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看球风波
那是九十年代的某一天，夏天的云层在我的头顶翻腾，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真相是它们一去不复返，再也不回来。
彼时的中国正处在时代的晚上，正等待着新的时代的来临。在那些时代的晚上，有很多在后来被赋予了无穷意义的重大事件发生，比如改革缔造者邓公逝世和香港回归都发生在这一年。而这一年是第二年世界杯的亚洲区预算赛，号称十强赛，而这个时候的国足也聚集了史上最为豪华的阵容。有着范志毅、孙继海这样一直到现在看来也是中国足球巅峰的中国国家队，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拿到世界杯入场券，从而创造历史的一次。我作为资深的足球爱好者，一直在关注十强赛的情况。而同时，我也还不知道未来有多少未卜的命运正在等待着。
小组赛里中国队手气不错，没有抽到日本和韩国的组，小组里都是西亚的球队，按照当时的调调，保平争胜就能出线，媒体都在想象着中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那一个历史时刻。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中国国足必然能一路高歌猛进，最终出现在法兰西的赛场上，圆了多少代球迷的梦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足球就成了全国最热议的话题，每一场比赛都吸引了无数激动的眼光。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每逢有比赛的时候我都跟同学守在电视机旁边，生怕错过了哪怕一秒钟的画面。足球联赛的时候，系主任放话，拿下二系就允许大家熬夜看球。虽然最终也没有赢，但是系里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男生宿舍通宵供电。那个时候电视还是稀罕货，每个宿舍都装电视那都是二十一世纪以后的事情了，因此就只能在一楼传达室看球。
十强赛期间，基本上整栋楼里的人都挤在传达室里看球，十来平米的传达室里每天都能挤进去几十个人，门外都站满了人。天气很热，大家都光着膀子，还有人一边抽烟一边抠脚，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空气显得污浊不堪。传达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摇头的风扇在和燥热做着无谓的争斗，但是除了把污浊的空气散播的更加均匀之外，对于温度的降低毫无作用。看球的人一边汗流浃背，一边拼命的喊。空气浑浊而且油腻，小小的传达室就像一个滑腻的泥潭，我像一只泥鳅拼命的钻，污浊的空气和局促的空间只会让我更加血脉喷张，丝毫没有感觉到闷热和氧气不足。
有时候还有人从小店里买一捆汉斯啤酒，从阳台上塞进来。那个时候的很多人牙口还都很好，两三下就能用牙齿把瓶盖撬开，我能咬开瓶盖的绝技就是那个时候练就的。看球的时候比较费酒，同时也比较费烟，在烟草和酒精的刺激下，这些看球的就骂的更起劲了。传达室大爷虽然对这些鬼哭狼嚎的家伙深恶痛绝，但是也毫无办法，只能把床搬到二楼过道去睡觉。
那一年的球赛，一会儿豪情万丈充满希望，一会儿跌入深渊毫无念想，看得人揪心的不行。先是主场打伊朗，先是2:0领先，接着又在终场前七分钟，被伊朗连贯四个，史称黑色七分钟。后来一路高歌猛进，先是灭了沙特，后又把科威特打趴下。最后一场，在只要打平就能出线的情况下，又是输给了卡塔尔。大连金州体育馆成为两次折戟沉沙的见证者，成为一代球迷的伤痕和眼泪。
我就是这样像坐着过山车一样，跟一帮子同学一样，满怀希望却最终只收获了绝望。在看完输给卡塔尔的那一场之后，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宿舍。所有的宿舍里的骚动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种悲壮无法派遣的气氛在夜色中不断酝酿。不时伴随着怒骂声，有酒瓶子破碎的声音，偶尔有人从窗户上伸出头发出一声鬼哭狼嚎的陕骂，在夜空中不断回荡。我心中压抑的东西慢慢的开始郁结，急需找到一个出口，觉得那些骂人砸酒瓶子的常规套路根本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愤怒，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揪出床单随便缠了几下，然后掏出打火机把床单点着了。常年不洗的床单上满是各种燃点极低的油腻物质，一点就着，然后就欢快的燃烧了起来。
