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晨曦还带着点儿跛地从右边山路上下来，背着一个灰扑扑的大竹筐，他脊背遮住了看不着放着什么东西。
舒南乔漫不经心地坐在街矶上择菜，之前种的丝瓜自己老老实实攀在竹篾扎的栅栏上，舒南乔浇浇水，偶尔沤好了肥小心翼翼地施一些。
她还是拿不准沤肥的比例和时间，虽然堆了不少腐叶之类，但总还是怕没沤好烧了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菜。
就这样也磕磕绊绊长大了，植物可真比人活得瓷实。
她挑了挑，长势最好的丝瓜避开了，让它朝着阳光。等它留下来，继续长大，能留出好种子呢。把老了的丝瓜瓤到时候掏出来，她还能拥有一块澡巾。还有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看的故事，说主人公穿什么鞋垫都不舒服，最后回老家老母亲给他制了丝瓜瓤的鞋垫，一下透气舒坦了。
舒南乔美滋滋地规划着，手里用把菜刀削丝瓜皮，掏出来的鲜丝瓜瓤也没有扔，煮水喝能治咳嗽。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就说了，“嫩时去皮，可烹可曝点茶充蔬”，又说“其花苞及嫩叶、卷须，皆可食也。”
看见晨曦回来了也没多在意，他说是会打猎，身子一好些也积积极极往山里去了，只是没见到带什么东西回来。
她倒也没什么，都素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得缺这一顿就不行了。倒是晨曦，每次空手而归都有些面红耳赤的，本就话不多，这下更加崩不出几个字了。
只是每天起的时间越发早了些，一起来就挑水、浇菜，又把茅房清理一遍，再上山，没有猎物也要背一捆柴下来，又忙活着劈柴烧火。一天下来没个闲的时候。
倒让舒南乔有点手里没活了，她也由得他忙去，肯出力总是好的，也趁这个功夫把该洗的衣服被子床单什么的洗洗涮涮，太阳好，干得也快。
所以晨曦这次回来，她也只是抬头瞥一眼，只是有些奇怪今天没背柴火下山，也没多说什么。
晨曦有一些欲言又止地张口，代替他发声的是石破天惊的一声——
“咩——”
老久没听到这个声音的舒南乔吓得一抖，菜刀差点削歪。
“你打到猎物啦！”有些抑制不住的惊喜和雀跃，是羊耶！舒南乔虽然还没看到，但已经挂上了灿烂的笑，透着一股子生机勃勃。
“嗯……不过，”晨曦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无言地放下了大得有些夸张的箩筐，舒南乔都不记得自己在哪个角落里翻出来了，没找到合适用的地方，搁在街矶上落灰。
里头果然有一只被捆住四肢的黑羊，舒南乔不认识是什么品种，但觉得跟她以前见过的家养羊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特别是体型，又大又——！？
舒南乔又仔细看了看，抬头看向晨曦：“它怀孕了……？”
舒南乔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对着一个男人从外面带回来的生物说这句话是这种情景下，她以为只有在末世前看狗血小说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脑内小剧场会启动呢。
“她是谁？！”
“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她……她怀孕了……？”
摇摇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脑内小剧场摇出去，她有些为难。
如果是食物紧缺的情况下，那她还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手。可她现在并不愁食物，手里的丝瓜还没放下呢……
就只是为了解馋吗……
而且舒南乔依稀记得，小时候嗲嗲和村里大伯大叔去狩猎，都约定俗成的，幼兽崽子不打，带小崽子的野兽不打，怀孕的野兽也不打。“上山的甲鱼下山的鸡”，这都是去繁育后代的，都不能碰。
是乡人朴素的生态观念，他们倒不懂什么可持续发展，只是凭着一腔对大山的感激。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是背靠着的大山让他们偶尔能见荤腥，不至于被繁重的体力劳动过早压垮身体。
而这点荤腥，更是一种盼头，是生活的甜与蜜。
唉，舒南乔轻轻叹口气，示意让晨曦解了绳子放走算了。
“下不去手啊。”她无奈地苦笑，向晨曦解释。
晨曦本来一副“悉听尊便”还带着点隐隐的骄傲的脸色一下褪去了，快得像取下一层戴上的一层面具，带着一点小心翼翼道：“腿伤了。”他努努嘴让舒南乔看羊的左腿。
果然很大一个撕裂伤口。
舒南乔更有些为难了，羊又悠长地“咩”了一声，还带着颤音。舒南乔突然就泄了气。
