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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地摊第章 耳钉和打口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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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些泛黄的日子里,我特别喜欢在二府庄这个地方混着。

    原因之一是,二府庄这个地方有很多不着调的年轻人,我从高中时代就对这些人奉若圭臬。我喜欢他们的颓废和他们的朝气蓬勃,这两种彼此冲突的特质融于一身,对我后来的人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些人就是后来被称之为艺术青年的人们,他们行为乖张衣着怪异,在我之前的十几年人生经历中从未遇到过。

    现在觉得小伙子留个长头发扎个耳钉没什么,但在九十年代初期这种离经叛道的装束闻所未闻,我虽然外表平静但骨子里叛逆,于是对此觉得新奇之外,也非常的向往之。赵宇的那个租给他二楼的房东朋友,还经营着出租屋,出租屋里的租客经常在赵宇的录像厅看录像,一来二去就熟了。这些租客都是附近的大学生或者艺术青年,二府庄马路斜对面就是美院,由于占据了地理优势,在二府庄租房的美院的学生居多,他们自带文艺气质,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或者楼顶聊天弹吉他。

    夏天的时候,总是有人拿个凉席和几瓶啤酒,就敢跑到楼顶上乘凉,聊天或者弹吉他,一玩就是一晚上。有时候有人在楼顶唱歌,有女生就在下面的出租屋里喝彩,或者公然点起歌来,然后拿几瓶啤酒送上去,场面异常热烈。玩累了或者喝完了就在楼顶过夜,等着第二天的朝阳把他们叫醒。白天阳光充足的时候,一些美院的学生在过道或者露台上支起画板开始画画,光着膀子一画就是半天,累了就跑到楼下吃碗面。

    赵宇那个常年播放香港枪战和武打片的银河录像厅,在这些卓尔不群的人们的衬托下,竟然也显得不那么庸俗和下流了。在这些文艺青年的感召下,赵宇竟然也搞过文艺片专场,放过《北京杂种》、《教父》、《洛丽塔》之类的片子,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这里聚集着很多的大学生和艺术青年,除了出租屋和便宜的饭,跟别的城中村不一样的是,这里有搞画画的、玩摇滚的。于是琴行、卖摄影器材的和美院的考前辅导班以不同的姿态在这里铺展开来,让二府庄这个地方变得挺有艺术气息。这个城市里有好几个地方都叫二府庄,但是对于曾经在南郊生根发芽的那些大学生和文艺青年们,以及那些后来无数次回忆他们曾经在九十年代二府庄挥洒过的青春的人,二府庄是唯一的。

    晚上的时候,从二府庄能看到美院破破的围墙后面,灯火阑珊的教学楼,大学生们正在晚自习。比起刻苦学习,九十年代的大学生似乎更加热爱夜生活。一到晚上,路边就摆满了地摊,卖各种东西,首饰衣服鞋子袜子内裤以及打口带。他们当中很多都是附近的大学生,摆地摊不为赚钱只为交个朋友。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虽然没有互联网没有社交软件,但是他们显然对交朋友更感兴趣,这些练摊的大学生沿着街道一字排开,跟旁边的摊主兴高采烈的聊着天,看见城管来了也会相互提醒,然后飞快的收起东西跑路。

    很多年后,这城市已经成为一个规模庞大的都市,市长书记们信誓旦旦的要把它变成国际大都市,城中村像眼中钉一样被一个个的拔掉,二府庄也不能幸免于难。相对这个现在正在比肩北上广的城市,我依然想念二府庄夜晚的空气,充满了涮菜烤肉和臭豆腐的味道,那种怀念是现在的孩子所不能了解的事。

    城中村是伴随着城镇化野蛮生长的产物,各种市政配套设施极其简陋,虽然生活在其中略显高级感不足,但是极其接地气,因而也有很多只有九十年代才会有的恶趣味。二府庄的公共厕所极少,大部分出租户一层楼只有一个厕所,从赵宇的银河录像厅出来,最近的一个公共厕所大概有几十米远的距离。这个公共厕所是那种蹲坑式的老式厕所,需要上几级台阶,由于淤积的粪便常年无人清理,卫生状况堪忧,其散发的臭味非常浓郁。味道大也倒罢了,厕所里常年会流出来历不明的脏水,流的到处都是。夏天的时候倒还好说,也就是味道大而已,人们在地上垫几块砖,踩高跷一样进去,再踩高跷一样出来,倒也无伤大雅。但是到了冬天,厕所的台阶上就会结冰,稍不小心就会滑倒,摔在一片屎尿中,非常难堪。二府庄这种屎尿遍地的老式厕所的印象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以至于我在已经用上各种抽水马桶二三十年以后,依然会在各种梦中重现这种场景,令我十分的费解。

