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相信世间有传奇
初四,我早早来到蓉城名郡小区门口等候。
年轻保安抽着我的大重九,笑得脸儿皱成一团,大大方方地说,“你够哥们,我也讲义气,这样吧,冒着被保安队长毛批一顿的风险,让你进去吧,喂,记住,第三栋,顺着小道往前走,遇见一棵三人合围都难以抱住的银杏树,往右拐,前行不足五十步,再左拐,继续往前走,就到了。”
我靠在大门前那棵银杏树上,听得头皮发麻,懵懂地问道:“三栋几单元几楼呢?”
年轻保安满脸诧异,好像看外星人一样露出异样目光,反问道:“你小子不晓得女朋友具体住址?”
没等我回答,那家伙猛拍脑门,仰头大笑一阵,拿手指隔空点我,“恐怕你小子还没机会进屋吧?哈哈!”
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讪笑着,斜眼瞟他,问他有女朋友没有。
年轻保安也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我嘿嘿一笑,神色乖戾,抬高声调,鄙夷道:“那,老子比你强多了,起码八字还有一撇,你呢?毛都没一根!”
年轻保安嘴叨香烟,毫不生恼,慢悠悠地讲,“是呢是呢,你比我这个保安强,好光荣咩?滚蛋滚蛋,老子不爱听,喂,独栋小楼,四层,这里是别墅区,这个都不知道?真是比老子还傻帽!”
我上前,一把搂住他肩膀,并用力捏了捏,笑眯眯地说:“喂,咱俩岁数差不多,江湖相遇,就是朋友,对也不对?认识一下,我叫乔不群,乔峰的乔,岳不群的不群,听听这名字,是不是很有一代宗师的名号气势?”
年轻保安笑嘻嘻地应道:“是呢是呢,蛮威风!俺叫陆挺,陆军战队的陆,一挺机关枪的挺,是不是也很威风?我是机关枪,你的肉拳怕不怕按的机关枪?哈哈,咱俩谁比谁威风?”
我装出一副只好认怂的样子,说你更威风,端起机枪,一阵哒哒哒扫射,嘴里喊着,打死你个龟孙,哈哈,我怕你,成不成?若是你给柳姑娘说老子坏话,指不定女朋友就吹了,所以嘛,老子还得讨好你,每次见面都得主动递烟,恭恭敬敬喊声陆机枪,你守门守得辛苦!
被我称作陆机枪的年轻保安朝我胸口擂一拳,笑眯眯地说:“你小子嘴巴真损啊!依老子看,柳姑娘多半是被你三寸不烂之舌蒙骗了!”
这时,柳如月出现在小区内的林荫道上,老远就在挥手。
我的视线和心思,自然再也无暇顾及年轻保安。
在陆挺满眼羡慕的目光中,柳如月挽着我的胳膊,缓步走向停在小区门口不远处的那辆比亚迪。
柳如月系上安全带,侧首瞧我专注驾车,灿然问道:“你和保安熟络啦?”
我嗯一声,笑道:“陆挺真逗!”
柳如月轻轻抿嘴,没再说话,笑容浅淡。
我提议,今天去龙泉驿的幸福梅林,那里有蓉城最大的花市,尤其这个季节的腊梅,可漂亮了。
柳如月欢喜得紧,使劲拍掌。
我打开车载音响,播放《春天里》,并随着旋律大声歌唱。
柳如月捂嘴娇笑,眸光晶亮,一直瞧着摇头晃脑的我。
一个半小时后,随着堵车长龙,我们到达幸福梅林。
下车后,柳如月蹦蹦跳跳,东看看,西瞧瞧,见到通往花市大道两边颜色各异的花卉,马上跑上去,又是闻香,又是拍照,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走,不时提醒,“慢点,不急,够你看,够你买呢”。
进入花卉市场,我很快就成了“棒棒”,下苦力的劳工,怀里堆满各种样式的花枝,好像一株移动的花树。
市场里,人满为患,踏青的人们熙熙攘攘。
待她再买两束黄腊梅,我只好折身返回停车场,将花卉放在车上。
一来二去,尾箱和后排座都装满了花。
最后一趟返回市场时,我没见到柳如月人影,当然也不担心她会走丢,小妮子多半是钻进某花棚,流连忘返,哪里还顾得上同伴在哪里。
之所以自称“同伴”,我确实尚未确定她是不是“女朋友”,不敢轻易下结论。
市场东北角,有位头花花白的花农在守摊,面前堆着大大小小的束束腊梅。
我凑过去,蹲在摊边,递上一支烟,搭讪唠嗑。
老花农极为健谈,说他家花棚足有三十亩,品种繁多,平时以花卉批发为主,只是在新春季节才搞零售。
我问,是因为这段时间花卉零售价格更高吧?
