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龙图巧勘行乐图》卷之六
李县令苟延数日,一时痰迷,晕厥过去,黄氏左呼右唤,只不见醒。不多日,呜呼哀哉了,享年整八十五岁。正是“一朝无常万事休,万贯家财谁受用?”
继业自得了家私簿子,又取来各仓各库钥匙,逐日里只去查点财物账目,竟不曾至老太爷房中问安。直待父亲一命归西,黄氏差丫鬟来报凶信,小两口儿这才匆匆赶来。佯装悲恸,哭了几声,不消一个时辰,径自转身去了,却吩咐黄氏守灵。所幸衣衾棺椁早已备下,不费继业一厘一毫。殡殓已毕,黄氏与承业两人守着灵堂,朝夕啼哭,寸步不离。继业只是陪客应酬,全无哀痛之心,至七日便将老太爷安葬了。当日出丧归家,就来黄氏房中倾箱倒箧,惟恐老太爷遗下家私银两在内。黄氏伶俐,恐抄了《行乐图》去,却先自将陪嫁携来两只箱笼打开,任其检看,不过几件破烂衣衫。继业见状,悻悻而回。黄氏心中悲苦,嚎啕大哭。承业见亲娘如此,亦哀号不止。真乃:“纵是泥塑亦堕泪,石像遇上亦酸心。”
次日清早,继业又唤来石匠瓦工,欲翻新黄氏所居旧屋,与自家儿子成亲。却将黄氏母子迁出,令其自去后园三间柴房栖身,只与她篾席一张,粗桌烂凳几件,好什物竟没得一件。原黄氏房中两个丫鬟,拣个大的唤去自用,止留得一个小的,每日去府内取些白米,伏侍黄氏吃穿。有菜没菜,有汤无汤,全然不管。黄氏见此情状,枉自心酸,索性讨些粗米,堆个土灶,自炊自吃。早晚做些女工针指,补贴家用,挖些野菜,将就度日。
承业馆中束修,亦是黄氏自出,继业屡次三番教妻子撺掇黄氏,逼她再醮,又寻来媒婆与她说亲,怎奈黄氏吃了秤砣一般,誓死不从,无计可施,只得作罢。只因黄氏乖巧忍耐,凡事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守得承业长至一十四岁,见他胸中渐渐泾渭分明,料是瞒不得了。
忽一日,承业向母亲讨绢帛衣裳穿,黄氏告他没钱买得。承业道:“我爹爹往日乃是县令,止生得我兄弟两个,今见哥哥那般富贵,我只讨一件新衣裳便不能够了,却是怎的?既是母亲没钱,我自向哥哥讨去。”说罢抬脚便走。
黄氏一把扯住道:“我儿,一件绢帛衣裳,值得什么,也去开口求人。常言道:‘知足常乐’,你那哥哥不是好惹的,去缠他做甚!”
承业道:“母亲所言极是!“
口中虽应了,心下却不以为然,思忖:“我父家财万贯,少不得有我一股,古人云:‘兄弟本是同根草’,又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何讨不得?况我乃父亲嫡血骨肉,又非随娘晚嫁来的拖油瓶,哥哥多少也该看顾一二。母亲却言讨不得,这话好生无理!想那哥哥并非吃人猛虎,吸血毒蛇,怕他怎的?”
思忖半晌,心生一计。竟瞒了母亲,径至大宅内,寻见哥哥,上前行礼道:“兄长在上,小弟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