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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喝醉酒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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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梁州之后,白恹恹一直心绪微微不宁。

    每每吹奏安魂曲,就会想起离世的姐姐。雨露风霜,饥一餐饱一顿的时候,更会惦念起爹娘。

    有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一路行来似乎有人在暗地里跟着她,偷偷窥视着她。

    现下,夜色柔和、月光皎洁。

    她站在开阔的河边吹着洞箫,思绪有些出神。一回首,看到沈碎静悄悄地站立在她身后,举着一把伞。

    伞沿压得很低,月光下露出了轮廓分明的下颚,是清秀好看的。

    白恹恹心跳漏了一下,耳尖有些发烫。以为是酒醒了,出来寻她,但看到这不合时宜的伞,又觉得他仍是醉的。

    轻轻开口道:“师父,你来找我吗?”

    沈碎不答。

    白恹恹缓步靠近,钻进了伞里,与沈碎面对面。两人的身量差距,让她扬起了下巴,仔细端详起沈碎的脸来。

    酒醉之人,要么不省人事、闷头昏睡,要么东倒西歪、胡言乱语的,当然也有一些举止荒诞的酒疯子会打人摔东西。

    像沈碎这般寻着箫声而来,脸色如常、衣衫齐整、步履不带一丝犹豫的醉汉,还是头一回见到。

    唯一能看出醉样的,就是那一对滞重的眼皮。

    “原来你喝醉酒是这个样子。”白恹恹忍住笑意,伸手去牵他。

    “吹箫给我听。”喝醉酒的人声音轻微微,却极有力量。

    “你想听我吹箫?”

    沈碎“嗯”了一声,伸手抓住了白恹恹的洞箫,捏得好紧,拽过来又推回去,像在撒娇似得就是不放手。

    腰间的长穗银铃随着他的摇曳发出悦耳的清脆声。

    两只荧黄的梦蝶飞了出来,也同主人一起吃醉了一般,在白恹恹身旁萦来绕去。

    在这沉寂无声的夜晚,她好像听到一阵门闩被拉开的声音从心里漏出来。

    “沈推之。”

    “嗯。”

    “除了阿兜,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

    “朋友呢?”

    “你。”

    白恹恹指了指自己:“我吗?原来你将我当作朋友啊!”

    “嗯。”

    “那我做饭好吃吗?”

    “难吃。”他回答得很认真,一副值得信任的模样。

    “你这人,真是实诚。”白恹恹假装生气的扭头往族长家走去,手上不忘拽起她的洞箫让沈碎跟着走。

    他醉得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目光坚定地跟着白恹恹。她拽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此时的阿兜急得大汗淋漓,正在满院子地找沈碎,从没想到喝醉的三哥哥是这么折磨人。

    原来沈碎醉倒后,族长散了筵席,安排客人到厢房休息。

    阿兜扶着沈碎进入房间后,他便想喝茶,还要喝白恹恹自制的解暑茶。阿兜依着他,倒了一杯白水,没想到一向持重的沈碎竟喷了阿兜一脸。

    好不容易摁到了床上,想给他脱衣服,沈碎脸都绿了,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不让碰。

    阿兜真是欲哭无泪!

    “下雨了,去拿伞。”

    阿兜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下雨了,去拿把伞。”沈碎认真的样子着实好笑。

    阿兜睁大眼睛看着他,十分不可思议,可还是乖乖地去找族长夫人要了把伞。

    等他回来的时候,沈碎已经睡熟。

    阿兜抱着两个蒲团放在床边,打算今晚就靠在这替三哥哥守着。谁曾想,一觉睡醒发现沈碎早已不在房间里。

    这一夜,小院里的几个人,都没有睡好

    翌日清晨,沈碎从一阵嘈杂声中清醒过来。起身洗了把脸,就被阿兜慌不择路地带到了中堂。

    族长坐在正位,整个人呆若木鸡,两眼空洞。中间围了一群人,像是亲眷和镇上的村民,个个眼神惊恐、窃窃私语。

    白恹恹也来了,立在人群中一脸怔色。看到族长夫人匍在地上,脸庞布满泪痕,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立刻要晕厥过去。

    地上的人静静地躺在那儿,身躯盖着白布,只露出一个头。面部有些淤紫,嘴巴已经肿胀,但看得出来他是族长的儿子宋修。

    “唉半个时辰前刚被人从河里捞起来。”

    “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家要散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投了河呢?”

    “莫不是被那女鬼缠上了”

    “别胡说八道,红玉那姑娘死得也可怜。”

    人群中悉悉索索的议论骚动起来,叹气的叹气,摇头的摇头。

    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实在令人惋惜。

    沈碎用白色绸布包裹着的那把断刃刻刀,轻轻地挑开了宋修身上的白布。他不是仵作,也不会验尸,但总觉得这人死得蹊跷。

    刀柄沿着颈部轻轻滑落,那冰冷硬石般的躯体显得格外孤独。

    来到指尖处,沈碎停下了动作。他发现宋修的食指和拇指的甲盖里嵌满了污泥、草碎,还有一些红色的粉末。

    沈碎来不及细看,一旁的族长夫人突然冲了过来,抱着宋修的尸身浑身发颤,冷冷地说:“修儿,娘不会让你枉死。你安心去,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她眉宇坚定又悲凉,说完深吸一口气,眼泪棉线一般滴落下来。

    沈碎问道:“宋夫人,你为何觉得令郎是为人所害?”

