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荆棘
雪柔被几个仆妇架着，送回到了原先的房间里。
中式的喜房里，安静的几乎能听见针落之声。这和远处的大厅的热闹场景，正相反。
陈少爷是个年轻戴眼镜的斯文人，气质儒雅，说话轻言细语。此刻端着酒杯接受着宾客贺喜，心情自然是非常好的。
婚礼之上的小插曲，影响不了任何人。
他被陈爷带着来到上桌宾客前，这一桌的贵人颇有分量，他收敛心神，顺着陈爷的介绍看过去，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接话才算完美。
“这位，是英国公爵道格拉斯先生，你在古巴能看到的船舶和汽车运输生意，基本都是这位先生的，可谓是年轻有为。”
如今运输只有船舶和汽车，涵盖了这两样，就等于是无敌的存在了。谁知道这人在古巴还有没有别的其他产业？
不管如何，很显然的是，这里作为美国人的地盘，一个英国贵族在这里能拿下运输大头，自然和美国人关系密切，不可得罪。
红发的少年看着似乎都未成年，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眼眸深邃却让人捉摸不透，是个难得的美少年。
陈润之莫名有些发愣，一是少年的模样英俊平生难得一见，二则是少年身上散发着的气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不会让他反感，即便他察言观色也拿捏不了准度。
而且这人的眼神，看着邪性，像不爽任何事物，又让人不得不在意，不得不谨慎说话。
“原来是道格拉斯公爵，久仰大名。”
这样说，该不会出错吧？
道格拉斯将视线转到他这位新郎官身上，时间仿若静止。
陈润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正欲说话，却听见对方开了口。
“恭喜，觅得如花美眷。”少年的声音与外表的俊美不一样，声线浑厚，已是成熟男性的磁音。
陈润之没料到对方会中文，还说的这么标准，他开心的看着道格拉斯。“谢谢您。”
道格拉斯却凑近了他，附耳小声道。
“那姑娘看着年纪小，却有刚烈性子。大庭广众不顾后果咬舌，想来武力是行不通的。陈兄若是想要美人倾心，自然免不了温柔相待，徐徐图之，这般美妙的征服过程，才算有趣。”
陈润之这是第一次和道格拉斯见面，被对方看了婚礼闹剧，再得对方一句提点，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她是还小，本也是个无拘束的性子。公爵先生风流倜傥，定然对男女之事有经验，以后可以常来相聚，提点提点在下。”
他俩婚礼上咬起耳朵多是不妥，但是道格拉斯身份摆在那里，加上两人嘴角笑意，一个似是狡猾，一个似是尴尬，纷纷以为道格拉斯公爵风流，调侃了陈润之新婚妻子。
陈爷正在旁边和宾客说话，见二人小动作，也凑了上来。“润之。”
这话就像一个信号，道格拉斯极快的伸出酒杯与陈润之的酒杯相碰。“新婚快乐。”
陈润之饮下杯中酒，向着道格拉斯点点头。“谢谢您。”
道格拉斯早已坐下，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酒酣饭饱，席间客人离去。陈爷相送宾客，却得了道格拉斯冷脸一副。
在陈爷小心的试探下，道格拉斯这才缓缓说了话。
“今天本是陈爷家的好日子，我不该说这些话。但是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看婚礼上那姑娘看着十分不情愿，做出的事情也有辱陈家颜面。只是陈兄娶妻，竟还闹得这般难看，实在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陈爷能力。”
道格拉斯说完话，皱着眉头，不给陈爷说话的功夫，眼神嫌弃的离开了陈府。
这一番话，彻底将陈爷心里的怒火点燃。他由着雪柔去闹，不过就是为了给儿子娶亲，没想到这个女孩是个主意大的，居然还要去勾引美国军官。
加上拜堂时候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好歹了。还让他在必须好好巴结奉承的英国贵族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
他遣身边随从去送宾客，自己则带着几个壮汉让管家带着前往了陈润之新房。
陈润之喝得微醺，跌跌撞撞进了屋，瞧着雪柔模样稚嫩，五官却明艳，心中一直是喜欢的。此刻小美人闭着双眼，说不得话，又动不了，心中自然怜惜。
