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夏虫欲语冰
阮星云在一号峰休息了三天，脑子里的刺痛感才逐渐褪去。
李长老让弟子带话说，他和钟向晚过两日便要启程去朝苍宗。
阮星云打算同自己比较熟悉的弟子道个别，也没几个，就冉语冰和诸葛连城。
冉语冰同他一样，舍友搬出去后便自己住一个院子，可当阮星云去敲院门时，却被告知冉语冰已经搬走了。
“她是被哪个长老挑走了？”阮星云询问道。他这两天一直待在屋子里，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那位告知他的女弟子言语有些吞吐，最终只是委婉地说道：“不是被挑走的，是她……主动自荐，在罗长老那。”
罗长老，那位收弟子就是为了炼制法器的邪修？这可是人人避而不及的长老，冉语冰怎么会主动选他当师傅？！
钟向晚肯定还不知道冉语冰的决定，要不然她肯定会极力阻拦，只是现在已经晚了。
阮星云：“她什么时候搬走的？”
“昨天下午。”女弟子有些疑惑，“她没告诉们吗？她打听了你和钟向…钟师姐的情况，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搬走了。”
阮星云握了下拳头：“多谢告知，我先走了。”
阮星云踏入传送阵，来到薛长老的峰上，向值守弟子说：“我找诸葛连城。”
“您来的不巧，诸葛师兄刚被长老叫去，您若是不急，可以去待客厅等候。”
阮星云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等会。”
坐到待客厅，有仆役给他上了壶茶，还摆了碟花朵型的糕点。
阮星云没心情吃，他握着茶盏，只觉得事情似乎在向着不可控制的状态滑去，他是，他的朋友们也是。
丹室，薛长老看着烧得正旺的炉火，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子陆啊，知道今日师傅唤你是为何事么？”
诸葛连城深行一礼，恭敬道：“弟子不知。”
“是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薛长老偏头看他，“你的两位友人都被李婉冰那个疯女人挑走了，还有个比较熟的小姑娘，拜了罗溯那个爱拿弟子炼器的，这些，你都不知道？”
诸葛连城垂首：“弟子……略知一二。”
“呵呵，你与他们相熟，会不会觉得，我天魔宗就是一个巨大的火坑，跳进来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诸葛连城颔首揖礼：“人各有命，冉姑娘是自己选择，另二人因为表现优秀被李长老收为弟子，皆是自身原因，与外在因素无关。”
薛长老转过身，炽热的炉火在后方旺盛地燃烧着，将他的脸色照得晦暗不明。
“人各有命，诸葛家二子，你也能说出这种话啊。”
薛长老抓住诸葛连城的前襟，伸脚前踢，让他跪了下去：“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来的不是你那大哥或者妹妹，宗主已经不太高兴了。”
薛长老居高临下的看着诸葛连城：“想搞小动作前，想想你家的曲水城，你的爹娘、哥哥还有妹妹。”
“我们都看着呢。”
诸葛连城将头垂得更低：“弟子不敢。”
“你不敢？”薛长老嗤笑一声，“说着不敢，你还接触这届最优秀的无灵根和水木双灵根的剑修！”
他一把扣住诸葛连城的脑袋，强力的神识如同风暴，在脑内席卷，留下不可背叛宗门的烙印。
诸葛连城捂住额头，眼镜滑落在地上，冷汗不断冒出，显得很是狼狈。
薛长老的面容重新恢复平静，他扔出一瓶丹药，落在诸葛连城的衣摆上，随后拍了拍诸葛连城的头：
“连城啊，师傅也是为了你好，你和那阮小子和钟丫头走得太近，让李长老知道可就不好了。”
诸葛连城拾起地上的丹药，继续行礼道：“弟子，多谢师傅。”
待客室。
阮星云等了许久，才听弟子说诸葛师兄马上到，可靠近的脚步声却异常虚浮。
等到看见诸葛连城的模样，阮星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你……”
诸葛连城将食指竖到嘴边，做了一个保密的手势：“先别对向晚姑娘说。”
他拿出一瓶丹药，询问阮星云：“你好些了吗？”
阮星云撇了撇嘴，将丹药推回：“还是你更需要。”
行了，之前想找他商量的事，现在是一件都说不出来了，他们几个就非得都这么惨吗。
阮星云叹了口气：“我是来告别的，后天可能就要准备出发了。”
诸葛连城对他笑笑，没有拿扇子，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扶着桌沿，认真道：
“那么，祝君武运昌隆。”
……
阮星云坐在后山的石台之上，垂头不语，夜风习习，将束起的头发吹乱、吹散。
三个月前，钟向晚还在这里练剑，众人为即将到来的考核做着准备，三个月后，事态无常，刚刚组建的队伍分崩离析。
不知坐了多久，浓重的夜色中，阮星云听到有人在往这边靠近，便开启隐匿，躲到树后。
本打算等人走后继续自己待着，却发现来的两人自己认识。
钟向晚拉着一言不发的冉语冰，面色严肃，压抑着声音：“为什么要选罗长老，他收的弟子九成都没活过六年！”
冉语冰咬着唇，她的白发在黑夜中很是显眼，泪水无声地滴落下来。
她哽咽道：“就是、因为想活，我才、拜得他。”
冉语冰的手紧紧攥着衣摆，将衣服抓出深深地褶皱：“我从出生起身体就有病，村里的大家都走了，进了宗门发现灵根也不好，又没有特别擅长的东西。”
“是爹娘护着我，大夫又说我这是病，我才没有被溺死烧死，在小世界，又是诸葛的丹药和阮星云救了我。”
“你们都那么优秀那么强，我根本就帮不上什么！”
“现在你们又被……”冉语冰捂住双眼，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受苦。”
钟向晚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袖中的手握紧剑鞘。
冉语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眼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你知道拜罗长老的好处吗，弟子死后炼制的法器，可以送给指定的人哦。”
“我给你留了一件，还有那个阮星云，就当救命之恩吧。”
冉语冰抱住钟向晚：“我可能小时候就死了，又或者考核的时候就死了，现在多活的每一刻，都是我在赚呢。”
“我想活着，是因为爹娘那么爱我，让我活着。”
“村里的秀才说夏虫不可与冰，所以他们给我取名叫作语冰，现在我已经度过好多年的冬天了，连他们都没看到过的冰川我也看到了。”
在拜入师门的第一天，她就看到罗长老把师兄的指骨砍断，炼制成骨链，但——
“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没什么比那时候更痛了。”
云山村被剑气夷为平地，巨大的山石滚落，挡住回去的道路，等搬开之后，见到的是爹娘和弟弟破碎发臭的尸体。
“要报仇啊，向晚。”
冉语冰轻轻枕在钟向晚的肩头：“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啊。”
钟向晚默默回抱她：“活着……才能看到报仇的那刻。”
冉语冰眷恋地蹭蹭：“会的，如果你在的话，我也会，努力活着，努力活到大仇得报的时候。”
钟向晚认真点头：“会报仇的，请等我。”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阮星云望向天空，漆黑的夜色逐渐变淡，不久之后，第一缕晨光便要显现了。
一切都变了，一切又似乎没有变。阮星云靠在树上，感受风流动的路径。
新的篇章要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