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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午夜虫子(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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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夜:蜡

    1、黑白

    悬古村紧邻辽河东岸,它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明朝的嘉靖年间,是座名副其实的古村。

    在村北有座七层古塔,遍体斑驳痕迹之外勉强能看清匾额中的文字,“怀恩塔”。

    古塔周围环绕着几座石碑,上面同样斑驳间的文字,记录着这座古塔在晚清和民国经历的几次大大小小的修缮过程,这些记录只是到了民国,就戛然而止了。它没有毁于那些连绵的战争炮火和文革时的狂风巨浪中,用村里老人的话说,就是“最初造塔的人,福祉无尽啊!”

    “怀恩塔”据说是明朝的一个大太监所建,真实姓名已无据可考,唯一记录造塔人身份的石碑偏偏在开头部分缺了一角,只能根据后面被岁月风雨侵蚀得很严重的文字得知,造塔的太监就是悬古村人士,少小入宫,后得皇上宠信,直至告老还乡,归隐悬古村,为感念皇恩,才修建了“怀恩塔”。

    到如今,怀恩塔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风光,但它还是像一个年迈苍苍的老人般,默默守护着同样苍老的悬古村,或者是和悬古村一同守护着村子里世代繁衍生息的人们。

    自古以来,凡是有历史的事物,就有无数关于它的传说,林林总总,各种版本。有关怀恩塔的传说,大都是野史,很民间,江湖味儿也很浓。

    其中,最著名的一种,就是黑白无常!

    据村里的老人说,早年间就有人真切的看到过,一黑一白两个人形站在塔的第三层,头戴长帽,手执脚镣手铐。黑者,阴沉似水;白者,口露长舌。

    但看到黑白无常的人是谁,到底是什么年月看见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经过人们的口口相传,早已经演绎的神乎其神了,而且每种说法都言之凿凿。

    现在,这些说法倒成为了老人们吓唬不睡觉哭闹的孩子的手段。

    总之,悬古村是一个有着无数种传说的村子,村民们就在夹杂着这些民间传说的平凡生活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村子里总共住着一百五十六户人家,零零散散分布在辽河岸边。

    怀恩塔附近二百米内只有两户人家,一户是宁安志一家,一户是肖学究,两家院子挨着院子。

    宁安志六十岁出头儿,个子很高,背微驼,黑红脸膛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嗓门儿大得出奇,看似是个粗人,但他却是悬古村中最会讲故事的人。从前每每院子里总是挤满了老老少少的村民,听他讲那些亦真亦玄的民间传说。

    那些故事里,自然都少不了黑白无常……

    “话说无常二爷,白无常七爷谢必安,黑无常八爷范无救,各头戴一顶长帽,七爷帽上书‘一见生财’,八爷帽上书‘天下太平’。

    二使者终日铲不平,捉恶鬼。

    大明嘉靖五年,秋。二位爷游至悬古村,遂遇一奇事。

    那时,怀恩塔刚刚建成,而村落早已存在,但整个村子,却常年深埋于惊恐和悲伤之中。每年,悬古村都会有人莫名失踪,已经有十五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世间蒸发一般,融化于空气之中。村民找来道士,法师,巫神等各色奇人异士,摆台做法,但都无果而终。人,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

    恶鬼捕食!这种说法瘟疫般在悬古村里蔓延,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无常二爷隐匿于怀恩塔中,伺机寻找传说中的恶鬼。

    几日有余,村中又有人失踪,是住在怀恩塔附近的老秀才。

    秀才一生饱读诗书,却从未中取功名,如今又被恶鬼捕食,村里人无不为他悲伤难过。

    当夜,无常二爷到老秀才家中探查,屋中极其简朴素雅,四壁堆放的都是诗书,地上却有斑斑血迹。

    八爷仔细看看地上的血迹,皱皱眉头,‘血迹发暗黑色,不是新鲜的,应该不是那老秀才的。’

    七爷沉吟半晌,道:‘不是他的血,会是谁的?难道……’

    八爷在屋中走了一趟,仔细翻查秀才的那些诗书,才发现,其中夹杂着很多修仙成道的古书,里面的内容不乏吸食活人之精血等方法。

    无常二爷来到院中,前院没有任何反常,后院角落的土地却是新土,像是之前才翻动过。

    二位爷挖开松动的新土,里面满是累累白骨,总共十五具,正是村里失踪的人数。

    老秀才是那第十六个人,但他是被无常二爷吓跑的。

    七爷和八爷却没有感到轻松,恶鬼离开了悬古村,却还会跑到别的地方继续害人。

    ‘恶鬼迟早还会回来,因为有很多得道的方法那些古书里。’八爷担忧道。

    于是,七爷依然留在悬古村,八爷循着恶鬼的踪迹,继续追查。

    过了很多年,恶鬼依然时隐时现,据说又回到了悬古村,黑白无常二爷也追到了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早年间有人会见到怀恩塔上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的原因了。