陈润之上前将雪柔手上绳子解了，拉着她的手说出了心里话。
“你的事情，爹跟我说过的。你是个孤儿，从英格兰来到这里，被美军威胁，做了很多不得已的事情，是个聪明自爱，又好强的女孩。”
“我以后会好好对你，让你真心的接纳我。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雪柔眯着眼睛看他，心内觉得好笑得很。随后，屋门被推开，她听到陈爷愤怒斥责陈润之给自己松绑的声音，要求大家重新绑住自己的声音，吩咐将自己带走的声音，陈润之恳求父亲放过自己的声音。
真乱。
雪柔任由人将自己带走，被绑在椅子上，一盆凉水兜头而来，她知道这是自己不该再装睡的信号。
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被木板钉死而密不透风的屋子，屋内站着两个壮汉和陈爷。她甩了甩头，将脸上流淌的水珠甩掉，眼神依旧桀骜不驯和憎恨。
“小雪，你不用这样看陈爷。我知道你有些来头，但是你要知道无论你多厉害，你到底只是一个女孩子。而且你是一个华人，和我们华人结婚自然是最好的。”
雪柔喉间发出笑声，她冷哼着看着陈爷。
“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但是还是劝你不和我作对，乖乖的和润之过日子。”
雪柔嗤之以鼻。
如此这般说不通，那么就不要给面子了。反正陈爷今天的面子也丢了一把了，所以陈爷干脆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示意身边的大汉上前。
大汉看着长长桌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思索了一瞬。
“陈家还指望她为陈家添丁，漂亮的皮囊也不要碰坏，不然润之会不喜欢。女人嘛，先剥指甲。”陈爷缓缓说着，语气极度仁善。
那大汉得了命令，拿了一个刑具，走到了雪柔的身边。雪柔看着一个大汉压住自己的手，另外一个拿着一根长钉钉入她的指甲缝中。
雪柔疼的脸色煞白，她全身依旧无力，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嘴里塞着手帕，连咬舌都做不到。
一根长钉到底，壮汉抓着钉头缓缓的往上抬，雪柔看着自己的指甲盖，一点一点的被掀起。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保持理智，喉间发出阵阵刺耳的哀嚎。
随着带着血肉的指甲落在地上，雪柔小拇指上血水潺潺。
陈爷示意壮汉停手，他走到雪柔身边。“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但是人身上可只有二十个指头，指头拔完，我倒要费费脑子想想什么地方适合动刑。毕竟不能动你的脸，陈家的小少奶奶，可不能是一个大花脸给人耻笑。”
疼痛还没缓过来，雪柔尚在晕厥里。
但她喉间压抑的哀嚎，却透过小黑屋，传出了院墙。“爹，我求你放过她，我会好好教她不反抗，让她做好妻子本份的！”
是陈润之在求情，但他根本左右不了陈爷的任何行动。陈爷的随从将陈润之拉开，扬长而去。
而一墙之隔外的小路上，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正停在墙角。小霍华德听着墙内凄厉的喊声，探寻的望向车内坐着的红发少年。
“殿下，您认识那位新娘吗？”
应该不止是认识，还，恨？
不然的话，主人为什么要吩咐自己在几个小时之内查清这个女孩在哈瓦那的一切事情？将资料整理成册供主人查看呢？
作为权压平民的贵族，抢来的不愿意结婚的少女，大闹婚礼，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即便不会同情，但是也不至于会火上浇油的。
但是冷漠的道格拉斯公爵却多管闲事，利用自己的身份主动的挑拨了几句。若是别人还好，理解起来就是个嘲笑，但是道格拉斯公爵的嘲笑，却不会只是嘲笑。这会让陈爷的产业，瞬息万变。
所以，如今这女孩的哀嚎里面，大概有一半都是主人的功劳吧。
这不是恨还能是什么呢？
红发的道格拉斯坐在车内，小霍华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车内发出沉闷压抑的笑声。“我当然认识。”
小霍华德心中八卦，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他试图穿过黑暗的车内光线看清道格拉斯的脸，却只看到了一片晦暗。“可是”
