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年匆匆
放学后,陈希背着书包慢慢走回家。
有些无精打采。
路过林奶奶家,正低着头的她余光里看到前方隐约是黑色的裤脚。
她没有抬头,如常地称呼了一声,“林爷爷。”
声音仅够他能听见。
但是却没听到他以往嗯的回声,陈希奇怪抬起头。
往上抬头间才发现那腿挺长,目光终于移到了他的面上。
在她对面,林易的表情略带无奈,微皱了眉头看向她。
淡淡夕阳下,两人对视须臾,忽而一齐扑哧笑出了声。
陈希望着他笑了,笑容纯净开怀,似是春风吹开的小花,夕阳余晖下她的面上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在姥姥家时她是被细心庇护起来的向日葵,也被姥姥惯出了些属于她的小脾气,她不时会对姥姥撒个娇,绽放出甜美的笑容,除了偶尔想和别人一样想有妈妈,平时她都很开心,不知人间疾苦。
回到自己家来她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很久不笑了。
此时她笑的一脸明艳,心底攒了许久的阴霾被扫去了大半。
林易着看向眼前的小女孩,发现原来她不只哭的凶,笑起来也格外可爱,腮边隐隐现着浅浅的酒窝。
这不设防的笑容极大地拉近了两人相处的距离。
林易容色略显疏离开口道,“以后走路要抬头挺胸,不然下次还认错。”
陈希明白他的意思,忽闪着眼眸点头称是,虚心接受。
人类能直立行走花了上亿年,不能在她这里又倒回去。
她抬起头,刻意挺了下腰板,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着。
即将擦身而过时,对方不轻不重地问了一个问题,“你那天为什么哭?”
陈希看向他,面上有些摸不着头脑,“哪天?”
除了第一次见面,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哭过。
直到林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陈希才明白过来,他问的就是自己刚来被碰哭的那次。
她的脚步顿住了。
那悲天恸地的哭泣确是另有原因。
鼻子被门撞到只是她哭泣的引子,鼻子只是被轻擦了一下,过会就没有痛的感觉了,陈希后面哭出的泪水全是因为刚到家时的陌生和想回姥姥家的委屈。
她已不是小孩子,不敢在人前肆无忌惮地哭一场,正好借了这事可以痛痛快快地当场哭出来。
现在想想像是碰瓷了他一样。
当时的她却没有多想。
她哭的原因连母亲都没看出来,更不用提自己那大大咧咧的姐姐和不懂人事的弟弟。
偏偏被第一次见面的他看了出来。
陈希瞬间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像个透明人一般,她的脸色慢慢变红。
这种感觉并不好。
陈希表情有些不淡定,她潦草地解释道:“当时鼻子太疼了,还有点。。。心情不好,不过早没事了,不能全怪你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易点头,不再言语。
陈希接不下去话了,说罢抬步往家走去。
看着她的落荒而逃,林易轻眯了下眼睛,知道自己猜对了。
陈希不知道,他只是想单纯地知道一下原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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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种的地被政府收走铺成了公路,补贴了一些钱。
陈志强和王淑贞拿这钱还了一部分借款。
商良许久,他们决定在市场上包了个菜摊卖菜,毕竟有三个孩子要养,得想办法挣钱才行。
两个人风里来雨里去,虽然吵闹还是不断,日子却也慢慢好了起来。
有一年家里的生意不好,陈志强还被人骗了些钱,过年时家里人都没能添上新衣服。
奶奶把这事怪到了陈希的头上,说她在家里供奉的财神画像上乱涂乱画,神仙怪罪了。
陈希抿抿嘴,她只不过是一时好奇,给财神爷爷的脸上添了两笔胡子而已。
而且,她感觉添了胡子的财神更好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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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匆匆。
时光如白驹过隙。
十四岁,陈希上初二,这些年里每到放假她都会被王淑贞送到姥姥家住满整个假期。
每次放假去的时候开心的像过年,开学要离开时,又恋恋不舍。
虽然她长的个子已然不矮了,每次走还得撒两滴泪不可。
在姥姥家里时,她们还是如常睡在一个床上。
陈希最喜欢抱着姥姥的脚睡觉。
陈希还在襁褓中时,姥姥怕睡觉压着她,两人睡觉一直是在床的两边。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希养成了抱着姥姥脚睡觉的习惯,暗夜里很有安全感,似乎抱住了全世界。
姥姥年纪大了,夜里扇不了电风扇,床上也没有铺凉席,她只是拿着大大的蒲扇,给陈希扇凉。
如同照顾小时候的陈希一般,她先把陈希扇的睡着了,自己才睡。
夜色里传来姥姥柔和的声音。
“小希啊,你一直和姥姥睡,不嫌弃姥姥身上有老人味吗?”
陈希躺在老人身边,只要头沾了枕头她就昏昏欲睡。
听了姥姥的问话,她喃喃道:“我喜欢你的味道。。。”
“姥姥。。。”
“嗯?”
“到我二十岁时,咱们还能在一个床睡吗?”