    有一天晚上,我跟几个朋友看完录像在楼顶喝酒聊天,后来憋得不行就去上厕所。我沿着漆黑逼仄的街道走到厕所,当我小心翼翼的踩着砖头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灯坏了,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完全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于是就不想往里面走,嘴里嘟哝着这二半夜的咋灯还坏了,就借着一点儿微弱的月光对准最靠近门口的坑,解开皮带开始放水。正当畅快淋漓之时,黑暗中突然传出一阵怒吼,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哎呀,他妈的,这有人呢,你要干啥?”

    冷不防的这么一嗓子,把我下了一大跳,心想坏了,赶紧提上裤子,掉头就往外跑。被尿了一头的这哥们立马一个箭步就追了出来,速度之快令人感慨,情急之中不知道屁股擦了没有。

    “贼,你跑啥呢。”

    还没跑两步就被这哥们从后面追上了,并同时飞起一脚,差点儿把我踹的坐地上。

    黑暗中一个气哼哼的影子揪着我,“你还跑的个快,你是要干啥,妈的老子刚蹲那儿,你个怂也不问一下有没有人,踏马的脱裤子就尿,看尿我这一头。”

    我看眼前这个脑门上还在滴答滴答的倒霉孩子,差点儿没憋住笑出来,但是还是硬生生的挤出一种玩世不恭的表情。

    “里面灯坏了那么黑,我咋能知道里面还蹲个人,你倒是吭一声啊。”

    “老子带个耳机在那儿听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你从上到下淋了一遍了,你是着急投胎呢是不?”

    两个人越说火气越大,推推搡搡的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听见有人在外面打架,赵宇冲出来一看是我跟人掐起来了,赶紧跑过来看是咋回事。赵宇一看被我尿了一头的那个人他认识,就是在旁边开琴行的,还到他录像厅玩过几次,于是伸出胳膊把那人脖子一搂把两个人隔开了。

    问明白事情经过之后,赵宇哈哈大笑。

    “你两个咋还给呛上火了,这是我最好的伙计,给我个面子,这事情就算了,走上楼谝一会儿去。”

    那个倒霉的家伙一脸意难平的表情。

    然后赵宇半开玩笑的踢了我一脚,“你也是个不长眼的,就不说上厕所带个手电,赶紧给道个歉算了,我这朋友开琴行的,一屋子都是壮汉,一会儿等人家把人叫来我可帮不了你。”

    我赶紧就坡下驴,“哎呀,不好意思,伙计。是这,走你先上楼,我去买几瓶啤酒去。”

    没等这家伙开口,我把赵宇往前面一推,说道:“走,赶紧让你伙计上楼把头洗一下去,骚的很。我去给咱买酒去,马上就来。

    这个叫刘元的家伙虽然嘴里面还在骂骂咧咧,但还是被赵宇拽着上了楼。上了几节台阶以后,他回头对我喊了一嗓子,再弄点儿烤肉吧。

    就这样,架没打起来,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一前一后加入屋顶的狂欢。为了化解尴尬,我找各种话题跟刘元聊天,表情极其谄媚,于是两个人逐渐熟悉起来。刘元是开琴行的,聊起音乐的事情滔滔不绝。

    后来刘元盛情邀请我去他的琴行玩。刘元的琴行位置不太好,要沿着二府庄弯弯曲曲的路走进去很远才能到。那天去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隐隐约约沉闷的鼓点声,推开贴满印着花花绿绿广告的玻璃门,一股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吉他尖锐的声音直刺耳膜,根本来不及捂耳朵,一个乐队正在里面排练。

    琴行结构复杂,里面不光卖琴,还教人弹吉他,还有一个小型的录音棚,有乐队在琴行里排练。甚至还有一个小吧台,卖很便宜的啤酒,买琴的学琴的和来排练的都可以在里面聊天,经常有几个人在里面聊上几句聊高兴了就一拍即合组建了一个乐队。这个琴行一度成为地下乐队的一个集散地,各种风格的音乐在这里都能找到拥趸。经常有人在琴行里大喊一声,有没有会打鼓的,或者还缺一个主唱,然后一个地下乐队就此诞生。