    “是否有什么证据?”

    厅内一阵安静,众人都凝神看向她。

    她全身发软,捂着胸口泣不成声:“他不会,我儿子他不会无缘无故去死的。”

    “没错——”声音从一直未说话的族长口中传来,“我修儿死得不明不白,我定要那姓谢的毒妇陪葬。”

    听闻姓谢两字,沈碎和白恹恹、阿兜三人相视一眼,心生诧异。

    来到景云镇已久,一直没探出老黄牛的下落。而宋族长接下来的一番“推心置腹”,更是让沈碎觉得宋修的死,没那么简单。

    景云镇的人世代培育香蕈,也出过几位制蕈的高手,能将香蕈经过提炼制成一种佐菜的香粉。此粉颜色艳丽,稍微撒一点在菜肴中,所得鲜味能让人记一辈子,附近百里之内人尽皆知。

    这其中一位高手就是名唤谢兰的女子。

    谢兰早年丧夫,靠着自己制蕈的手艺,独自将女儿红玉抚养成人。虽人到中年,倒也是衣食无忧。

    红玉姑娘年方二八,生得漂亮,手又巧,做饭、女工无不利落。谢兰想将制蕈的手艺传给女儿,以后不管嫁于何人,有一技傍身总能挺直腰杆做人。

    没想到,红玉喜欢上了族长家的独子宋修。

    本以为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没曾想那宋修早已订了亲。宋族长为儿子择选的亲事无论人才相貌、家世背景,都不是红玉这等小门户可以堪比的。

    男女之事,最怕相见恨晚、相逢又情深。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红玉姑娘刚烈坚贞,错付了一片真心,一时想不开溺死在了清凉河中。

    红玉死后,谢兰悲痛欲绝,整日不出家门。

    景云镇的人们不免议论纷纷,有的说红玉有了身孕被宋家抛弃才悲愤投河;有的说宋族长棒打鸳鸯,其实是自己看上了红玉;也有的说谢兰时常疯疯癫癫要找宋家报仇

    这一年多来,各种流言蜚语在街巷流传,让宋族长苦恼至极。

    宋家的丧事办了三日。

    这三日里,宋夫人对修儿之死无法释怀,搬去了儿子生前住的厢房,闭门不出。而这间房,一直都是白日里红烛通明,不曾灭过。

    夜里,宋夫人会出来。在院子里支一个炉子,烧一沓厚厚的冥纸,边烧边碎碎念着。白恹恹老远瞧着,像是在咒骂什么。烧完,她又长吁短叹独自哭泣起来。

    白恹恹实在不忍心,便y一直跟着她。

    偶尔,她也做饭。宋夫人看着不像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主人,但却把家中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厨房里整洁干净,各种酱醋调料的青白瓷罐都贴上了红纸,写了名字,连梅果酒都有标记。

    唯独一个很小的玉葫芦瓶什么都没贴,单独放在格板上。

    白恹恹好奇,问过这是什么调料。宋夫人只说是香蕈粉,提鲜用的。白恹恹偷偷打开瓶盖,一股奇怪的气味冲上来,往里一瞧,红色的粉末颜色倒是好看。

    这几日,沈碎同阿兜也在街巷里转悠,打听宋家和谢家的事情。基本可以落实两点:

    一来红玉死后,宋修和父亲的关系越发冷淡,常常因为争吵被关禁闭。二来宋修偶尔会去谢兰家探望,说明此人念旧,并非无情之人。至于其它的传言,如风而过,谁也辩不清楚。

    他俩回来的时候,已是晚饭时间。正遇上白恹恹从厨房出来,走路摇摇晃晃的,一只手不停地抓挠着,说自己眼前有蜘蛛网。

    “糟糕!”沈碎一把抱起白恹恹进了房间,“阿兜,倒碗水来,快!”

    “她这是怎么了?”阿兜不明所以。

    “你记得今天我们在脚店一个农户说的话吗?这里有些蕈子是有毒的,人吃了或者闻到会产生幻觉。”沈碎一边给白恹恹灌符水一边解释道。

    “白姐姐会没事吗?”阿兜开始担心起来。

    白恹恹清醒后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沈碎:“厨房里有一瓶红色的香蕈粉,很是奇怪。我打开盖子只是闻了一下,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沈碎想起宋修的指甲里也发现了白恹恹说的红色粉末,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宋修有可能在投河之前,也沾到了有毒的蕈粉。

    会不会是因为中了毒,产生了幻觉,他一步一步被引到河边。就像白恹恹这样,毫无防备地踏入了死亡。

    如果他不是自杀,那么,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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