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防空洞LiveHouse
我去刘元的那个livehouse酒吧的时候是一个黄昏。
因为是周末，杨丽娟实习的那个事务所没让她加班，我就把她叫上跟我们一起去。不得不承认，杨丽娟确实是一个有亲和力的姑娘，她去实习本来是去事务所打杂的，没想到混成了事务所的主力，大小案子都带着她一起。甚至还有律师建议，就直接跟她把合同签了，一毕业就来所里上班。
那天杨丽娟狠狠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在脸上忙活了半天才出门。除了小短裙之外，还特意穿了一件藏青色的上衣，深深的v字，胸口一片雪白，看上去既妖娆又清纯，走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很有面子。就在我们讨论是骑自行车还是坐公交车的时候，作为我们几个中间唯一一个挣工资的，杨丽娟站在路边手一挥，打了个车把我们几个都塞进了车里。吴楠心疼他们的乐器，拒绝了我提出的把吉他放到后备箱的建议。结果就是他们几个坐在后排，从一上车就开心的聊着。我只能跟三把吉他和两把贝斯一起挤在前排，一动不能动，一个姿势从上车保持到下车。
酒吧在长安路上一个什么烹饪学校的旁边，黄昏的太阳斜斜地照着，把街道和楼房照的更加灰暗，但是把墙头的玻璃碴子照的熠熠闪光。酒吧的门是一个不大的洞口，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门，只挂着一个厚重的门帘，不停有人出出进进。吴楠在门口的电话亭给刘元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他从帘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招呼我们进去。
刘元穿了个t恤，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那时候非常流行的科本的头像，斜背着一个军挎，像一个革命非主流。进了门以后是一个还算开阔的空间，沿着墙根一字排开，一些打扮怪异行为乖张的家伙在摆摊，卖打口碟的卖衣服的还有一些跟摇滚乐有关的周边。有一个长头发的家伙，似乎是在卖他自己画的画，低下头头发遮住了脸，跟他说话的时候你都看不清他的眼睛。还有些人围在一起聊天，有的甚至就坐在地上，墙上也张贴着一些画风诡异的摇滚海报。刘元认识的人很多，像一个老炮儿一样跟遇到的每个人打招呼，不时有人还给他发根烟，他笑着夹在耳朵上，看上去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寒痞。
我问刘元：“这地方不错，咋找的。”
吴楠在一边插话说：“我前几天来过，这原来是个防空洞，里面大得很，比咱学校原来那个防空洞都大。”
刘元说：“开玩笑呢这是原来军区的防空洞，比一般的防空洞大那是肯定的，我那天一见把我都吓一跳。”
杨丽娟一脸的天真，像一只兴奋的小松鼠，脑袋转来转去不停地看着。
我说：“可以啊，路子还挺野。”
刘元接着说：“这是那天我给人送音箱，在这儿吃了个面。发现这大夏天的里面凉快的很，就一个破风扇还没空调。我就问老板，老板就跟我说这里面有个防空洞，还带着我进去看了一下，门一推开开就凉快的很。里面地方大得很，有半个操场那么大，里面放个几百号人不成问题。要能弄成，场面比豪运那种酒吧牛逼多了。”
我说：“那意思你把这面馆盘下来了？”
刘元招呼吴楠他们从后台进去调试下乐器，然后继续跟我说。
“没有，面馆继续开，我就周末晚上用。我一个月给他八百，其他啥事情他都不管，反正防空洞他也用不上。”
“装修啥的也得花不少吧。”
“那都好说，关键是这用的是国防电，比民用电贵。开面馆这货不好好交电费，中间让拉过几次闸。”
“我擦，你这演半截没电了咋弄，只能玩不插电了。”
刘元说，“就给你说么。所以我跟面馆老板说好了，电费我包了，反正开面馆也费不了多少电。但是他必须要按时去交电费，去交多少我给他多少，要是不按时交电费让拉闸了，我回头收拾他。”
隔音不太好，尖锐的吉他失真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就像一直哀鸣的小兽，又似乎马上就要排山倒海而来的困兽。低沉的鼓声也一声紧似一声的袭来，让我心跳也骤然加快。入口的地方放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鸡冠头的家伙，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跟旁边蹲着的几个小伙子聊天。刘元走上去跟那个鸡冠头说了几句，然后把紧闭的大门打开，鸡冠头闪身让我进去。演出已经开始了，门打开的一瞬间，一片黑暗之中，一股声浪猛地袭来。
我在一片噪音之中迈步走入黑暗。
地方确实很大，也确实很凉快。除了搭了一个临时的舞台之外，四周都是坑坑洼洼的，抬头还能看见粗壮的管子，风格十分豪放。多年以后我在北京mao里看痛仰的演出，我抬头看见黑乎乎的天花板和乱七八糟的管子，一下就想起来刘元的这个防空洞，据说这叫工业风。
一堆人光着膀子围在临时搭起来舞台前面。舞台不太大，也不比观众高多少，越过这些人的脑袋，只能看见台上乐队的半个脑袋。我贴着墙根挤到前面，第一排的观众跟舞台上的乐手基本上脸对脸的挤在一起。乐手在舞台上面拼命制造着噪音，主唱对着观众拼命的喊，口水清晰可见。观众在下面不停地摇头，不停地蹦，比舞台上的乐手还要兴奋。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的躁动，一刻都停不下来，前后左右都是汗流浃背的人，香水味和汗味以及水泥的腥味夹杂在一起，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味道，让人不适却又迷恋。有人把荧光棒往舞台上扔，还有人把叠好的纸飞机往天上飞，反正是越来越热闹。我拼命挤到前面跟着玩了一会儿，几次差一点儿被人挤倒，音箱的声音实在太大，待一会儿就得挤出来，出来透透气，否则耳朵就得聋。
