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站在门口，心里说了一万句珍重。
名剑山庄，地处梁州城西郊，建在一座看似荒凉突兀的矿山之上。
守着矿山盘踞多年，不说富可敌国，金玉满堂应该不夸张。
山庄豢养了一批剑修，个个训练有素。只是这些人平日在庄外待命，不经召唤不会轻易入庄。
沈碎想起魏剑在无风客栈前呼后拥的阵仗，不免感叹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
余下一些丫鬟婆子家丁，没有功夫和修为，要想绕开这些人隐蔽在山庄内窥探，对沈碎来说并不算难事。
于是他悄悄摸进了一处院子。
若说这名剑山庄到处富丽堂皇、珠环翠绕，此处可能是庄内最清雅朴素、毫无雍容的一座院落，可谓格格不入。
唯一的点睛之笔，就是院子里这一片翠竹。
雾岚中，风吹竹叶沙沙尔，竹尾临风起舞，刚劲青翠。似有一股任尔东西南北风，千磨万击还坚韧的气质。
竹风中一道白影飞了进来，手提一把七星宝剑，点剑而起，抬手便是一招落叶纷崩。
那是一袭素白华衣的年轻男子，看着并不比魏剑大多少。
许是在自己院子里练功，眉宇间松放自如。黑发飘逸，不扎不束，眼里闪动着无限琉璃的光。
此人练剑极为专注，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间飒然风起。衬着悬在半空的身影，犹如谪仙降世。
这种风仪，想来除了兄长魏荀，不会有第二人了。
“哥！别练了，我拿了香糖果子给你吃。”
来人一声呼唤，验证了沈碎刚才的猜想。看着眼前相视而笑的兄弟二人，沈碎心道自己这身皮囊终于归位了。
入了梦洞，借着魏荀的皮囊，把这山庄摸了个遍。
看到了父母疏离、手足相亲，看到了风光无限、暗藏污垢，看到了旁人，也看到了自己。
眼前这位刚走完一套剑法又马不停蹄指导胞弟的少年，沈碎知道，他其实早就已经跳出了红尘。
只有仙逝了的人，在梦洞里，才能把自己的皮囊套在别人身上。那是残存的执念和留下的一缕阴魂迟迟不肯离开的缘故。
魏荀的阴魂附着在何处？他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因可是魏剑的心魔？
那把七星剑？
沈碎一惊，凭空燃起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
“哥，你这把新剑磨了很久，名字想好了么？”魏剑把一枚果子放进了嘴里，与哥哥相比，他的确是一把不琢不磨也无妨的刀。
可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剑飘逸、生双刃，却也会自伤；刀虽为单刃，亦可在百般磨砺中横扫千军。
沈碎心道：“这五谷轮回，世事难料。谁能保证天堑的差距有一天不能变成一条鸿沟呢？”
“就叫七星剑吧！北斗之光，它是天地秩序的制定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随北斗指向而来。也愿我们能如它这般，顺应己心而活。”
魏荀手中握剑，心中自有千般顿悟，何惧！
“好名字！”魏剑鼓手称赞，嬉皮笑脸道。
“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有一天佩剑在身浪迹天涯。若能锄奸扶弱，也算对得起名剑山庄的培养。若不能，游山玩水也很风雅。”
魏荀脚步未动，眼角微微弯起，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魏剑：“还是先把你的剑招练熟吧！”
说完，他剑锋一转，直接向魏剑下路攻去。
哥哥的剑招变化复杂，且从来出其不意。魏剑虽了如指掌，却每次都难以招架。情急中抽出佩剑，横剑抵挡，已是力不从心。
谁知哥哥又来了一招虚虚实实，看似撤剑后跃，实则利用腾空之势向下力压他的剑刃。魏剑接不住招，顿时内力急泄，瘫软在地。
“起来，接着打。”魏荀一击取胜，并不过瘾。
魏剑锐气已挫，忙求饶道：“荀大侠饶命，我虽然叫魏剑，可这剑术不敌大侠三分。放过我吧，果子都撒一地了。”
“你不是天生不足，而是勤勉不够。将来若我不在，何人帮你护你。所以，你得以剑为基，先护自己周全，留着小命才能浪迹天涯。名剑山庄不能倚仗一辈子啊！”
不知怎么的，魏荀说完这句话心里忧愁一闪而过，他落寞地低下头，也不知弟弟有没有入心。
“哥。”魏剑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拉了他一下，“你没事吧？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练剑的。”
魏荀看了他一眼，嘴角勉强扬出一抹笑：“来，接招吗？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什么时候我打赢你了，你把七星剑送给我，如何？”少年起好了剑势，孤傲气质恍若已经赢了一般。
一道银光在院中闪过，魏荀的剑如白蛇吐信，行走穿梭于竹风中。
魏剑眼眸一聚，忽然意识到哥哥这是在拆解自己的剑招让他学。
千万条剑影在成片的翠竹中闪过，稍不留神，前一招的锋芒还没领略，下一招已兜头飞来。
魏剑不敢怠慢，从小学剑，快速记住要诀是哥哥对他的要求。只是他不明白，哥哥为何要在如此仓促中逼他记住。
“记住了吗？”
“哥，为何”
“嘘！别说话，有人进来。”
魏荀的耳力是极好的，二人的对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两位少主，庄主传话，今日满月，圣道之剑还差最后一步即可铸成。”来人恭恭敬敬说完了魏如风的原话，便退出了竹风院。
圣道之剑，相传是黄帝所铸的神兵利器。
剑身一面是日月星辰，另一面为山川草木。剑柄处亦是，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另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
其内蕴藏无穷的力量，堪称斩妖除魔的神剑。只是这力量，不是凡人能驾驭的。
名剑山庄历代庄主，为了熔化再铸此剑，有无故殒命的、有反噬成魔的、也有闭关钻研疯狂的，上一任庄主魏如雷更是将自己献了祭，至今一无所获。
每每听到圣道之剑四个字，兄弟俩不寒而栗。
而魏荀，因为天生自带剑气，更是被魏如风视作锤炼圣道之剑的最佳人选。
该来的，怎么都躲不掉。
魏剑一时间心跳如雷，说不出话来。魏荀定了定心神，将最后一招“竹音齐鸣”又演示了一遍。
“记住了吗？无论剑法多高超，关键时刻的保命要诀就是——打不过，跑得要比风还快。”
“哥，不要去，求你。”魏剑似乎快哭了。
而魏荀走出门的时候，沈碎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人生别离只发生在一念一息间。
你在意的人，他站在门口，心里说了一万句珍重，而你抬眼看见的是他不顾一切远去的背影。
“小剑，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