“嗯,你长到多大,在我这里都是孩子。”
陈希很满意这个答案,翻了个身沉入梦中。
天光大亮时,陈希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前是一块淡蓝色的背景,一只鸭妈妈,后面跟着一群小鸭子,不远处是一个池塘,还有红花绿树。
这是姥姥钉在墙上的一块布上的图案。
陈希从小看到大,快印到脑子里了。
她轻呼出一口气,只有在这个家里,只有在这个床上,才真正感觉自己的心落地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从家里回来的场景,陈希跟着妈妈下了客车后,她不顾后面提包的妈妈,撒腿一路从村东口径直跑回了村西头的家里。
姥姥坐在院子里如常挑着簸箕里的黄豆。
还没等姥姥反应过来,陈希如同小炮弹一般扎进了她的怀里,瞬间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仿佛是刚从后妈家里逃出来的小可怜。
姥姥哄了半天才把她哄好了些。
姥姥眼眸红红,慈祥道:“小希回来了,让姥姥看看,长高了多少。”
后面赶来的王淑贞提着包站在门外,看到这场景她的心里也是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每到陈希回来,舅妈刘玉芹会带着她的儿子王远来玩。
陈希很喜欢舅妈,在她长大的过程中,舅妈给她了无微不至的关爱,后来有了王远,两个孩子坐在小车里,一起长大。
菜地边上的阴凉地里,祖孙俩静静偎坐着。
放眼望去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大地,蝉鸣犹在耳边,却不聒噪,鼻尖是草叶的清新味道。
陈希坐在小凳上细细扒拉着姥姥粗糙的手,发现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大大小小的棕色斑点。
她微微皱眉,“姥姥,怎么长了这么多斑点?”
“这是老人斑。”
陈希垂下眼帘,沉默,她明白姥姥更老了。
“姥姥,当年你为什么那么辛苦要养着我?”
姥姥抚了抚她的头发,浑浊的眼眸看向一个虚空的方向,“当年呀,你妈在咱家里生你,是我接生的,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了感情,后来你妈不得已把你留在我这里,你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心里也苦,孩子,你不要怪她。”
“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也难过。”
前一个答案陈希听过多次,后面这句话她却第一次听。
陈希不解,抬头看向她,“为什么?”
姥姥像是陷在回忆里一般,夏风吹起她银色的发丝。
良久,她悠悠道:“当年你出生时,你姥爷走了才不久,那时侯我心里很难受,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自从有了你,我没空难过太久,我得打起精神来喂你吃喝,看顾你长大,慢慢地这日子也充实了,那阵那过也就走出来了。”
陈希点头了然,顿了一阵,她继续问着问题。
“妈妈说我的名字是你取的,给我上户口的时候都没变,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
姥姥点点头,“以前大家都穷,日子太苦了,但总归是有希望的,姥姥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里处处都有希望,你看,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陈希把头深深地埋进姥姥的怀里,细细嗅她怀里的味道。
“姥姥你到我们家去住吧,这样我能天天见你。”
“我年纪大了,习惯在这村子里,挪了地方不习惯。”
“姥姥,那你等我,我很快就长大,长大了,我给你单独买个房子,就咱俩住,我把你接到城里去,好好孝敬你,咱们天天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姥姥笑的一脸欣慰,面上的皱纹被岁月雕琢的愈加深刻,“好,姥姥好好活着,等着那一天跟你去城里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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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被王淑贞接回家的时候,陈志强正就着两个小菜喝酒,眉头不展。
陈希看他脸色不善,拿着自己的包低了头钻进里屋看书去了。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他们俩吵起来的声音。
陈希听的很烦,王淑贞接她的时候跟她说了,大姐没考上高中,陈志强急的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烟头抽了一地。
他们俩都没上过多少学,但却知道只有上学才能出人头地。
大女儿是他们掌心里的宝,此时却失去了继续上学的宝贵机会,万不得已,只能让她去上技校,学个技艺。
但是陈志强心里却难受的很。
不多时,两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嘭!”
陈希听到声音,赶忙从里屋里走出来,爸爸开始砸东西,妈妈上前阻止时,却被他一拳打在身上。
她怕妈妈再被打到,赶紧出来拉架。
弟弟此时也才九岁,根本不敢上前。
陈希壮着胆子拦在中间,呼喊乞求着,“爸,妈,你们别打了。。。”
一时间妈妈的哭嚎声,爸爸的呵斥声,桌凳砸在地上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家里乱成一锅粥。
陈希心里很害怕,脑子里似是有一根筋,一跳一跳的难受。
弟弟瑟瑟地躲在妈妈的身后。
不多时,听到声音的林奶奶进了门。
她看看这场景,对陈志强气道:“陈志强,你又喝酒打人,这么多年还不改!”
陈志强一看林奶奶来了,气势上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就这样,在外人面前怂的很。
陈希心上松了一口气,静静地站在一旁。
林奶奶上前安慰着王淑贞,“淑贞,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他怎么还跟你吵呢,你看看咱们这几个孩子多好啊,消消气,身体气坏了没人替。”
王淑贞哭的一抽一抽的,“大娘,老大没考上高中,他就拿我撒气。。。嫌我不管孩子学习。”
“现在老二学习也不好,这个最小的以后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唉。。。”
王淑贞只用了几句话就把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判了个不好之罪,似乎他们每个人都前景暗淡。
陈希怔然,没想到他们的矛盾点里还捎带了自己。
她小学时没打好基础,以致于后来一直没跟上去,尤其是数学这一科。
林奶奶看了眼面上有些局促的陈希。
她拉过陈希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无声安慰着,对陈志强夫妇直接道:“你们都忙着市场里的菜摊,哪有空管孩子们学习。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问题,打架有什么用,要是打架能解决问题,我不会来拦着你们。”
“你看看把这孩子们吓的,一个个的。”
陈志强低着头闷闷的不说话。
林奶奶建议道:“淑贞,我们家老头子和林易周末都没什么事,以后让小希周末跟着他们补习功课,你们看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