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三顾城
她一直知道那些人背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才是这个实验的幕后主导者。
她曾经猜测那个幕后主使的样子很多次,可直到亲眼见到这个人,她才知道原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真的很有道理的。
那是一个异常年轻的男人,一身灰衣,全身被灰色的兜帽笼罩,当他抬起眼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眼神似乎可以洞察到你所有的想法。
这人是谁?
她心中疑惑,但并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这个男人给她的压力更大。
她现在还不够强。
她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这个男人如果想她死的话,实在是太简单了。
或许根本不用动手。
“我是国师,他们都叫我国师大人,你也可以这么叫我。”那男人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翻看那些被人整理出来记录数据的书册,似乎那些书册要更有趣得多。
她乖乖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她的眼睛其实已经没有最开始那样模糊了,虽然大多时候她还是看不见,但是偶尔,她能够拥有正常人的视野,只不过那个时间很短,短到只有一瞬间。
就好像刚才。
眼前恢复熟悉的黑暗时,她也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扬着头空洞的看着前方。
最后,男人带走了她。
她离开了秘牢,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男人用一根看起来很普通的树枝划伤了她,伤口很大,几乎要顺着手臂的方向将她的手分成两半。
血流逝地速度很快,她看不见他的动作,但却可以感受到那种极致的疼痛。
那不仅仅是一根树枝,更像是抹了穿肠毒药的刀。
她再度被泡进了药桶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药桶竟然没有半点臭味。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黑色液体……应该还是黑色的,没有半点让人不适的气味了,它甚至带着点令人陶醉的芬芳。
但是除却味道以外,她还能感受到更极致的痛苦。
全身都被泡在水里,更能够感受到那种诡异的气息顺着她的伤口进入她的身体,在她身体之中四肢百骸到处游走。
它们像是一群迷路的野兽,四处撕咬,到处破坏,每一根筋脉都被紧紧提起,被灼热的液体滚过,慢慢的,她感觉她快要坚持不住,那种灼热渐渐转变为冰凉,渗入身心的寒冷。
她不知道,如果她能够看见自己的身体的话,她的身体方才是一片刺目的红色,就好像是全身血管爆裂开流出的鲜血落在全身,可那红色很快消散,没有剩下半点痕迹。可这还没完,她的身体很快又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那是一种介乎于白色与灰色之间的颜色。
像是衰败的冰晶。
她明明浸泡在水中,但全身却被一层细细密密的冰晶覆盖,整个人都像是了无生机的一具尸体。
……
“睁开眼睛,看着我……”
是谁在说话?
混沌的头脑像是被人敲碎了又恢复,耳边声音并不清晰,伴随着刺耳的嗡鸣声。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她以后一生的仇人。
……
人一生之中会经历很多个转折点,对于她而言,第一个转折点在父母去世,因为父母的离开,她才被卖掉,此后经历了无数的痛苦磨炼。
她在秘牢之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五年,五年后恢复视力的那一天,被国师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另外一个秘牢。
这里更冷,更封闭,人气更少,那些人也更沉默,他们统一的穿着白色的衣袍,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具,那面具遮住了他们所有的面貌特征,只留下两个出气的孔。
空旷的秘牢中,连国师都是遮住面貌的,只有她,穿着简单的黑袍,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站在他们面前,像是一条砧板上上任人宰杀的鱼。
她在这里住了下来,和以前一样的是,她仍然被限制了自由,不能随便走动。
不一样的是,国师允许她可以透过一个凿出来窗子看一看外面的景色。
虽然那窗子对着天空,是一个天窗,她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看都只能看到三分天,但她还是会坐到那窗子下看着外面发呆。
在这里她不用再泡那些奇怪的黑色液体,但是她又有了新的要承受的东西。
她每一天都会被他们灌进一点和从前的黑色液体很像的东西,一旦喝下那些东西,她就会失去意识。
那东西会让她失去理智。
她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从她睁开眼看到周围一片残局,手上残留的血肉开始,她第一次开始恐慌。
她会变成什么?
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吗?
她……还是人吗?
不!她不能失去理智!