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会和伟大的道格拉斯公爵有什么仇呢？
道格拉斯听着墙内哀嚎停下，却皱了皱眉。“怎么停下了？”
他对这结果不太满意。
“兴许，是那个女孩太小，所以承受不了酷刑晕倒了。”小霍华德思索着答道。
“让人24小时监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有她的消息。”道格拉斯冷着脸吩咐。
两家离得不远，而且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了解陈府的消息并不算难。但是24小时都要了解一个女孩的消息，痛恨又紧张，这不是爱恨纠缠还能是什么？小霍华德已27岁，他比道格拉斯更早的尝到情爱滋味，他突然茅塞顿开，反应过来父亲临走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不要让黄种女孩接近殿下”，岂止是黄种女孩，这女孩根本就是让殿下痛心的女孩本人。可小霍华德没想到，那个女孩居然这么小年纪。
看完小霍华德准备的资料，道格拉斯皱了皱眉。“是她带着金谷对接了古巴烟草前往英国的海运？”
小霍华德点点头。“是的，殿下。”
本来古巴的运输几乎是被道格拉斯家族垄断的，但是现在看来，她的小动作正好是在道格拉斯的头上玩火。哪怕途径正常，依然是在动道格拉斯公爵的美味蛋糕。
她胆子很大，敢在美军威胁下参与了激进党之间的信息往来，更成为了第一个在两方势力中游走又平安无事的人。可这个人，后来居然落到了陈爷的手上。
陈爷看上她，将她抢来给儿子做媳妇，不为别的，只为她的肤色。
“派人去伦敦，查查清楚她和金谷的关系，还有之间的往来。”道格拉斯将手指落到桌面上，眼神里充满了玩味。
雪柔在疼痛里晕厥，也在疼痛中醒来。见她醒来，身边的仆妇没给她松绑，取出她口中的手帕，一勺一勺给她喝完水，又开始喂饭，仆妇不说话，也不敢多看别的地方。
雪柔吃着粥，看了一眼左手指头上干涸的血迹，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我要上厕所。”
仆妇害怕的看了一眼雪柔。“先生没交代这个。”
“所以即便我以后会是陈家的少夫人，说话也没有用是吗？连上个厕所的权利都没有是吗？”她舌头被咬伤了，说话都不太利索。
门外壮汉看了看雪柔，向着仆妇道，“带少奶奶去厕所。”
她被放开了双手，被仆妇带着向厕所走去，身后尾随着两个大汉。
跑不掉。她心中叹口气，乖乖的上完厕所回到了小黑屋。
第二晚，陈爷依旧准时前来询问她的意见，雪柔可以说话，但是却一言不发。不出意外，陈爷让人拔掉了她的第二颗指甲。
时间渐渐流逝，来到了12月25日圣诞节。
道格拉斯依旧将车停在陈府的墙外，他听着院墙内传来的尖嚎声，低低的笑了一声。
小霍华德觉得主人的性格越来越难辨喜怒，此时不敢招惹，但是也忍不住提醒上一句。
“玛丽小姐邀请殿下一起度过圣诞节，看看时间，差不多要去了。”实际上，晚餐时间已经过了，但是玛丽小姐的要求一样让小霍华德难办，小霍华德还是需要提醒一句的。
“这难道不是最棒的圣诞节吗？听着她的哀嚎。”道格拉斯笑出声。“她需要了解，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而她拒绝了她本可以享受到的一切美好。现在，她需要承受这些作为小人物的不美好。”
这话说得小霍华德不禁发寒，女孩曾拒绝了这位高傲的公爵大人，再遇之时，就该承受这位公爵大人时隔三年依旧无法消退的怒火吗？
这让人无福消受的爱恨。
时间走向14年的2月，拿着从英国私人侦探那里拿回的厚厚时间线的整理资料，道格拉斯皱了皱眉头。
“你确定，她是金谷的合伙人？这也就说明，她是史密斯公司的合伙人。”
史密斯公司在古巴最近两年的大小产业，也是她带着建立了蔗糖加工厂？烟草烤制工厂？还承包了古巴不同地区五个大小不等的甘蔗园？
就连自己名下的烟草园需要烤制，甘蔗园需要往加工工厂里送去加工，收钱的居然是她么？
小霍华德点点头，“我让人调查了解过，在此之前，在英国时，她就和史密斯公司合作密切，在针对英美过滤嘴原材料的事件上。而该公司股东一共有三位，史密斯，金谷，还有她。”
他翻到资料的某一面打开，放在道格拉斯的面前。“据说，烟草公司的过滤嘴最开始的设想是由她提出，后期和坎贝尔家的少爷一起完成推出，公司给她每一支过滤嘴烟支获得百分之五利润。银行方面的人调查，她的账户金额是在逐渐上升的，这笔金额目前已十分丰厚，以后也将一直创造价值。”