我用力一轮，火球腾空而起，从常年洞开的窗户里飞了出去，冲进了夜色。火球更加迅猛的燃烧起来，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炫酷的弧线，就像一面旗帜一样照亮了半边宿舍楼。但是这种绚丽的美感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燃烧的火球很快就落到楼下某一层晾衣服的杆子上，搭在杆子上的各种裤头背心不顾一切的燃烧起来，接着纱窗也热烈的燃烧起来。火焰瞬间蔓延起来，并且最终引发了一场火灾。所幸那天基本上大部分宿舍的人都没有睡觉，看到着火了就大声喊叫着起来奋力扑救，很快火势就被扑灭了。
第二天下午，我光着膀子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着《体坛周报》中关于前一天那场球赛的最新的报道。正在长吁短叹，班长推门进来，说是学校广播站要来采访。抬头看见班长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短裙的女孩，披肩的长发，有着令人瞠目的大白腿，又长又直。我觉得这个女孩怎么那么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班长谄媚的给那个女孩拉了个椅子，那女孩看了看可能是觉得太脏，最终还是没坐，拿手把桌子边沿擦了擦靠在桌边。
“我是广播站的，我叫林娇艳，广播站在做一个关于世界杯的特辑，不知道能不能采访你几个问题。别有顾虑，我们已经采访了好几个同学了。”
“好吧，你问吧。”
林娇艳问道，“昨天晚上的足球你看了吧？”
我说，“看了。”
林娇艳继续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看完球赛有什么感想。”
我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感觉憋屈的很。也很正常，输了球就憋屈，赢了球就不会憋屈。”
林娇艳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听你班长说，昨天晚上你把床单烧了扔下楼引发了火灾，你能简单谈谈昨晚火灾的经过么？”
“我操，你这个弯子绕的够大，在这儿等着我呢。”
忽然我想起来，面前的这个女孩就是前一阵子足球联赛，自己连球带鞋一起飞出去，然后把鞋扔回来的那个女孩。我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我见过你，你叫什么来着，林娇艳是吧。你长头发没有扎马尾好看，哈哈。”
林娇艳有点儿惊讶，“你认识我？”
我故弄玄虚的点起一根烟，然后把腿啪的一声搭在林娇艳旁边的桌子上，林娇艳有点儿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咱学校足球联赛，球飞了我的鞋也飞了，然后你给我把鞋扔回来的，想起来没？没看出来，你劲儿还挺大。”
林娇艳噗嗤笑了一下，尖叫着原来是你啊，然后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腿。我疼的哎呦一声，猛地站起来的时候脑袋咣的一声碰在上铺的床沿，林娇艳马上笑的花枝乱颤。
“我想起来了。你们最后也没有踢赢，白白辜负了我给你扔鞋。不过二系他们找外援了，你们踢不过也算正常了。不过老实跟你说，你烧被单放火引发楼下火灾了，你这学校准备把你做个典型，你有点儿思想准备啊，我今天来就是来搜集素材的。”
门忽然被推开，陈朝晖晃晃悠悠的加了本书昂首而来。
“快，给我根烟。”这家伙大大咧咧的跟我说。
林娇艳收起了笑容，“我的第三个问题是。”
我对这种一问一答简直厌烦透了，如果她跟我讨论某个足球明星的八卦我倒是愿意聊下去，可惜不是，于是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不好意思啊，我给我同学找烟去，今天的采访到此结束。”
她有点儿不高兴，“我问题还没问完呢，抽烟这么重要么？”
“那肯定啊，我这么团结同学的，必须要急同学之所急。”
“好吧，那我走了，谢谢你接受采访。”
陈朝晖看见林娇艳眼睛发直，双手微微颤抖，目送林娇艳走出宿舍之后凑上来问我。
“这谁啊？”
我踩着桌子在上铺的枕头边找到一包被压的皱皱巴巴的烟，扔给他说道。
“抽你的烟去，少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