来的乐队很多，一个乐队演不了两首歌就换人。前面几个暖场的乐队下去以后，上来的乐队越来越重，观众也越来越兴奋，人也越来越多。后来实在是挤不进去了，就躲在后面休息。吴楠跟着他们乐队上来，除了自我介绍的时候还能平静一点儿，其他时间就一直处在一种躁狂的状态，跟主唱和贝斯几个人不是撞来撞去，就是不停地蹦着。最后一首歌演完，果不出我所料，吴楠把琴一扔，背对着人群站在舞台边缘。然后双臂展开向后倒去，玩起了跳水。一群人伸出手把他接着，我挤过去一把就把他揪了下来。
吴楠掉到地上的时候，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两个胳膊胡乱的挥舞，不巧的是就打到旁边一个人的脸上，鼻血立马就下来了。这个人立刻就不干了，上去就要打吴楠。根本不管吴楠是刚从舞台上蹦下来的，作为一个粉丝，根本不给偶像面子倒是见了鬼了，两边推推搡搡的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这时刘元背着军挎从舞台上跳下来，把人群分开，然后拽着发生冲突的两个人进了后台。刘元给了这个倒霉蛋一瓶啤酒，拉着吴楠给道了歉，然后把鼻血洗干净，那个人也没啥事，鼻孔里塞上卫生纸提着啤酒又去看演出了。
本来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是过了半个小时，忽然来了两个警察，把刘元叫出去说是有人报警。有可能是那个家伙后来想想气不过报了警，或者是跟他一起来的人看他被拉进后台半天没出来，害怕出事报了警。反正是警察来了，一个高个子警察打电话让把电拉了，把人往外轰，说是不让弄了，还要把刘元带到派出所把事情说清楚。
看演出的人呼呼啦啦的走出了酒吧，骂骂咧咧的在路边蹲了一片。
刘元走到人群中，用一种豪迈的语气对大家说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去把事情说清楚就回来。想退票的找我们买票的一退，给大家说个抱歉。”
吴楠觉得这事情因自己而起，追上去说道：“我跟你一起。”
后来我犹豫了一下，问了下杨丽娟我要不要也去看看。
杨丽娟说：“你想去就跟着去看看吧。”看我有点儿犹豫，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没事，你先去，让刘元把他们车号和哪个派出所问清楚，给我发个短信，其他的事你就不管了。”
上车以前，为了增加一点儿悲壮的气氛，刘元回头喊道：“同志们，等着我的好消息”，颇有一种伟大领袖赴重庆谈判之前向延安人民挥手道别的意思。然后我们三个人在围观群众的一片起哄声中，坐上了蓝白条的警车。我们三个坐在后排，两个警察一个开车一个坐副驾，搞得我们几个倒像是领导一样。
上了车，刘元给警察发了烟，然后低声下气的问出他们的派出所，然后给杨丽娟发了个短信。不知道杨丽娟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斡旋，不过没过一会儿，车还没开到派出所，电话就打过来了。效率还是挺高的，吴楠和刘元不约而同的对我报以赞许的目光。
前面那个警察拿着电话，嘻嘻哈哈了几句。然后回头看了我们几个一眼，“具体不清楚，可能是跳艳舞吧。你说今天是咋了，刚抓了两个嫖的，又一堆人弄这事情。”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爆发出一阵大笑，把打电话的警察吓了一跳。前面开车的警察怒斥我们闭嘴，然后车就拐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去派出所，上一次是因为搬家要变更户口，是我爸带着我去的，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被警察带着去的。
不可否认，晚上的派出所还挺阴森的。路过审讯室的时候，我从铁门上开着的小窗户往里看，一个家伙戴着手铐坐在对面，抬头说着什么，头顶上一顶追光灯打的脸色苍白，显得格外狰狞。在警察的办公室，刘元很有眼色的跟警察叫起了叔叔，强忍住笑，把是在搞乐队演出确实不是在跳艳舞的事情说明了情况。
警察一点儿都不相信，“里面一大堆人，有男有女的，还有的光着身子，不是跳艳舞是啥？”
吴楠一脸真诚的说道：“警察叔叔我们那真的是在搞演出呢，你看我就是演出的乐队，我是弹吉他的。对了我还有学生证。”然后手忙脚乱的从裤兜里摸出学生证，接着说：“叔叔你看，我们真是大学生，这是我的学生证，我们不会做违法的事情的。”
警察把学生证拿过去，翻来覆去开了一会儿。“哎呦，还真是大学生，信息管理专业。”
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旁边的警察，“哎我说，咱头是不是就是政法的，这还抓了个他校友。”
那个警察把也把学生证看了看，说：“算了，刚报警人也没说清楚，也搞不清楚一堆人在那儿干啥，没啥事就算了。是这吧，你们把表一填，回去就散了吧。没事别搞一堆人，不要惹事，要再进来性质就变了。”
我们三个打了个车回去的时候，一群人还在酒吧门口蹲着。当我们的车在路边停下，刘元像个老大一样向着人群挥手的时候，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就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杨丽娟也在迎接的人群里，显得宝相庄严，问刘元，“搞得动静挺大，怎么样？你这演出还搞不搞了？”
刘元说：“继续搞啊，要玩就玩大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