她害怕,恐惧。
她每次被灌下药都在强行控制自己的理智,起初没有任何效果,但是逐渐的,她开始记得自己失去理智发生的事,一开始是像做梦一样,梦醒了她也醒了。
后来她幻想自己成为了一个旁观者,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发狂,看着自己被那些人丢进关押着野兽的密室,看着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把那些普通人毫无反抗之力的野兽撕碎。
她变得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力量更加强大了。
她发现自己的血变得很冰凉,不再像人。
她可以控制一种很神奇的力量。
她称呼那力量为诡力。
太过诡诞。
她变得愈加强大,但却依旧弱小。
因为这新的秘牢之中到处都放置着绘制了阵法的灯笼,红的,白的,比人的眼睛还要明亮。
国师每隔几天都会来看她一眼,从不说话,但是每当他走后,她就会感觉到这座秘牢对她的压制更强。
又过了十年,她一直被关在秘牢之中,从未出去过,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那扇承受风雨侵袭的石窗。
第五年的时候,国师命人给她手脚都戴上了铃铛,那铃铛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看着晶莹剔透的,像是玉,又不是玉。
戴上铃铛的她感受到抑制充盈于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倏地就沉寂下去,仿佛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她回到了从前一无所有的状态。
但也不全是这样。
她有的时候会研究那些铃铛的作用。
她不懂阵法,但是她的意识早就在这十年间变得无比强大,她的意识顺着铃铛之中的纹路一遍一遍的研磨,一遍又一遍……
终于有一天,她触碰到了一个屏障。
她用尽全力冲了过去。
屏障碎了……
她感觉到了身体里久违的力量回来了,甚至比之前还要运用自如。
只要她想,她可以完全把这股力量隐藏起来。
铃铛依旧戴在她身上,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包括国师。
只是她在这秘牢之中却依旧受限。
那些灯笼上的阵法,并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她身体里的那股力量。
所以她还是哪里都不能去。
又过了几年,哪怕她与外界完全失去联系,也可以感觉到这个时候的外面应该是很混乱的,因为那些人总是很焦虑。
他们总是在等待着国师的来临,等待国师告诉他们好消息。
可是等了很久国师都没有出现。
灯笼的光渐渐暗淡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铃铛叮铃铃的响,她任何的动作都被这些人监视着。
在那些人动手之前,她杀了所有人。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了。
她知道。
早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与她搏斗的也不全是野兽,还有人。
有普通人,有囚犯,有和她很像的身体里藏着诡力的人……
很多人……
他们都死了……
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她一个。
在杀掉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国师出现了。
即便所有人都死了,国师也好像并不惊讶,他的眼睛依旧是平静的。
真的平静吗?
她觉得可笑。
面具戴久了真的会变成面具吗?
连害怕都忘了要如何表达了。
国师想要压制她,可是铃铛早就被她毁了,灯笼上的阵法几乎消失了,铃铛也没了对她的压制作用,她站在国师面前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变成了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怪物。
就连亲手把她变成这样的国师都是这么的害怕她。
真可笑啊。
她第一次清醒着杀了人,可随之而来的感觉却觉得讽刺。
害人者终被害。
亲手把她变成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如此害怕她?
她伤了国师,可自己也受伤了。
国师做了这么多秘密筹划,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后手。
他逃走了,但她也没有放弃。
身受重伤的感觉当然是很痛的,但是痛又如何呢。
她已经痛了十年了。
这点痛楚远不及她曾痛过的万分之一。
她已经暴露了,她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去接近国师。
所以……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她想要放肆一回。
哪怕放肆的代价是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如果没有国师的话,她或许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十年前的她有两种结果,第一种她已经知道是什么了,而第二种……
未知的东西就应该永远未知,她只要知道自己当下应该做什么就好。
摆在她面前的无非也就是两种结果而已。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世间的一切总是充斥着种种意外,每一个意外的发生,都会让结果千差万别。
就好像她最终还是亲手杀了国师,可她也低估了国师的能力,那铃铛上的阵法虽然已经被她破了,可是她本身就是阵法的一部分,在她追逐国师到达国师殿时,她听到了遥远的,像是天地间传来的铃铛声。
那声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她身上的铃铛与那声音同频率的震动着,那些明明已经归属于她的力量仿佛被另外一只无形的手所掌控,化作一柄长矛刺向她的心口……
国师死了。
国师殿倒了。
据说这座巍峨耸立的高塔骤然崩塌,很多人都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失去了性命,其中尤以国师殿的人为重,让人奇怪的是……
这国师殿骤然倒塌,国师死于非命,可却不见任何有关于他三个弟子的踪迹。
传闻中国师的三个徒弟可是会继承他的衣钵传承国师殿的,可是这三个人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这一场浩劫,据当时在场未曾丧命者称,国师死于一个女子之手。
那女子形貌俱佳,身手却鬼魅至极,浑身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只是一个挥手,国师殿就骤然塌了。
黑色的雾气……
对于当时的人而言,诡异横行,没有人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所以听闻那女子周身伴有黑色雾气,他们的谈论也逐渐被隐匿,因为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谈论这一切。
只是后来,他们称呼她为妖女。
那个明明是人,却拥有诡力的妖女。
那么,故事讲完了吗?
并没有。
因为铃铛依旧存在。
妖女死了吗?
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她或许还活着,或许是人,或许已经成为了诡异的一部分。
她或许就在人们周围,也或许已经消失在山间丛林。
只是在很遥远的一个小镇子,某一天,忽然来了三个男人。
他们是师兄弟。
他们都姓顾。
凭借自己的能力,他们在城里成家立业,很快成为了镇子里最有权势的三家人。
只是很奇怪,他们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在躲避着什么东西。
他们给自己家里的人定下了一个规矩。
入夜出行,无论男女都需手提灯笼。
男子为红色圆灯,而女子,则是白色莲花灯。
若是被他们发现有人不提灯笼,则生死不论,不论出什么意外都与他们无关。
一开始,有很多人都并不把这当回事,毕竟灯笼也费灯油,对于许多贫苦人家而言这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但是没过多久,那些夜间出行不提灯笼的人就都死了,且死前据说像是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死状凄惨。
城中人心惶惶,即便是再勇猛的人,也不得不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而提起灯笼出行。
渐渐的,这就变成了镇里的习俗。
哪怕没有人再强制要求他们这么做,这也已经成为了他们夜间出行必备的习惯。
而再后来,镇上老一辈的望族逐渐消失在人们视野中,那些长辈们一个个都离开人世,最后那三个师兄弟成为了镇上最有名望的家族。
他们改镇为城,名为三顾。
自此,那无名之镇不复存在,只有三顾城的影子镌刻在历史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