    那是七爷和八爷护着村里人,免遭恶鬼屠戮,也等着把恶鬼带到阴间受审。”

    宁安志每次讲完不同的故事,都会环视现场人群,看着他的听众们张着嘴倾听的样子,那是一种享受……那种满足真是比吃了蜜还舒服。

    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就是隔壁邻居肖学究。

    肖学究痴迷于正统史学,对民间的东西自然冷嘲热讽。每次宁安志一伙人在院子里开讲,学究都会背着手,嘴角微微上翘,一副藐视一切的样子,哼着京剧,在门口慢慢走过……

    “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自从归顺了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我取过了巫峡……”

    宁安志也是看不惯肖学究的做派,认为那是酸腐气,学了一肚子没用的学问,到头来一文不值,还不是窝在这村子里,一样的土里刨食靠天吃饭。

    但两个人毕竟是老邻居,这么多年,也没撕破过脸,自家过自家的日子,也算相安无事。

    故事和时代一样,总有结束的时候,那样才会有新的开始。

    最近这些年,电视电脑开始在这古老的村落中普及,宁安志逐渐失去了众星捧月的待遇,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也自然没了听众群。时间一长,那种失落感让他的背显得更加驼了,像是个过了气的明星一般。

    到了现在,只有村里后来的庞傻子还偶尔来听他的故事,他那张着嘴倾听的样子,听完双手可着劲儿的拍,口水都流到了胸口……

    看到这般情景,宁安志干脆没了劲头儿,后来索性就再也不讲那些故事了。

    宁安志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大女儿宁画嫁给了省城的一个生意人,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唯一让他觉得不满意的是,那个生意人有过一次婚姻,还有一个二十出头儿的孩子。而自己的女儿,嫁过去的时候,还是个黄花儿大闺女。最初时宁安志虽然摔盆摔碗的拦着不同意,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女儿,沉着脸不吭声儿,算是默认了。

    小儿子宁涛在省城念完大学,直接留在城里工作,有姐姐和姐夫在身边照顾,也省了宁安志的好多心思。

    总的来说,宁安志的生活,在悬古村里是让人羡慕的。

    这年刚一进冬天,辽河一带雪就下得出奇的大,天气硬邦邦的冷。

    一连几天,宁安志的身体都不太舒服,刚刚有点儿好转,却又闹起了失眠。每天翻来覆去的大半夜过去了,朦胧中有点睡意时,噩梦又来了。

    说起这个噩梦,宁安志在心里多少有些胆寒和内疚,内容相似的梦他做过四次,有三次细节都模糊了,只记得大体的内容。但这次,却异常清晰,亲身经历一样。

    宁安志反复梦见老邻居肖学究,死了!

    梦里是个黑沉沉的阴天,乌云压境,天低的吓人。肖学究在怀恩塔前的小路上慢慢走着,手里攥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黑一白,手执镣铐,竟然是——黑白无常!

    三个人,一前两后,朝着肖学究家的方向,缓慢前行……

    不对!

    不是三个人,是四个。还有一个黑影,紧紧贴附在肖学究身后,看不见五官面孔,只是个黑色的轮廓。

    如鬼魅般,随行。

    宁安志跟上前去,想提醒肖学究,却猛然看见了他的脸,那张脸变化不大,只是极其呆板,宁安志能看得出来,那绝对是张死人的脸。

    肖学究慢慢抬起手,想把手里攥着的东西举到宁安志眼前,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肖学究的脸开始扭曲着变化了,瞬间变成了女儿宁画的脸,依旧呆板苍白。就在这个关头,宁安志惊醒了,额头满是冷汗。

    这个怪异的噩梦有点儿让他沉不住气,天刚亮,就给女儿打去电话。宁画好好的,一切正常,唯一的不满就是和丈夫的女儿相处问题,两个人的关系弄得很僵。

    宁安志劝了女儿几句,没有说出那个梦,只是说后妈不好当,事事留心,谦让吧!

    自那以后,每次见到肖学究,宁安志的心里总觉得在他身上会发生一些事情,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而且,当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宁安志都会闻到一股味道,是那种烧纸的焦糊味儿。

    他对这种味道很厌恶,打心眼儿里觉得和死人有关。

    人一旦注意到某个人或某件事,时间长了,总会发现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而且,善于讲故事的人,好奇心和观察力都是极强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平静地过着。慢慢的,宁安志发现,肖学究好像不是肖学究了,或者说,只是肖学究的外壳……

    而且,那躯壳里面的东西,好像不是——活着时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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