“它吃什么？草行不行？”顺手拈起刚削下来的丝瓜皮，凑到羊嘴边，羊竟也乖乖啃食，又抬起头咩一声。
舒南乔指指侧面的工具房让晨曦带到那里去，那本来就是畜圈改造的，稍微挪一挪就能清理出个带围栏门和食槽的畜圈来。
晨曦轻快地应了一声，一边提着大箩筐往里去，还要侧着身子回头来：“以后你可以喝羊奶，南乔。”
阳光扫在他侧脸上，绒毛暖融融的，本来凌厉的线条也被柔和了，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放松又自在。
舒南乔噗嗤一声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吃到肉，还挺开心的。
大概是因为，虽然遇到过很多坏人，但也还有很多好人。而因为有这些好人，所以虽然基调是灰暗的，但她也从来没生起过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她是这样，晨曦也是这样。
就在这一瞬间，舒南乔对晨曦的防备心倏忽短了一些。
今天中午吃丝瓜。最近太阳大，天气热，丝瓜清爽又解腻。以前舒南乔的爸爸一到夏天就很喜欢做丝瓜面汤，丝瓜汤里下一把挂面，切一点点碎肉末提鲜增味，除了一点盐其他调料也都不必怎么放，爽口又鲜美，在大夏天能呼噜呼噜一海碗。
还喜欢盛些米饭进去，汤要完全把饭泡上，这叫“见面汤”，这样每一颗饭粒才能吸最饱的滋味。嗲嗲热天食欲不好，只有一海碗丝瓜汤饭能让他胃口大开。
可惜啦，她没有肉也没有面，连米饭都没有。只是低落了一阵，就被晨曦递过来的蛋惊喜了一把。
“池子旁边摸的。”晨曦低沉着声音，嘴角含一点点蓄势待发的笑。
“很厉害！”舒南乔由衷夸奖，“是什么蛋？”她是真的觉得很厉害，至少她上山除了能掏到几棵不太高的树上几只不太精心的鸟儿落下的些许蛋，可没见过这样大的和以前村里土鸡蛋差不多个头儿的蛋。
“鸭蛋吧。”晨曦不是很确定，又补充了一句，“窝在芦苇荡里，我给每个窝里留了一个。”
“每个窝？不止两个吗？”舒南乔把玩着，青白色的蛋壳，又在芦苇荡里，估计是水鸭子蛋没跑了。
晨曦眼睛亮晶晶的，让舒南乔看他小心安放在自己用松针杂草做的简易鸭蛋容器里的蛋，一眼看去有个七八个。
看着舒南乔很满意地点头，他嘴边蓄势待发的笑又真切几分。
舒南乔赶他出去干活，别在灶房里碍手碍脚。
他不肯，他说外面的活儿他等会儿会去干完的，他可以留在这里烧火，而且——
“这么热的天总不能让你一直做饭，我看着学，我学得很快的，下次就我来。”晨曦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天气确实闷热，待在烧起火的灶房里，特别是火边，蒸桑拿似的，舒南乔刚进来已经觉得后背黏黏糊糊了。而晨曦鼻梁上有细细麻麻的汗珠。
随你咯。舒南乔耸耸肩。
把刮了皮的丝瓜斜着切成一片片备用，在烧热的锅里滋拉——一声摊了三个鸭蛋，煎熟了后铲得碎碎的，倒进切好的丝瓜和够多的“见面”的清水，又行云流水地撒了盐。
最后犹觉哪里不够，急忙着催晨曦去里屋把酒搬出来。
晨曦手脚很快。
他好奇地坐在灶边又探出身子去看，舒南乔舀了一勺白酒，均匀浇了一圈。
“这是做什么？”他忍不住道，他没有见过在丝瓜汤里放酒的做法。
“鸭蛋腥味重，去腥提鲜。”舒南乔侧过头含着笑给他解释，“咱们条件有限，只能这样了。”
“很好了，真的很好了。”晨曦重重吸一口空气里弥漫的食物香味，敬佩都要从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溢出来了。
看得舒南乔心里毛毛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她赶紧让晨曦再跑一趟，拿两个大海碗来。没有了那道视线盯着，她才放松下来。
哼着不知名的自创小曲儿，她用大漏勺把蛋片和丝瓜一勺勺捞起来，侧头看了看逆着光站在旁边的晨曦，又给他的碗里多放了些，当对他辛辛苦苦干许多重活儿的犒劳。
她倒也没什么愧疚和慈母心，留下来吃饭就该干活，理所应当的，不过看在心意可表的份上，多出力的人可以多得些食物，很公平。
再捞起锅，把汤浇一半到自己碗里，浇一半到晨曦碗里。
“好啦。”舒南乔拍手，接过候在一旁的晨曦手里拿着的筷子，对他的懂眼色很满意。
舒南乔美美地先啜一口汤，鲜美，那勺白酒是点睛之笔，把丝瓜的爽口全给激发出来，味蕾都开始跳舞。又用白瓷勺舀一勺，蛋是嫩黄的，丝瓜是青翠的，映衬在白瓷上，鲜艳又清爽，感觉闷热都要一扫而光。
晨曦也学着她的样，凑到碗边尝了一口，烫得龇了一下牙，可是眼睛亮晶晶的，又忍不住凑上去吮一口。
他由衷地夸舒南乔：“南乔，你真的很厉害。”
声音又有些低落下去：“你真的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被发了张好人卡的舒南乔：……？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