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荐（1）
日暮中天，一条明朝官船缓缓从江心迎风驶来，船帆被江风打的鼓鼓的。一个年岁约六十岁上下的老者，在船头背手而立。
迎面扑来的江风吹动着他花白的胡须，多年的海上游历使他的皮肤晒得黝黑，但他那一双眸子里却仍闪现着精明与干练。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江面上被船头破开的浪花，若有所思。眼前的江景虽然宏阔，但他却在心里回忆着半月前的往事。
京城东四牌楼旁的十字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在街道正中央，树立着一栋别致而又堂皇的二层建筑，这里便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虽然是饭店，但里面实质是京城内达官贵人的一处聚会场所，普通百姓再有钱也是无论如何进不到里面的！由于出入之人非富即贵，老板更是挤尽了脑汁，花重金上下打点，最终请得朝廷内阁首辅之一赵志皋亲笔提了店名“珍馐”
这日午时，珍馐二楼的一个雅间内，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正在推杯换盏。坐在正首的，是职方司的郎中张芳年，坐在下首那个人，是兵部司物厅主事陈修。
此时张芳年已有了些许醉意，他眯着双眼伸手扶住陈修的肩膀说道：“贤弟，我在兵部任职将近二十余年。每每都是清闲度日，暮钟而退。本以为再过几年便可回乡致仕，可没成想这年景不好，现在又与倭人开仗，好难啊！”
陈修一看他此时已醉眼迷离，便大声呼唤跑堂的去取些茶来解酒。他轻声安慰张芳年道：“大人何需如此啊！你我本兵部文职，这杀敌立功的事，本也轮不到你我头上吗。要是大人恐倭人犯我大明疆土，那更是有点杞人忧天了！虽然祖承训兵败平壤城下，但石尚书不是正在调动兵马准备应援了吗。”
张芳年一听这话似乎有些血气上涌，连连咳了两声，一口痰硬是给憋了回去。他仰头叹了一声，“我不是为与倭人开战发愁。说实话，前线谁死谁生和我有何干系！贤弟你有所不知，我是为了一件差事而烦心啊！”
“大人有何烦心事，可与下官说说，也解一解大人的烦扰。”
“哦！”
“那我说说？”
“您说说，没准我能替大人解解忧呢！”
张芳年于是借着酒意向着陈修大倒苦水，“十日前，右侍郎派给我一个差事，要我在京城寻一能辩之士。此人不但要能言善辩，而且还需胆识过人。我这几日天天都在外寻找，走遍了京城各大衙门口。唉，最终仍是无果。明日我就要去向右侍郎交差了，这必定又是一顿责骂啊！”
陈修虽然官位较低，但脑筋极为灵光。听罢张芳年的话，他眼珠子转了转，心中已猜出八九，于是问道：“右侍郎是让您从其他衙门调人？”
“这个右侍郎没有明示。但朝廷用人不从其他衙门抽调又从哪儿找？”
“大人错了！”陈修微微一笑。
“错了！你说我什么错了？”张芳年似乎有些糊涂。
陈修借这个机会,又在酒杯上斟满了酒，双手送上，“大人怎么这个时候犯起糊涂了！恕在下直言，右侍郎让大人找的人必定不在各衙门里。”
“此话怎讲啊？陈兄可直言不讳。我洗耳恭听！”张芳年在官场多年，已经听出陈修话中有话。
“那就恕在下直言了。右侍郎如真要找的人在各大衙门里，那就无需委派大人费这十日的功夫了。”
“哦！何以见得呢？”
“大人您想，以右侍郎的官职，在各衙门里借调用人必定行文发送。行文里也必定会注明借调人员姓名与职位。这行文差人送往各司，第二日相关人员必定到位，何须委派大人亲自去寻人呢。”
“那你的意思是？”
“右侍郎委派大人差事，又并未指定其人是谁。那就可以肯定，要寻得的这个人必定不是衙门口儿里的。右侍郎让您找的一定是外人。”
“外人？那这可难倒我了，偌大京城让我哪里去寻得此人！”听完陈修的分析，张芳年更是眉头紧锁，郁郁寡欢。
在陈修想来，张芳年在兵部专管文职任用，而宋应昌差遣张芳年私下寻找能辩之士，那必定是不想被外人所知。张芳年此人虽然任职多年，但为人较为迂腐木讷，行事一丝不苟，但识人有度。再加上近些时候私下里听到的一些消息，他心中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想到这里，陈修显得很神秘的一笑，问道：“大人最近可否听到一些风声？”
“陈兄有话尽可明说，不要再让我绕圈子了！”
“平壤战事失利，损兵折将。西北叛乱又未完全平息。这个时候朝廷哪儿有多余的兵力再赴朝鲜与倭人开战呢！在下听说，朝廷似乎要与倭人进行和谈啊。”
张芳年听完，反倒是松了口气，“我以为陈兄所说何事呢，原来是与倭人和谈一事。”
“怎么，大人也听说了。”
“虽然不知真假，但各司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私下里议论。”
“既然如此，不知大人是否从中嗅出些什么？”
“哎呀！陈兄又来了！不是说不要绕圈子了吗！有话尽管直说，张某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再说，和谈一事各级官员都在议论，又不是从你陈兄的嘴里传出来的，尚书大人要是怪罪，也绝不会牵连陈兄你的。”
陈修哈哈一笑，“大人会错意了。我陈修绝不是怕尚书大人怪罪。好，既然如此我就与大人名言。您想过没有，右侍郎委派您的这份差事是否与和谈有关？”
“什么！你是说要寻的这个能辩之士就是和谈之人！”
“这个在下也是猜测罢了。但圣上英明，大明正值盛世，平壤一败已颇损圣上颜面。如果这时再派朝中官员去朝鲜与蛮荒小国议和，那我大明作为泱泱大国，颜面何存啊！这种事，圣上是万万不能做的。”
张芳年这时酒也醒了一半，他只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拱手说道：“诶呀呀！若非陈兄点拨，我是一直参不透内中玄机啊！我这里拜谢了！”说完起身就要给陈修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