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突变
指尖刺骨的冷意来袭，水洼中，苍白的手指动了动。
她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冷意渐渐从僵硬的身体复苏，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涌来，一股寒凉的气息从肺中快速升起。
喉间一痒，一阵急促而虚弱的咳嗽声自她口中响起，苍白的脸蛋此刻呛得通红。连带着身下的水洼都开始颤动不止，一圈涟漪接着一圈涟漪，极快的被打乱，毫无规律。
“呵呵，居然还活着哇。”
一声带着戏谑的娇笑声响起，红唇里喷出的烟圈从屋檐下缓缓的飘散进雨雾，很快被雨点打散。
她抬头望向屋檐下的那女人，一张典型东方美人的瓜子脸上敷满了脂粉，弯弯的柳眉，红红的嘴唇，翘翘的唇角。细细的凤眼里带着一两分凉薄和同情。
她知道那女人在和自己说话，好半晌止住了咳嗽，想回话，嗓子里却像是生吞了一把沙子一般难受，难以开口。
干枯泛白的嘴唇才微微张开，未等她说话。那女人又道：“千金台里可不留没用的东西，你要是想活下去，就咬紧牙关多忍忍。”
她还没缓过神，看女人的眼神有点犯傻。那女人话虽讲的不客气，但是那一口操着点吴语口音的普通话确是让她生出几分亲切感。
那女人见她不应，脸色没好气的一敛，将烟头往地上一弹。
“不想来的话，在这里你大抵是等死了。”她虽然不懂现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暂时不想死。
烟头泛着红光跌进她身旁的雨洼，一秒钟不到，便被雨点打湿了。
被堙灭的烟头带着一缕几不可见的小小青烟，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就像她此刻即将奄奄一息的小命。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口酸痛，忙不迭想起身，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跌回水洼，泥泞的雨水溅起，脏污了她整张苍白的脸。
“好。”
声音粗糙沙哑，带着幼稚的童音。她全身都痛，这一小会，身体居然全身发起来热。
听着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她这才开始正视自己，视线内摇晃着一双小小的布满伤口粗糙的手，半截袖子遮不住皮肤的衣服。打着补丁的单薄夏裤，在雨水的洗礼下，紧贴在身上，风一吹，寒冷入骨。
近观女人，却是里穿缎面旗袍，外披米白色的羊绒披肩，发饰装扮十分复古很是讲究。
怎的也该是秋冬的季节，可怜她自己这副身子为什么却是这副模样。
而且，很明显这副身子不是原本属于她的。因为她刚刚还在为母亲守灵。下一秒，她便出现在这里了。
“不想死便跟上，瞧着你年纪渐渐大了，以后跟着小桃多学学房里伺候的规矩，说不定还能有个出头的日子。厨房都是些杂事，再如何都是不见天日的。”
女人前边走着，回过头来昵她一眼道：“你以后叫我芳姐就是。”
她乖顺的叫了声：“芳姐。”支撑着身子起来，一步三颤的跟着。
也就是说这副身子的主人之前是在这千金台厨房里做事的，怪不得这么小一双手上却布满伤痕。
可是，让这么小的孩子工作，岂不是雇佣的童工？这可是犯法的！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她尚在低头沉思，没见到芳姐回头看她的视线。见她浑然未觉，倒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穿过一个布满晾衣绳，收纳着杂物的开阔天井，几间成排的房间，布上一条长长廊道。光线渐渐变得明亮，烛火通明点缀下，风景刹那变换，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六七十平的戏台，台上戏子唱着不知名的戏曲。
台下圆桌板凳，布满宾客，喝酒嗑瓜子，谈天说地，牌九骰子，各色人都有，少有的几桌扑克牌上坐着的基本却是白人。
穿着红色唐装的黄色人种跑堂的，伺候的，嘴角无一不挂着谄媚笑意，小心陪着。
而抬眼望望，楼上廊道上人影络绎不绝，男女搂抱，酒色纷飞，烟雾升腾。
景致虽是古香古色，却也奢靡浪荡。
千金台，极乐之处莫不如是。却也是那
本想着再怎么不济，有人抛了橄榄枝好歹让自己有个容身处，却没想到是这么个腌臜地方。要是在现代社会，属于一抓一个准，没有一张嘴能说自己清白的。
她皱紧了眉头，却见芳姐抬起头，冲着楼上挥了挥手，喊了声：“小桃，你来下。”
一身红色唐装，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从五楼快步而来。见着她，脸色便是一松，上来便捏了捏她的手，向着芳姐用一口福建口音普通话道：“谢谢芳姐，小桃就知道芳姐是心善且能做主的，不然这丫头今天必然是没得好的，再过不久兴许几只野狗过来都能给叼走去撕了。”