老花农哈哈大笑,算是默认。
我掐着手指计算他的收入,算来算去,最后只剩瞠目结舌,我的乖乖,种花也能种出百万富翁!
老花农也不否认,吐出一口烟雾,轻声感慨,“这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靠两千万人口的大都市,想不发财都很难啊!年轻人,先天资源就是一种无法竞争的优势,好比蓉城吃海鲜,我们觉得价钱贵得吓人,却在毗邻大海的青岛、福建、海南等地,那里的海鲜却是白菜价格,呵呵,是不是这个理儿?你还觉得奇怪吗?”
我眯眼作笑,不住点头。
人群中,一位姑娘站在远处,怀抱一束紫色花,静静望向市场东北角落。
那里,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片刻后,她缓步上前。
我聊了很久,忽然发现身后有人,仰起脖子瞧去。
柳如月笑容恬静,人与花,都美。
告别老花农,离开花市。
我们来到附近的农家乐,吃农家饭。
这里所谓的农家乐,是指郊区当地农民开办的饭馆,并不是指菜品如何不上档次,与之相反,除了什么柴火鸡、凉拌折耳根几样菜品有着浓郁乡土气息之外,其他菜品其实与城市中心的酒楼不相上下。
柳如月甚是稀奇,每样菜品都尝一尝,唯独对学名叫鱼腥草的折耳根皱了眉头。
我说吃不惯折耳根,就算不上蓉城人。
柳如月拿话堵我的嘴,说你不也是河南人么?
我如实说自己早已入乡随俗,算得上大半个四川人了。
柳如月蓦然情绪低落,皱着鼻子,说她吃过真正地道川菜,什么水煮肉片、回锅肉、鱼香茄子等等,都是我带她去吃的,没想到味道如此的不一样,她感觉自己并未真正融入这座城市。
我笑着安慰她,说时间久了就好了。
姑娘并未就此情绪好起来,反而越发忧伤,嘴上嚅嚅嗫嗫,说着一些我竖起耳朵都仍然听不大清楚的话语。
只是,我依稀听到几个词语,拼凑起来,大意是“我多想做个普通女子”。
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只能一味地给她夹菜,让她既来之则安之,多吃些。
柳如月不住点头,大口吃着。
我发现,她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下午,我们闲逛郊区农村。
如今,都市农业早已脱胎换骨,说是农业,还不如说是景区,处处花团锦簇,让人流连忘返。
这些年,蓉城变化着实大,不愧为西部一颗璀璨明珠。
后来,我们坐在一处观景台,面对一池春水,一起看西沉的夕阳。
望着天边燃烧的晚霞,我忍不住吟诵,“落日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
柳如月蓦然转头,望着我,黑葡萄似的大眼眸蒙着一层水雾,迷迷离离的。
我讪讪作笑,揉一把脸颊,低声玩笑道,“喂,我脸上长花啦?”
柳如月嫣然一笑,赶紧从我脸上移开视线。
继而,姑娘神色凝重,终于开口,声音低婉地讲:“不群,给你说实在话,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乔不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真心看不透呢!”
