就是上次来家里闹事的人，他知道这两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准备悄悄离开。
刚走几步，就被人提着后脖子拉了过去，被抓住的袁安逸疯狂挣扎，但小孩子的力气怎么可能比得过成年人，袁安逸被揪着脖子拖到了楼下，袁安逸的动静惊动了邻居，纷纷探出头来，其中有一个人问：“谁！拐小孩呢！”
“我是他老舅，孩子不听话，闹了点！”唐北笑着对那人说，袁安逸赶紧反驳，但被女人捂住了嘴。
平日于舟跟邻居都没有什么交集，所以邻居对他们家也不熟悉，听到唐南的解释，说了几句，就将头缩回了屋里。
“你就是于舟儿子？”唐北抓着袁安逸的手，生怕一放手，这小东西就跑了。
袁安逸挣扎着，但没能挣开，“不是！”
“你跟于舟什么关系？”
“不知道！”
袁安逸站直，盯着他的眼睛，袁安逸虽然才八岁，但是眼中的那股狠劲跟于舟很像，唐南愣了愣，身边的女人用手肘撞了撞唐南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于舟现在在哪？”
“不知道！”
“不给钱就躲起来，真是好样的！你家里有钱吗！赶紧把钱拿来！”
袁安逸记得上次他们来就是为了钱，“你们这是敲诈！如果再不放开我就报警，你们想要拐卖儿童！”
唐北吐了一口口水，冷笑一声，“我是你老舅，什么拐卖儿童，什么敲诈，我这是来拿赡养费的！”
“没钱！”袁安逸开始疯狂挣扎，但是还是被牢牢抓住，周围听到的人也只是看两眼，然后当做家长在教育小孩，选择闭眼。
说完唐南想要扯着袁安逸上楼拿钱，这时一只手拉住了袁安逸。
“你们想干什么！”
周宋还没停好车，就听到了这里的吵闹声，于是赶紧跑过来，果不其然，又是那天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