道格拉斯觉得荒谬，“她如何有这种本事？”
坎贝尔家的少爷当年和自己一起让她选择，她最终，是靠着坎贝尔家那家伙的喜爱才得到这些的吗？
不，不对，她明明拒绝了自己，也拒绝了那个人。还是说这只是她利用男人的方式？中文里说的“欲擒故纵”？
“只是有一点奇怪之处，烟草公司似乎想要注销她的账户，因为，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这个女孩可能已经死亡了。不过，在此事发生的时候，是金谷介入，将账户暂时保留下的。”
这岂止奇怪。金谷这个人就像一根串联着雪柔整个故事的线，将所有碎片化的故事联系到一起。
“我要更加详细的，她是如何在这些男人身边周旋的。金谷，史密斯，达奇安，雅各布。”
道格拉斯偏执的认为这一切都是诡计，一切都是她利用身边所有人的计划，她就是那个最狡猾的黄种人。
他胸前起伏怒意，伸手烦躁的扯了扯领口的领结向外走去。
小霍华德紧步跟上，前面的道格拉斯脚步不停，他出了庄园便向着左边拐弯，丝毫没有迟疑的向着陈府而去。依旧是那个矮墙，道格拉斯感觉似乎只要自己踮起脚尖就能看到里面的一切。
雪柔被关起来，折磨了近三个月时间。道格拉斯几乎每晚都来，听着她的悲鸣，发出低低的笑声，似痛快，似煎熬。他突然一拳砸到了墙上，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埋怨般低吼道。
“她不是很会利用男人吗？为什么不顺从？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为什么不肯好好的做一个尊贵的少奶奶？”
他还想问，为什么她不肯做自己的情人？做一个尊敬的女人，别人都羡慕的女人。
雪柔的手指甲已经被拔掉一轮，现在正长着新的指甲，一双手惨不忍睹，看一眼都让人难受。指甲拔光之后上什么刑呢？夹手指，两边仆妇同时用力，将她的手指夹的变形，扭曲，流血。
她会哭喊着晕过去，醒过来，怒骂陈爷，眼睛血红的诅咒他们。
继新婚夜之后，陈润之只来看过雪柔一眼，长期晒不到太阳，让她皮肤苍白如鬼，长长的黑发散落肩膀，眼睛血红的说着诅咒的话语，整个人看起来恐怖而邪恶。
1914年6月3日，雪柔被关起来半年之久。前往古巴的金爷，疯狂的寻找着雪柔的下落。他找过陈爷，可是陈爷如何会告知金爷？金爷在古巴留了一个月，最后，他拖着满身疲惫回到自己的酒店房间，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红发英俊美少年，道格拉斯公爵殿下。
这酒店是道格拉斯的，所以在金爷的奔走行程中，道格拉斯很清楚，金爷是真心在为雪柔着想，在寻找她。
“如果你想要找到她，在这之前请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红发美少年的容貌并不常见，可以说是见之难忘的。千金台那夜和达奇安一起向雪柔发出邀请的男孩，金爷自然认得出来他是谁。
金爷在道格拉斯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问吧。”
“她发现了过滤嘴，然后和烟草公司合作，在烟草公司不知道过滤嘴原材料的情况下，让你和史密斯囤货，控制了大部分的原材料市场，从中获利。是吗？”
金爷点点头，“是。”
“千金台的那天晚上，她选择了达奇安是吗？”
金爷摇摇头。“不。”
道格拉斯眉头皱了皱。“哦？”
“她并没有接受达奇安，那晚她被乔伊斯绑架，并丢进了泰晤士河中，后来被水流带向诺尔岛附近的小村庄，在那里生活了两年，才返回伦敦。为了前往美国和史密斯商议公司的事情，她乘坐的荻安客轮失事。在美国的排华法案下，她被送往了古巴。而少将先生给了她一个任务，让她探听激进党的事情。一年前，她写信给我，让我前往古巴，我们一起研究烟草烤制工厂加工，蔗糖加工。现在，她失去音讯已经半年，我很担心她是不是”
金爷当然知道道格拉斯和达奇安争夺雪柔的意图，少男少女之间的事情，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所以在这段讲述之间，他很清楚要避开达奇安和雪柔的爱恋。
道格拉斯的心猛然绷紧，他皱紧眉头，连呼吸都慢了几拍。他猛然站起，突然觉得莫名晕眩，小霍华德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殿下。”
“带上人，去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