“你做销售,有思路有办法,一身才华。尤其那次你拿回绵阳万家的四千五订单,不仅让销售主管、销售总监目瞪口呆,就连董事长都震惊不已。她没想到,市州市场竟然如此之大,不得不重新思考咱西南柳氏公司决策存在重大问题。所以,就有了迅速组建销售三部之举。从这点来说,你对公司是有重大贡献的。”
“那次,随你去大小凉山,你待格桑普姆一家,如同亲人,说明你心有情怀。年前,你不顾生命危险主动请缨去川西送货,说明你有担当。还有,你与保安、花农、厨师都能相谈甚欢,我发现,在你心中,人人都平等,人人都值得尊重,都可以作为朋友。对于我而言,说心里极为震惊,一点不为过。”
“至于原因,我我想,是以前接触这些很少之故。在家里,我是小公主,人人视作掌上明珠;出身社会后,上有父母和哥哥庇护,下有柳氏家族员工跟随,出入有豪车,饮食有专业厨师负责,起居有保姆照顾。哎,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豪门子弟吧,金枝玉叶,不食人间烟火!”
“真的真的,我无法想象你当初穷得连泡面都吃不起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那次去拐枣树街出租屋,见到的是一片狼藉,我当时又好奇又心酸。好奇的是,未婚男子生活原来是这副模样;心酸的是,蓉城打工人生活质量竟然如此不堪!对不起,我不是揭你伤疤,而是真实想法,坦言相告。”
“但是,我发现,你并没有因为生活窘困而灰心气馁,反倒有种阳光、乐观、上进的光辉,熠熠闪烁,”
“不群,你有才有情,你吃苦耐劳,你坚韧不屈,你待人真诚,你……心地善良。所以,我被你吸引住了……额……如果你认为只是好奇害死猫,我也认,但希望最后不是被‘害死’,仅仅是中招就好。”
“但是,不群啊,你举止不够讲究,说话吊儿郎当,嘴里……就是,脏话连篇,好像又不大符合我心中认可的标准,哎,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所以……所以我又极度迷茫。”
“不群,刚才那句诗词,你冲口而出,让我感觉你心有沟壑,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当然,不是因为偶然间吐句文绉绉的诗词,我就以偏概全……就以此简单地认为你不一样了……哎呀,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我说不清楚了,反正,意思是……我又……满心欢喜。”
“年前那天相亲,离开游艇回家的路上,我只想到你,希望你在我身边,那该多好啊!可是,我凭什么要求你在我身边呢?你是我的谁?我又是你的谁?一想到这些问题,我又沮丧,还有些难过。”
“还有还有,我什么都愿意跟你讲,你却什么都不说,即使说,也是含含糊糊,遮遮掩掩,一点都爽快!于是,我不知道柳如月在乔不群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是否重要……哎,反正你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很不爽呢!”
“不群,说实在话,我有些看不透你,当然,我说‘看不透’,并非就此敬而远之的意思,反而……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就是越想探究……哎呀……就是时时刻刻都想知道你在哪里……你在干嘛……”
柳姑娘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脑袋耷在手背上。
她话语幽幽怨怨,她神情彷彷徨徨。
望着心爱的姑娘,我始终保持安静聆听的状态,眼神随着她的讲诉而不断变幻,或喜或忧。
到了最后,我竟然洋洋得意起来。
柳如月偏着脑袋,噘起红唇,偷眼看来。
我蓦然大笑,伸手揉了揉她脸蛋,灿然道:“如月,你在对我表白么?”
“切……”柳如月貌似不满地嘟囔一声,扭回头去,痴痴望着黯淡如墨的晚霞,嘴角轻轻扬起。
那天,我只说了一句,“路遥知马力”。
随后,起身,抓住她小手,拉她起身。
姑娘使劲跺脚,惊声叫嚷,“哎呀呀,不干不干,我说那么多,你拿一句话就打发我了,不公平不公平……”
残阳如血,我们联袂走向余晖深处。
日久见人心,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姑娘啊,你的心声,我觉得很好了,没有再好了。
豪门也好,贫寒也罢,在少年我的心中,只有那么一句话:
“相信世间有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