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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老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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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基本上还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时代,是残留着一些江湖气的最后年代,那个年代似乎有着永远无法抹去的灰色。就像一个摇滚歌手唱的,多少次的雨水从来没有冲掉你那沉重的灰尘,当然吹不掉的或许还有这个城市里彪悍的血色青春。

    由于二蛋的原因,我认识了年轻时代最好的两个朋友,不打不相识。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二蛋都是一个传奇。在北方方言里,二这个字代表着世界观简单和做事不计后果,而二蛋这个外号说明他在这方面有着过人之处。

    二蛋从小好勇斗狠不爱学习,沾染了一身社会人的习气。中学没上完就辍学了,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总是在街头巷尾游荡。那时候的街头流氓都是一茬一茬的,曾经在江湖上名头很响的大寒人总是莫名其妙的被跟他隔了一茬的小寒人灭了,然后城头变幻大王旗,大寒人退出打打杀杀的街头。二蛋打出名头的一战,就是一板砖把一个纵横这一带的老流氓拍倒在地,从而成为新的少壮派小流氓的杰出代表。

    有时候他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在大家似乎都忘了江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的时候,他又重新冒了出来,脸上多了一道伤疤或者手上戴了一块当时没有人认识的手表。江湖上就传说,二蛋跟某某大哥去了趟南方,打劫了几个老板,或者是在云南跟道上的大哥称兄道弟,总之就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身穿白衬衣军装裤的二蛋有种不怒自威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这种杀气我再也没有在后来的年代里见过,哪怕是若干年后再见二蛋,他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面,手上拿着粗壮的雪茄,脸上也没有了那种杀气。

    二蛋他爸原来是学校的校工,很早就辞职下海做生意,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拨人。二蛋他爸富起来以后经常混迹于舞厅和歌厅,一开始还偷偷摸摸的跟女人厮混,后来终于被他妈抓了个现行,在大吵一架之后,离婚了事。

    他妈在以泪洗面几天之后,毅然走出婚姻不幸的阴霾,在学校领导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生活不幸之后,为二蛋争取了一间教工宿舍。教工宿舍在楼梯口,紧挨着公共厕所,一年四季味道浓郁。住到宿舍的二蛋,跟絮絮叨叨的老妈一天见不了几面,也乐得眼不见心不烦。二蛋还从旁边的公共厕所拉了一根电线,接了个45瓦的灯泡,除了睡觉,一天就一直亮着。

    二蛋路子很野,家里永远有抽不完的烟,以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各种黄色手抄本或者直接就是穿着比基尼的女人的港台杂志,这种东西堪称那个年代的硬通货,因此,这个厕所旁边的小屋就基本上成了各种小流氓和坏孩子的集散地,一天到头里面都弥漫着劣质香烟的味道,我就是在那个小屋里学会了抽烟。

    少年时代的我,据说眼神清澈,表情灵动,能够迅速领会每一个精致的低级趣味和黄段子。在别的野小子还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就已经露出了淫荡的笑容,因此二蛋也喜欢把他那些不知道是不是吹牛的光辉事迹说给我听。二蛋会说河南话,也会说陕西话,这意味着他很坏也很厉害。我曾经亲眼看见二蛋一个人手拿弹簧刀把两个半大小子顶在墙上,两个半大小子吓得浑身哆嗦,弹簧刀在阳光照耀下不断的闪烁。

    有一次,二蛋跟几个家伙没烟抽了,打发我去买烟。这是我第一次接受这样的任务,既紧张又兴奋。当我颤抖着把皱皱巴巴的纸币递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不打自招的说要给我爸买烟的时候,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板看看我,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把崭新的窄版猴交给二蛋以后,像是一个完成战斗任务的战士,在等待首长把军功章别在我的胸前。二蛋拆开烟,食指在烟盒底部一弹,几根烟就像变戏法一样弹了出来,于是跟他的哥们们得以继续吞云吐雾。最后他抽出一根烟递给我,说道:

    “小伙子辛苦了,来抽一个。”

    我糊里糊涂的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烟。虽然被呛得满脸通红,但是当时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跟那些小屁孩不一样了。

    二蛋又一次的长久消失,有人说他跟了山西老板去开煤矿发了横财,有人说他犯了命案进了局子。后来二蛋开着崭新的桑塔纳突然重新出现人们面前,在那个人民群众还基本上以自行车为交通工具的时代,拥有一辆汽车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基本上类似于现在拥有一辆私人飞机。尤其是当二蛋搂着一个浓妆艳抹,胸口雪白的的大美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对于见惯了身材消瘦的丫头片子的我们来说,那种视觉冲击是巨大的。

    之后,二蛋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似得不停的换,但她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都是臀部丰满双腿修长以及肌肤如雪。他对于女人的理解,一直停留在九十年代作为一个江湖儿女的阶段,就是一定要比别人的牛逼。二蛋一直住在厕所旁边的小房子里,红色桑塔纳在楼下横七竖八的停着,显示着主人卓尔不群的霸道。来找他的女孩们依旧络绎不绝,一点儿不嫌弃旁边厕所味道扑鼻,这些女孩都是江湖儿女,感情明艳敢爱敢恨。

    虽然二蛋身边绝不缺女孩,但对他来说,孙雅他姐孙婷就是灰姑娘就是花仙子是每个男人最初的那个人,或者简单的说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后来孙婷结婚的时候,二蛋虽然不喜欢她那个文质彬彬的丈夫,但还是像嫁妹妹一样给大操大办。那一场婚礼相当的大气,一水儿的黑色迎亲车,基本上都是小号,据说是从政府直接开过来的,可能刚接过省长。二蛋的小兄弟呼呼啦啦坐了几桌子,他自己也穿了最贵的西装盛装出席,最后喝的像个傻逼,吐得到处都是。

    二蛋的这种牛逼一直持续到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一串响亮的警笛声撕破了九十年代特有的夜的宁静,全副武装的公安将二蛋从院子里带走。从那天以后厕所旁边的小屋,灯再也没有亮过,后来小屋贴上封条被学校收回。之后很多年,我都没有见过二蛋,他就像是一个插曲,在院子里的野小子们的生活中出现过,很快消失,但始终出现在他们的谈资中。

    虽然之后再没见过二蛋,但江湖中一直有着他的传说。后来从小伙伴的口中,我不断得知,二蛋出来以后靠开出租白手起家,后来开了公司,终于成了一家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借壳上市之后下面一堆的子公司。

    据说二蛋始终没有结婚,最后死在一个五星级酒店长租的总统套房里。服务员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臃肿的二蛋衣冠不整,斜靠在床上,电视开着,身中数刀,血已经流到了门口。因爱或者因财生恨的长发女子,在夜色的裹挟之中从酒店天台跳下,落在地面上如花般绽放,长发披散。

    传奇,最终归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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