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傀尸逼近。
那年大寒,梁州城迎来了百年难遇的暴雪。
落雪后的乱葬岗,冰冷肃穆掩盖了黏稠的血腥气。一排排死尸堆叠交错在一起,厚厚的冰雪下,那些断胳膊断腿、斩头斩腰、血淋淋的尸体反倒披上了一层尊严。
古青桐裹着裘皮外氅,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尸堆中。
产后虚弱使得她脸色惨白如蜡,她要在悚然的尸山中找到一具婴孩的尸体。最好是新鲜的,还没来得及腐败的。
她的儿子刚出生就断了气,作为母亲却连悲痛欲绝的资格都不能有。她得用儿子的遗体去保住山庄上下几十口人的命。
可她当真是舍不得,没有一个母亲能做到泰然自若。于是,风雪刚过,她便顶着冰凉刺骨来到了乱葬岗挑选死尸。
也许是老天垂怜,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虚弱无力的古青桐差点被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绊倒。
死尸是没有体温的,可这团裹着棉袄的小东西不仅有温度,还会一触一动地发抖。古青桐蹲下身,搓了搓手,就着白雪的反射掀开了遮住身体的棉布。
这是一个弱小的、鲜活的婴孩,满脸的血迹在寒风中触目惊心。
古青桐冷如沉灰的眼眸里闪过一汪深泉。她将这个孩子带了回去,原本只能用死尸作博弈的处境突然有了生的契机。
孩子越养越大,她跟张枫桥之间的拉扯就越来越深。一边利用着张枫桥为数不多对亲情的顾念,暗中作障保护着山庄,一边又因无法冲淡心中对孩子的愧意而耿耿于怀。
自私而又拧巴,是她所有的屏障。
往事尔尔,浮若一梦。五毒夫人刚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
“真是可笑,师娘同先生有那么一瞬间真是浑然天成的相似。”
沈碎捂着脱臼的胳膊,贴在阿兜身前,挡着“冰刀寒剑”般的事实,沙哑却又尖锐地讥笑道。
“沈推之!”
五毒夫人伸出厉掌抵住沈碎的颈肩,“咔嗒——”,声音从耳畔传来,脱臼的胳膊瞬间复了位。
“逞口舌之快并不会改变眼下的处境,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他这么多年都不曾放过我,如今若是知道你还没死,同样也不可能放过你。”
沈碎浑身冰凉,一瞬间头皮发麻代替了刚才脱臼的疼痛。
她说的没错,直到此刻,沈碎都不曾真正了解过那个曾经敬在心上的人。他气血翻涌,心中混乱,拉着阿兜便朝门外踱去。
“去哪儿!?”五毒夫人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话音刚落,她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沈碎面面相对的一瞬间,两人都敏锐地感应到了危险。
果然,三人冲到园中的时候,头顶已经密密麻麻笼罩了无数乌鸟,只是暗夜稀光,衬托得并不十分明显。
魏剑从没见过这么多凶鸟,比之前荷花池别院的还要多,距离还要近,忍不住毛骨悚然,握紧了手里的七星剑。
他一边奋力挥剑驱赶乌鸟,一边回头对护在身后的白恹恹道:“别怕!我保护你!”谁知这一分神,便有一只乌鸟扑朔着朝他喉咙处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茉玉姑姑抓住二人往后扯了几步,自己探身上前徒手撕碎了那只乌鸟。霎那间黑红的鸟血喷射而出,密密麻麻的血渍覆盖了整个石桌。
五毒夫人看着眼前的血腥场景仿佛成了一片红色的咒阵,神色顿时一凛。糟糕!乌鸟嗜血,它们会反扑得更生猛。
茉玉的掌力徒手掀飞一排乌鸟不成问题,然而终是人身肉躯,抵挡不住黑潮般汹涌不止的鸟群。
它们都是融合血气与生魂淬炼幻化而成的傀儡,取之不尽、杀之不竭。
眼看着腥腐之气和嘶鸣之声即刻灌满整个山庄,沈碎急中生智摸出一张符咒,往乌鸟之中一摔,顿时一阵赤红的火焰糅杂着净化浊气的烟雾滚滚冒起。
赤焰符!
张枫桥当年引以为傲的一道符咒术,传给了资质尚浅的沈推之。他学得并不透,还总琢磨着在其中加入净化之力。
而今这灼烧了乌鸟又将它们散发出来的浊气尽数吞化的净化之力,用的是他自己的心头血。
五毒夫人蹲到沈碎身边,问道:“你加了心头血?”
沈碎面色凝重,没有搭理她,不安地凝望着远处。在这份不安的衬托下,另一个声音正从万籁中传来,越来越明显。
那是横踏碎骨的踩裂声,起先三三两两、甚为零散,而后那声音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像是要踏平整个山庄。
园内众人皆屏息不动,惊恐的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一开始只是黑夜中的某些影子在晃动,像是灰蒙蒙的树影,却又无风自动,瞧不太真切。但伴随着踩裂声越来越近,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席上了众人心头。
这哪里是什么影子,一张张要么惨白,要么青面獠牙,要么七孔流血的脸逐渐向园中靠近。
一波傀尸,死后七天内炼化而成的傀尸。
此等惊悚,就连五毒夫人、茉玉等见多了风雨的长者,眼下也恶心得四体发软,快吐了。白恹恹一个姑娘家躲在魏剑身后,差点气若游丝地哭出来。剩下的两个少年,也是头皮发麻,四肢僵在了原地。
忽然,沈碎拍了拍魏剑,道:“还拿得动剑吗?”
听到沈碎的声音,魏剑点点头:“沈大哥!白姑娘交给我,定拼死护住她!”
沈碎睨了他一眼:“谁让你死了,都给我好好活着。”
正说着,他便快速脱下了自己的白色外袍。其他人被他的举动吸引去了目光,都定定地望着他。
阿兜满目愕然道:“三哥哥,你要做什么?”
沈碎没回答,迅速将外袍平铺在地上,抽过魏剑的七星剑直接割破了自己的无名指。
指尖为笔,鲜血作墨,挥斥方遒间地上的白衣裳已不再是一件外袍,而是一面正反都画着镇压符的阴旗。
眼见着那群傀尸越逼越近,沈碎喘了口气,看向五毒夫人。
沉声道:“最后一次喊您师娘,可否请师娘陪我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