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1
孟浮生不得不感叹这个年纪的男生变化真大。
“跑这么急?”
陈音音抹一把脑门汗,进来将校服外套扔沙发上,敞腿坐下:“口渴。”
孟浮生给他倒杯茶,“时间还早。”
她坐下,拿来书籍。
陈音音灌一口,喉结如珠滑动,脖颈冒汗。
她正垂首看文字,戴一副装饰性金边眼镜框。酒红色衬衫、金项链、黑色长裙、波浪卷的长发披散……
陈音音目光不由自主落她脸上,感觉有些闷热,他背脊僵直杵那,两条长腿不安晃动,茶喝完久久没走。
孟浮生终于注意到他:“你看我很久了。”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在岛上。
陈音音含含糊糊啊一声,说不出完整的话,脸颊冒着热气。
她短促而快地笑一声,“有事?”
他扯扯衣襟散热,“没,没有。”
孟浮生:“照片没拍完,不回去?”
他答:“我再坐会儿。”
他嗅到空气中飘荡的玫瑰香,浓郁悠长,忍不住吸一口又一口。忽然抬眸,孟浮生已来到他面前,与他对视,陈音音眼神躲闪,低头,抬头,看她一眼又一眼。
清凉的袖口扫过鼻尖,孟浮生轻易就勾起了他下颌,他小狗一样的眼睛转来转去,找不到着陆点。
“浮生。”他轻唤一声,身体歪歪斜斜。
孟浮生拇指扫过他下巴,“你这双眼睛当真算不上清白。”
陈音音舔了舔唇。
“你有话要说?”她笃定。
他定定望她。要问她什么来着,哦,是边启跟她的婚事,可此刻仿佛失语般张不了口。
她听见走廊上传来动静,收回手轻笑:“找你的人来了。”
摄影师敲门,来意明显。陈音音偏过头,梗着脖子,双手急切摩挲茶杯,“我一会儿就去。”
摄影师低着头:“好的。”
他实在不想走,寻着空隙就来粘她,杵她边上,像个显眼包。他起身在屋内转了一圈又一圈,长腿不小心绊倒了地球仪,悄悄扶正。
孟浮生仿若没听见。
他一步一步后退挪过来,黏她边上,背靠黄花梨的办公桌,手按桌面,从斜前方看她,低着嗓音说:“我回去了,晚上见。”
孟浮生平静“嗯”一声。
陈音音披上校服,慢悠悠晃到走廊又退回来,歪脑袋趴门边,咧一口白牙,“七点钟,别忘了。”
“嗯。”
转眼来到晚上,晨曦会所门口。
陈音音特意穿了身绅士西装,里面一件蓝衬衫,发型烫的俏俏的,宛如留学归来的豪门富少,他滴溜跑下车给孟浮生拉门。
出来一双银色镶钻高跟鞋,紧接着是件复古的欧洲真丝礼服,深绿色、喇叭袖、一把珍珠项链,长发披肩,放肆惊艳。
她走一步,波光粼粼,陈音音一眼就直了。
边启不愉睇他,在前面带路,很快与圈内熟人聊成一片。
大提琴声悠悠扬扬,舞池分外热闹,明星舞伴,一对一对。
孟浮生带陈音音认了一圈人,便与往常一样坐矮几旁喝红酒,看他们跳舞。倏尔感觉今天酒水有点儿不得劲,兴趣缺缺。
陈音音正被一群人围住,托孟浮生的关系,听到一堆商业吹捧,他有些无聊地结束对话,回到她旁边坐。
“糕点吃不吃?”他伸手过来。
她接过尝一口,“甜了。”
陈音音就喜欢吃甜食,“甜了才好吃。”
孟浮生笑话他:“早晚蛀牙。”
他冷哼一声,看见孟楠迈来。她最近缠他缠的厉害,没事儿就要请他吃饭,陈音音能推则推。
“表姐,我想请他跳个舞。”孟楠抓住陈音音,他躲闪不及,向孟浮生求助。
孟浮生笑笑:“好啊。”
“走吧。”孟楠很高兴。
陈音音拒绝:“大男人扭来扭去的,有辱斯文,我不去我不去。”
孟楠才不管他,她就是要全场最好看的人做她舞伴。她抓住他胳膊往舞池拖。
陈音音躲在孟浮生后面,小声喊:“救我,浮生救我。”
她掏了掏耳朵,仿佛没听到。
孟楠更得意了,绕到陈音音身后,拉他去舞池,边走边说。
“我悄悄告诉你,表姐跳舞可好看,你舞都不会跳怎么入的了表姐的眼?”
陈音音愣了一下,被迫走动步伐,他不会跳舞,显得笨拙又滑稽。
“私下都传开了。”孟楠凑近他,“你对表姐图谋不轨,想爬她的床,但是呢,你机会不大,边启陪了表姐十年,他俩才是一对,你不如追我吧,我比表姐年轻,长的又水灵好看,怎么样?”
陈音音打量她一眼,点开相机,“你照照镜子。”
孟楠脸色一黑,“我不跟你计较,只要有边启一天,你就追不到表姐。边启他会做饭会跳舞会照顾人,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家里要钱有钱,就这样用了十年才有今天,你有什么?”
