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热,真热。
蝉鸣整夜未绝,天气又闷又潮,走在路上像周身空气被抽了一层一般憋闷,太阳又憋着只露尖尖角。
热得不够爽快,汗出得不够淋漓。
这样的天气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烦躁,感觉每呼吸一口都是闷闷的。
舒南乔抬头看看天色,觉得是时候来一场大雨了。
昏昏沉沉,乌云压顶。云旋着,酝酿一场风暴。
舒南乔顶着这样的烦闷把菜地收拾了一遍,嫩嫩的小芽浇了水后晶晶莹莹地颤动,看得舒南乔也想被酣畅淋漓地浇一场。
话虽如此,但第一滴豆大的雨滴打下来的时候,舒南乔还是赶紧跑回了屋子里。
没有药物,生不起病。
几乎就在顷刻之间,漫天的泼盆大雨洒落人间,砸在地上、草上、树上、菜上——
对噢,菜地岂不是白浇了!
舒南乔扼腕。今天真是被闷坏了脑袋。
站在屋檐下她看雨滴砸落,心里安定。哪怕外面风雨再盛,她还有一个屋檐遮身,一间陋室安睡。
这一场雨来得酣畅淋漓,舒南乔舒心的同时又有点担心柴垛。
她前几日匆匆忙忙赶在下雨前上山打柴,又劈成柴火,整整齐齐码上,她看着这一墙柴火,像一个国王巡视自己的宝库。
她用塑料棚布遮了,再有屋檐,她安慰自己肯定没事。
本以为这场雨是憋闷久了后的“小题大做”,畅畅快快下一阵子也就偃旗息鼓,没想到雨势小了,却没有断的意思。
舒南乔想,这样的雨,河边该怎么办呢,不知道会涨水到什么程度,村子里排水设施也不知道怎么样,如果哪里堵了涨了是件麻烦事。
思量后舒南乔翻出了蓑衣和斗笠。是她记忆里那种,蓑衣粗粝厚实,用棕榈皮和草叶混着编就,上衣肩膀地方支棱出两个小翅膀,能把雨挡着不往下边儿去。斗笠尖顶宽沿,用棕榈丝做的,编得密密麻麻。
这种老式的蓑衣和斗笠厚实严密,是真正用来挡雨的东西,农人总不能撑着雨伞下地上山。
顶着渐小的雨势,舒南乔往山上去,想远眺一下小溪水势。她可不敢大大咧咧直接去溪边,看河岸的卵石,这条小溪以前说不定也辉煌过,万一大雨一催,从温顺的小兽变成骇人的巨蟒呢。
山路泥泞,舒南乔后知后觉想起应该再找双套鞋。
在半山坡眺望,山脚的小溪果然已经膨胀了许多,但还在安全范围内,以前打水的小瀑布那儿白花花一片,舒南乔隔着老远都恍惚能听见哗啦哗啦。
目所能及的村庄里确实有几乎的排水道可能年久失修,被什么杂草石块堵住了,水排不出去,但还好离舒南乔住的房子有些距离,暂时波及不到她,但她还是觉得雨停了有空去处理一下。
多亏她的未雨绸缪,把自己住的房子前坪都重整了一遍,不然被淹的可不止那几家啦。
不过,舒南乔目光一转,看向自己身周。
山势险峻,很少有大块的平坦地方,舒南乔前坪的菜地都是往下倾斜的,是个斜坡。
只有在这些半山腰以及往下的地方,有一小块一小块的平地,被开垦出来,一层层递下去,是梯田。
全做了水利措施,现在一场雨下来,本来已经干涸的梯田又满上了水。
舒南乔小心蹲下去,探了探水和地,比预料的浅。
又四处张望了一阵,找到了梯田的排水沟,心里有了数。
现在时节下稻种应该也来得及?她心里盘算着,依稀记得哪个屋子里有?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
得回去翻找下。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可能种稻田,过上像以前一样吃米饭的日子。心情实在有些雀跃。
意识到对这座大山她还有太多的不了解,看着雨势不大,她想到之前石耳的鲜美,又跃跃欲试深一脚浅一脚地到处寻摸。
雨天路滑,峭壁她不敢接近,但左右寻摸,倒也叫她摸出了点东西。
是石耳的亲戚,地耳。
老家喊雨菌子,是一团团的胶状,有茶褐色的有暗绿色的,卷在一起,表皮看起来油光发亮,被雨水一冲刷更显得软黏q弹。
说实话,在没有雨水滋润前,散布的皱巴巴的地耳还挺像牛粪的。
以前家里人喜欢用红辣椒炒,一盆带着雨天气息的菌子和灿灿烂烂的红辣子碰撞在一起,本来长得不讨喜的雨菌子也有滋有味起来。
舒南乔喜欢吃,呃,家里人炒的辣炒地耳,图它的辣,图它的鲜,图它在嘴里比木耳多几分柔嫩和弹性。
舒南乔美滋滋从田埂旁边小心地采几大把,用大叶片包起来。
舒南乔一边盘算着去找稻种,一边折了根树枝做拐杖小心翼翼摸索着下了山。
呼。
到堂屋里脱下蓑衣和斗笠后舒南乔才长舒了口气。这玩意儿挡雨是挡雨,厚实也是厚实,可还是热且沉。
闷在里头可难受了。
还好回得快,外头雨势果然大起来了,哗啦哗啦砸着,每一滴雨都有千斤重。
舒南乔心里暗呼万幸。
在堂屋里,望向已经没有供奉什么东西的龛,舒南乔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一阵冲动想拜一拜。
是姆妈留下的习惯?
老家堂屋常年供奉着先人,姆妈有什么事,孩子生病啦,要考试啦,考得很好啦,要出门上大学啦之类的小事琐事,她都要到堂屋,有时点一炷香,有时也不点,只是合起手拜三拜,每一拜都念念有词。
祖宗保佑哦我们小把戏发烧吃亏得很您保佑她快点好起来哦以后健健康康长大哦小把戏经不得折腾要健健康康最好哦……
祖宗保佑我们小把戏考得好每次都考第一名哦以后考青蛙大学读好书赚大钱过得舒舒服服哦……
祖宗保佑小把戏出门读书平平安安哦每次考第一名哦在外面吃得好穿得好不被欺负平平安安哦……
舒南乔想着想着就想笑。
姆妈没读过书,她没什么宏大的誓愿,想要小孩读好书只知道说“考第一名”,舒南乔小时候还当真过,压力大得很,后来发现不管考成什么样姆妈都觉得她“考第一名”。
姆妈也不知道清华北大,她只听人家说清华大学好,她就记在心里了,每次向祖宗念叨青蛙大学青蛙大学。方言的清华和青蛙很接近,姆妈她不明白。
她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她只有一个誓愿是她最最明白的:想要舒南乔吃得好穿得好,不被欺负,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
舒南乔笑着笑着就想哭。
她忍住那一点点酸涩,咽下那一点点差一点就汹出来的泪花,认认真真朝着什么都没有的堂屋拜了几拜。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拜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就是那样拜了几拜,她尽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屋子外头传来透过雨声的一声——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