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除夕那天,蓉城很冷(下)
丁笑离开后,我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孤独中。
蓉城的冬天没有暖气,不似北风室内温暖如春。
我一丝不挂地摆在床上,许久都没动弹,当时只想努力争取得场大病。
然而,我自虐的意志力没能扛过自然力,很快就败下阵来。
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我极其厌恶地离开还残留着某种味道的被窝,蜷缩在客厅一张木椅上,嘴里吐着烟圈。
我说我并不想发泄,只想有人作陪就好,可惜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还说我想离开丁笑,从此洁身自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年轻小伙子。
可是,方嘉怡的影子很快浮上心头,于是我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漆黑寂静的小屋里,声音很响亮,极其清脆。
除夕夜,蓉城一派温馨。
隔壁邻居昨日拖家带口回了老家过年,整个筒子楼仅剩三五几家出租屋还亮着灯光,应该都是像我一样的有家不能回的蓉漂人吧?!
小屋里,冷清得落针可闻,我想哭。
当然,我没哭,那一刻,是真的特别想家。
每一个离乡背井的蓉漂人,不管在大城市混日子也好,还是怀揣梦想追逐明天也罢,终将熬过将扎根未扎根的很长一段时间,期间的失落与无奈,足以让人铭心刻骨,痛彻心扉。
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吧,我蓦然起身下床,穿上那件貌似军大衣的厚实棉袄,脚步懒散的出了门。
来到楼下,我扫一辆电动单车,迎着呼啸北风,驶向位于三环外的纵横四海广告公司。
平日里熙熙攘攘蓉城大街,今晚只有几辆外卖电动摩托车在穿梭,像道道黄色闪电。
偌大行车道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在慢慢悠悠的闲逛。
经过东二环路高架桥,我被外卖小哥意外碰着了,险些摔倒。
黄袍加身的家伙一脸惶恐,也一脸真诚,连声道歉。
我笑了笑,说送完这单,早些回家吧,老婆娃儿还等着呢。
那家伙咧嘴作笑,说老弟是个好人。
我嗓音柔和,说深夜这么冷,坏人都不愿意出来游荡。
外卖小哥灿然大笑,笑容如山中小溪,清澈见底。
目送年过而立之年的外卖小哥远去,我站立许久,怅然之际,更多的是羡慕。
深夜十一点,纵横四海广告公司灯火通明,呈现出一派忙碌景象。
胡东正与四五个工人蹲在车间,忙着焊接户外广告钢架。
我喊一声,便坐在旁边那堆钢材上。
胡东一脸的不相信,继而丢掉手中焊枪,取下头盔和手套,疾步小跑过来,乐呵呵的,说你小子一个人在家害怕哇?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点燃一支香烟,眯眼作笑,说全城人都在陪家人守岁,河南崽儿前来陪着贵州娃儿加班。
胡东仰头大笑,畅意开怀。
这时,一个长辫子拖至后腰的年轻姑娘走来,朝我嫣然一笑,继而扭头对胡东说,“老板点了外卖,犒劳大伙儿”。
胡东立马朝着我喜滋滋地说,哟,你龟儿子来得正好,挺有口福嘛。
我嘿嘿作笑,说老子不饿,饱着呢。
话落,我打个嗝,带着淡淡胭脂味儿。
胡东指了指远处那间亮着灯光的小屋子,说那里有沙发,虽然屋内没空调,但有取暖器,总比坐在车间挨冻舒服,况且坐在钢材上,你小子也不嫌硌屁股?
当初赵孟雷摆过一个闲龙门阵,说他爹与邻居老张夏夜纳凉,开玩笑说与邻居媳妇有一腿,你家婆娘屁股冬暖夏凉,舒服得很。老张回家,遇到同样乘凉归家的媳妇,真就摸了摸,随后揍得自家媳妇哭爹喊娘。
此时,我屁股不仅硌得难受,也凉飕飕的,加之不想打扰他们加班,就起身去了小屋。
屋里坐着刚才那位长辫子姑娘,我问她姓啥名谁。
姑娘有些羞怯,红着脸,说她叫许春燕,资阳人。
我很奇怪,资阳距离蓉城不过七八十公里,现在高铁开通了,只需二十几分就可回家过年。
许春燕没回答,只是拿灵巧动人的眼眸快速刮来一眼,随即埋头盯着电脑屏幕,专心修图。
我不再追问不休,坐在墙根儿那张三人沙发上,摸了摸人造革面皮,在破洞上用力抠几下,于是破洞就更大了。
搞完恶作剧,我百无聊赖,遂蜷缩成一团,倒在沙发上,瞧一眼不远处那位姑娘认真工作的样子,拿出手机给妈妈发去除夕祝福短信。
老妈居然还在打麻将,回信息如同“轮回”,半天才来一句,让人哭笑不得。
老家襄城正值麻将风靡鼎盛时期,通宵鏖战实属正常,和四川有得一拼。
看来,在老妈心目中,麻将排名在儿子之前。
我甚至怀疑前几日去电说不回家过年时,莫非她当时哭哭啼啼,转眼就眉开眼笑了么?
估计老爸此时早已酣睡,年年除夕夜他都喝得酩酊大醉。
我家叔辈们都是酒缸子,就我是个臭篓子,喝下半斤就得趴下。
我是真累了,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手机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我做梦了,梦中桃色一片,差不多都是与丁笑和方嘉怡的缠绵画面,旖旎得有些离奇,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相互交织出现,浮浮沉沉。
胡东领着同事走进小屋,扰醒了我那可耻的春梦。
我揉了揉眼睛,给他一个无比愤懑的表情。
那厮瞧了瞧我气势非凡的裆部,嘴角悄然浮起诡异笑容。
我赶紧捡拾地上手机,努力掩饰内心尴尬。
简单寒暄一阵,我差不多记住了胡东的同事。
除夕夜,我们吃着夜宵,喝着辛辣的老白干,猜拳行令,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这群工人满脸笑容,看不到半点除夕加班的伤感。
我怀疑四海公司的老板是神不是人,竟然拥有如此号召力。
不经意间,我看到许春燕给胡东夹过三次菜,外加递过两次餐巾纸,只差没给那厮擦拭嘴角油渍了。
许春燕除了皮肤不如白领女子白皙外,模样挺俊俏,只是个子不高,仅一米五六七,显得小巧玲珑,是个典型的川妹子。
胡东心有灵犀,拿脚在桌下踢我。
我讪讪作笑,赶紧从许姑娘脸上收回视线,端起酒杯,与工人们喝酒,相谈甚欢。
席间有个小伙子叫张爽,我印象深刻,听说是甘孜人。
看得出,小家伙是个实在人,笑容特别干净,没有半点沧桑感。
我喜欢也很羡慕这样的年轻人,因为我无比讨厌自己。
相信终有一天,胡东和他们一样,日子比我过得踏实。
那夜,我喝了平日最讨厌的白酒,而且偏多,破天荒的没醉,只是脸红得如同猴子屁股似的。
离开纵横四海广告公司,大约在凌晨两点左右。
胡东送我至大门口,一脸歉意,但没说客套话。
有些客套话一说,从此兄弟都做不了。
我独自走向公司大楼外面的公路,丢下一句正儿八经的嘱咐。
“自己觉得好,就好好处,别辜负人家”。
胡东在风中站了许久。
真替兄弟高兴,吾心安处是故乡,方有诗和远方。
返回城区的路上,我将电马儿骑得飞快,两耳带风。
我像一只快乐鸟,在黎明前的蓉城钢筋水泥丛林中,低空穿行,肆意飞翔。
灯火璀璨的大街,必将拥抱明日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