    我跟着刘元七拐八拐走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子,里面有个人正抱着一把吉他不停地弹着,低着头头发很长,盖着脸一直垂到琴弦上。刘元跟他打了一声招呼,这个弹琴的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然后继续沉浸在无穷无尽的solo中。刘元指着弹吉他小伙子身后的一面墙,正面墙上整整齐齐的码着花花绿绿的磁带或者cd。

    我抽出一张,封面上一个光溜溜的小孩在水里游泳,前面是一张用鱼钩勾起来的钞票。

    “你啥碟么,为啥都烂了一个口子。”

    刘元说,“这是打口碟,都是从国外进来的,市面上买不到。”

    随手把碟打开,放进cd机,然后一阵狂野的噪音随即传来。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些狂躁的音乐,那段时间他知道了老鹰乐队、范海伦、涅槃这些后来大名鼎鼎的乐队。我不停的听着那些不朽的歌,那种冲击是空前绝后的,那种令我血脉贲张的感觉到很久以后依然记忆深刻。

    在二府庄的日子,虽然快意,但是毕竟有个高考在前面等着。

    那些年,秦岭里的水还没有送到这个城市,整个城市的人都在喝着回味无穷的地下水,每一家烧水的水壶都有厚厚的一层水垢。但是比水垢更让人崩溃的是经常停水,在最热的那几天很多地方都是一天固定停几个小时的水。在有水的那几个小时,我爸带着我把家里所有的容器都接满水,连浴缸都要接满,以度过这一天剩下来的停水的时光。如果有一天忘了接水,我爸就要带着我去很远的水房里排队接水,然后一步一步把水从水房提回家,只需要一次就能累个半死。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每一年的夏天都特别的热,而且经常是强对流天气,隔几天就是一场暴雨或者雹子,然后依然是蒸笼一样的闷热。街上的音像店里放着一些后来被称为校园民谣的怀念大学生活的闷骚歌曲,满大街卖西瓜和卖冰棍的小贩生意特别好,乐的屁颠屁颠的。街上很热,行人很少,连知了都叫的有气无力的,甚至有人因为中暑突然晕倒在地,扇子和清凉油长时间处在一种脱销的状态。而且由于那个时候正是整个国家都在进行产业转型的年代,带来的一个结果就是下岗风潮兴起,很多下岗的工人从康复路批发大裤衩和拖鞋沿街摆摊都发了财,发现干这种低买高卖的二道贩子,赚的比上班工资都挣得多。

    我所在的那所著名的重点中学,虽然学风尚可,但学生之间依然流传着花样翻新的作弊手段和下流段子,聪明才智和游戏人间的能力得到了质的飞跃。不光我和吴楠这样玩世不恭的坏小子,几乎所有人都深谙此道,连最文气的女生也敢于把大片大片的答案抄在大腿上,然后作风大胆的向同桌展示。

    这让心事重重的老师们大伤脑筋,后来老师们想出让各班学生打乱重新组合进行考试的办法,但是他们忽略了这些学生们为了作弊而爆发出来的超强的社交能力。几场考试下来,几乎全年级的学生之间都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同班级之间的沟壑不复存在。吴楠更是发现了自身所蕴含的异乎寻常的能力,那就是多年以来让他很是难为情的脚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每每考试以前,我就严令吴楠不能洗脚,而且不能洗袜子。于是在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走到吴楠身边方圆两三米距离的时候,便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快步离开,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这样,吴楠就可以从容从桌子里面把各种小抄逐一打开,然后传给我。

    王小波说过,人在年轻的时候,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人活在世上,快乐和痛苦原本就分不清楚,说以只能求一个货真价实。我对这句话印象极深,甚至都忘了这句话是从他的哪本书里看到的。我后来的人生基本上是按照这句话来过的,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无非是活在这世上,遇到些有趣的人和事情,固执的认为在多年以后除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之外还能有一二值得向别人提起的谈资,那么这样的人生就算没有白过。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不明白,人为什么总是无法忘记过去,就像多年之后差不多已经算是历尽沧桑,但还是会在某个瞬间想起一些陈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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