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世事无易事
冀州巨鹿郡,广年县。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乌云密布,像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张角放下了手中各郡发来的牒文。
“元皓,随我出去走走。”张角的声音有些嘶哑。
自打冀州大半被攻下以来,张角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所需处理之事太多。
田丰在侧,正计粮草之数,太平道将冀州粮草收纳,以统一调度,如今已有足足近三百万石。
听着很多,但人更多,光是巨鹿郡便有近六十万人。若仅仅维持正常生存,一人一日会消耗1-2斤粮食,六十万人就是六十万斤粮食,一石约等于120斤。
相当于光是巨鹿郡一日便要消耗5千到1万石粮草,更别提要进行农事粮草消耗会加倍以及粮草发霉腐烂等问题。
听到张角的话,田丰也放下手中复杂的数字。
在张角教授下,田丰学会了用阿拉伯数字进行加减乘除运算,大大提高了计算能力,让田丰不得不夸他是个天才。
抬头看向张角,这才注意到其面色之疲惫,目下眼袋,黑圈深重。
“好生休息下吧,你这样下去,如何长久?”田丰皱眉,记忆里那个洒脱的道士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憔悴。
眉宇间的皱纹多了,鬓角白了。
张角没有回应,起身向外走去。
田丰摇了摇头,无奈跟上。
乐进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张角却是挥了挥手,“文谦,让我独自走走。”
“可,大贤良师,你的安全”
张角开口打断了他,“难道我在巨鹿也会不安全?”
乐进低下头,不再多言。
张角挥了挥手,“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唯。”
仍有一队人马紧紧跟在张角与田丰身后,是张角的亲卫。
“张焕。”张角闭上眼睛,喊道。
“天公将军,我在。”回话的是张角的亲卫队队长,是当年张角传道所收弟子之一。
“不必跟着我,我去去就回,若是你们跟着,我如何暗访。”
“可天公将军,你的安全”张焕有些担忧。
“我去去便回,莫要担心,听我的。”
“唯。”
言罢,张角与田丰向着城门走去。
广年县的街上人不多,显得有些萧索。
十室九空?倒也符合。
种地的种地,打仗的打仗,倒是没闲人了。
张角也想过鼓励商业发展,但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解决粮食问题,尽快恢复耕种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各乡县的耕牛大部分早就因饥荒被吃了,现在只能靠想办法改进耕作器具来弥补。
道路倒是比原先整洁了许多,道路两侧最显眼的墙壁会用墨涂上张角颁布的政令及口号还有卫生条例等。
街上见张角者皆高呼大贤良师。
田丰最初不解这些道众的狂热。
曾私下问过一个穷书生,为何如此崇信张角?
那书生打量了田丰一眼,道,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豪强贪吏只顾争利,不来谋财害命已是万幸,普天之下,只有大贤良师会为我等治病发粮。”
田丰又问,他曾听闻大贤良师以符纸治病,难道真能治病吗。
良久沉默后,那书生开口道,至少,大贤良师他会过问我等死活。
最后那书生像是认出了田丰,接着道:我曾闻君之贤名,愿乞助于大贤良师,天师乃乱世之中,苍生所望之救星也
“元皓?”
张角的呼喊打断了田丰的回忆,这才缓过神来。
最初若非张角以其亲为挟,田丰是不愿与其共事的。
农民起义很多,成者寥寥无几,他田丰虽年岁不大,却也有满腹经纶,有心报国。
再见这个当年的好友,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形。
行至城门。
城门是开着的,眼下还没人能打到广年来。
城门下有黄巾士兵一丝不苟地在城门两侧。
“大贤良师!”
“天公将军!”
张角朝他们挥手,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有几分吃力。
“你们辛苦了。”
“为天下苍生!”
走出城门,向广年县治下乡村走去。
前些日子下了场雨,道路有些泥泞,杂草遍地。
田丰看着张角这般模样,忍不住开口:
“大贤良师,莫要如此操劳,你若是倒下,如何救这天下苍生?”
张角露出一丝笑容,“不是还有元皓你吗?”
“胡闹!”
张角却是没接过话头,走出城外后,感觉自身仿佛轻盈了些。
展开双臂以抱天地,仰视苍穹,似欲将乾坤揽于怀中。
看着张角这副模样,田丰将想说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张角发出一声长叹,而后开口:
“光和元年我得一奇书,其言有救世之法。那时我道法精进,心有所感,知太平道大事难成。”
张角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用了之后,我修为尽丧,倒是多了许多莫名的记忆。或有言唐周将背我而去,或有言黄巾起义难成大事,或有言我将于光和七年病终。”
张角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摸着路边的杂草,身上的道袍沾上了污泥。
“时间一长,我竟然感觉现在的一切都如同虚幻,就好像,”
张角皱起眉头,感觉有些难以形容。
“就好像这数十年的记忆似做梦一般,连二弟张宝亦不复与我亲近。”
田丰默默听着,没有出言打断。
张角说的有些吃力,却坚持要说。
“我遍历四海,治病布道,访诸世家大族。我亲眼目睹民生之艰难,百姓困顿,那朝廷只顾敛财,从未在意百姓之死活。此皆令我推翻汉室之决心益坚。自我太平道传教伊始,已逾二十载,此日,吾待之久矣。”
闻言田丰一愣,倒是未曾想为此事他竟已谋划如此之久。
略微思索,田丰还是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你打算如何处置地主士族,总不能都杀了?”
“不。”张角摇摇头。
田丰闻言松了口气。
“凡是清廉之吏,可续其任;凡欺压百姓,有罪之官,必依律惩处。凡我治下之地,皆归我太平道所有,皆由我太平道主之,且分与百姓。至于地主与士族,有罪者皆斩,若其善待百姓,则可酌情补偿,如可入我太平道为官。”
田丰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回来,眉头紧皱。
“此举必会引天下士族豪强群起而攻之,你难道不知?”
张角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但我更知道,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若是将这些民膏民脂用之于民,如何会饿殍遍地?”
“可,”田丰眉头紧皱。
世家大族,如何才称的上世家大族?
便拿汝南袁氏来说,“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九卿朝右,十郡太守。”影响力广,钱多,还有私兵。
若是将土地全部没收,发放给百姓,恐怕这些世家豪族会不顾一切阻止这场起义。
“元皓勿忧,我谋划二十载,可没有这么简单。”
“哦?”田丰皱起的眉头松开,“说来听听。”
“嘿,我偏不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张角起身大笑道,说罢向前走去。
看着张角的背影,田丰笑着摇了摇头。
倒是许久未见他如此放声笑过了。
“走,去乡下看看,看看如今这生产队搞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