陈音音哑口无言,舞步几乎全错。
是的,他什么都没有。
他也曾有过全世界,只是后来碎了。
“孟导,许久不见。”
忽然一道男低音传入耳中,孟浮生觉得耳熟,回头瞥见徐星柯西装笔挺大步走来,人高马大,口袋別一条真丝手绢,丰神俊朗。
孟浮生淡笑点头,“徐大明星别来无恙。”
“可以邀请孟导跳支舞吗?”
孟浮生耸耸肩,正起身,视线被一道人影吸引。
红衣裙,麻花辫,黑洞洞的眼窝,惨白的脸。
那不是人,是恶鬼。
孟浮生手中酒洒,徐星柯快速接住,“孟导在看什么?”
“没什么,最近没睡好觉,眼神不太好。”
他微微一笑,弯腰伸手,优雅牵她去舞池。孟浮生再看那处,女鬼已经不见了。
“听说孟导最近要拍部抗战剧,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参加。”
徐星柯三年前靠清宫剧一炮而红,直接跻身一线,被圈内调侃为天降紫微星,他连拍了三年古装剧,正打算转型。
孟浮生之前让边启联系他,事情一直拖到现在。
“戏正筹备拍,有几个角色需要试镜。”她没直接答应,得看他与人物的适配度。
徐星柯往后退一步:“孟导什么时候方便?”
孟浮生向前跨:“明天。”
徐星柯抬手,两人转了一圈。
“那明天不见不散。”
“好啊。”
徐星柯松口气,他今天这场宴会是特意冲孟浮生来的。找他的剧本很多,大多都是清宫剧,角色相似,他明显意识到自己戏路越来越窄,转型是当务之急。
陈音音无心跳舞,吊眼皮偷看两人,拉着孟楠往这边靠近。
徐星柯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步伐出错,陈音音趁势挤在两人中间,孟浮生舞跳不成,双臂挽胸,“你在做什么?”
“抱歉,刚学的舞,不太熟。”他阴阳怪气,又转回来,当浮生面与孟楠转圈圈。孟楠心花怒放,以为他听进去了,羞羞答答红了脸。
孟浮生往后退,陈音音就跟过来,徐星柯与她去了旁边跳舞,还是没能甩开。
“你的艺人似乎很黏你?”
孟浮生说:“他刚成年,乳臭未干不懂事。”
徐星柯意外:“孟导从哪挖到的人?”
这少年长得过于好看,让他有种威胁感。
孟浮生嘴角扯了扯,“野人部落。”
“……”
陈音音听见了,涨红脸磨着牙,劲大上来遛得孟楠头晕目转。
她竟骂他是野人?乳臭未干?他活两辈子了,谁见了不得喊一声老祖宗。
徐星柯失笑,“孟导说话真有意思。”
孟浮生笑了笑,忽然问:“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儿?”
徐星柯表情顿了一瞬,“怪事没有,倒霉事倒有一件。”
“怎么说?”
“最近搭档的女演员接连生病,拍戏进度缓慢,弄不好得重新拍。”
孟浮生想到刚才的女鬼,若有所思。
宴会结束,边启开车送她回别墅。
陈音音堵在房门口,眼睛冒火气冲冲,“乳臭未干?猴子?”
他记仇记一路,专程等现在秋后算账。
孟浮生好整以暇,“有问题?”
“哪句没问题?我陈音音好端端一个世家贵公子,到你口中竟成了野人!你在侮辱我!”
“大清亡了,少年。”
孟浮生拍拍他肩膀,陈音音两腮气鼓鼓,她往屋子里走,他跟在后面,忽然大声喊了句,“我不是没人要,我有爹娘的!”
她脚步顿住。
“我有爹娘的!”
他重复一遍,快步冲进屋,重重把门摔上。孟浮生看见他眼睛红了。
月光凉凉,她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开车出门。
北京城夜晚灯火通明,漫天霓虹。孟浮生无知无觉,疯了般将油门踩到底,两旁景色急速后退。
一个小时后,回来去敲门。
陈音音屋里没声。
她又敲两下,喊:“陈音音,开门。”
仍旧没反应。
“我踹门了。”
门从里面开了,他捂住眼睛不看她,“我困了,你有事情?”
“这是从宴会上带回来的糕点,你喜欢吃。”
陈音音从指缝里看一眼,果然是他刚才吃的,她还嫌弃说难吃。
“我特意跑了一趟,糕点师已经下班了,这是所有的备份,不够明天再买,你接不接,不接我扔了。”孟浮生把纸盒往前送。
陈音音伸手拿过来。
孟浮生瞧见他眼睫毛湿润润的,鼻尖红红。
“吃完早点休息。”她偏过脸不忍再看。
陈音音低“嗯”一声,关上门,耳朵贴在门边。
孟浮生站了会儿才走。
他鼓了鼓腮帮子,将糕点盒打开,吸一口浓郁奶香,随便捏起一块放口中,去拉窗帘,忽然一个血淋淋人头从窗顶上掉下来,砸他脚边,咧着嘴冲他笑。
陈音音悚然一惊,再看,地上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