叫小桃的女孩子说的可怕，料想她这原身估计是因为犯了什么问题被千金台打杀着丢出去。然后，小桃去芳姐那求助，才有得刚刚那一出。
“芳姐不白求三爷，以后好好来给芳姐伺候烟膏也是成的。”芳姐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道：“左右，她除了这里，出去外面不是给狗叼走就是给那些白鬼给糟蹋了。到底是我们华埠的人才会帮助同胞的了。”
小桃连连点头附和，笑笑的将芳姐送回了远处的房间。
这几个陌生的词汇听的雪柔心里发慌，不由的将小手攥紧了些。
白鬼？同胞？华埠？
华埠，唐人街，chinatown。
如果是在中国，应该不会用到华埠一词。这里是中国以外的国家，就说得过去了。所以这里是在某国统治的殖民地？还是某个外国？
现在是在哪里？
合着她是来到了国外的唐人街不是？在灵堂守灵的那么一瞬间里？
送了芳姐，小桃打个转身便回来找她。
将她的小手一拉，查看了她满身的伤，不由分说将她拉着向着一面走去：“小雪，别再像昨天那样冲撞了那些英国人。虽然前厅的工作比后厨多，但是机会也多，你警醒点说不定未来还能发达了。”
原来这副身子的女孩叫小雪，昨天冲撞了英国人。
她也叫雪，雪柔，妈妈叫她小雪。
“我昨天冲撞了英国人”她试探的望着小桃。
小桃听她问话，看着她的样子却皱起了眉头，眼里止不住的疑惑却也答了话。
“是啊，那个叫斯宾塞的白鬼，听说还是个贵族。你也是倒霉被安排清理地上的积水，谁能知道他正好踩上去滑倒呢？结果在那里鬼吼鬼叫的说什么我们黄种人是肮脏的黄皮猪，泥巴里面长出来的怪物，破坏了他十八岁的生日！我的天，我们还嫌弃他们一身羊膻味有狐臭呢！更何况，十八岁才第一次来我们华埠，也不知道是真贵族还是假贵族，究竟是不是个没见过市面的破落户！”
“所以，是他揍了我？”雪柔问道。
小雪这副身子一身的伤，奄奄一息的被丢在大雨里等死，是出自那贵族的手笔？
小桃脸色一窒，望着她简直像见了鬼似的。
“哎呀，不说这个了，我先带你去洗澡换身衣服。”
雪柔贴近了小桃，怯懦而又可怜道：“我只记得打我的人出手很重。我很痛，真的很痛。”
一个瞧不起中国人，被中国人碰到都会暴怒的人又怎么会亲自动手打小雪呢？打小雪的人，将小雪扔出去的人，是这里的曹三爷吗？
小桃伸手摸摸她的头，摸到她发烫的额头，这才缓和了脸色。
“是曹三爷。三爷手下的人都是打手，平时各个都是手重的。可是为了消英国人的火，他们也不敢在英国人盯着的时候放水。”
所以是英国人喊打，曹三爷不得不从。在千金台，或者华埠这里，曹三爷可能有权利，却没有办法得罪任何一个可能是贵族的英国人。
雪柔脸色无异，点了点头却道：“我不记得了，但是我以后会机灵点，小桃你要多教教我。”
小桃见她模样乖顺，眼里愁色未消，只顺着她的话。
“你也不能怨三爷，虽然这里是华埠，但是毕竟这里是英国人的地盘，英国人我们是惹不起的。”
和她想的无差，她更需要了解的是这里，现在处于英国的什么时段。
看他们的打扮，使用的依然是烛火和煤油灯，说明还没有通电，那么这里属于十九世纪吗？
历史上，早在1801年，英国人就能利用铂丝发光。经过几十年的研究之后，爱迪生在1880年左右制造了白炽灯泡，并成立公司和设立发电站，输电网等相应措施，将白炽灯泡投入量产，很快电灯就在美国得到了普遍使用。
小桃背着她向着芳姐带她来时的路往回走，杂物堆积的天井旁，成排的房间里，最里边的一间小房间，就是小桃和小雪生活的房间。
泡在小桃准备的热水桶里，她这才慢慢放松了身体，洗净了身体，闭上眼睛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
水中，似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别死你一定要活下来”
她心下一颤，从水中抬起头来。
“谁？”
她喃喃着，想要伸手去抓。
小桃听着浴室动静，伸手将浴室推开一条缝，望向了浴桶中发出阵阵呢喃的雪柔。
“洗洗干净就快起来吧，你还发着烧呢。”
雪柔睁开眼睛，望了望周围景象，这才梦般惊醒。
是了，这副身子的主人小雪。在这个雨夜，英国人的命令下，濒死于同胞之手。而她，现在正被困在了这孩子的身体里。
雪柔光着身子从浴桶中迈出，伸手擦净了身子。这大大的浴房内有面镜子，她侧过身，望着小雪纤细瘦弱洁白却布满伤痕的身子皱了皱眉。
苍白的脸，脸颊上带着点婴儿肥。脸上有着大小不一的擦伤，伤口皆带着不同程度的血迹。五官还没有长开，过分瘦削的手脚，布满大小伤口和青紫，充满了柔弱感。
这个孩子，是才八九岁吗？怎么会那么小，那么矮？那些成年人对这样一个小孩子是如何能下得了手的？
“快走吧，等会被人看到要挨骂。”小桃将衣服递给她。正是晚上，这浴室待会还会有人客或者姐姐们要来使用。不然，小桃也不用在外面等着通风报信。
挨骂倒是其次，这个身子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而且或许，睡一觉就可以回去自己的世界了也说不定的，对吧？
雪柔快速换了衣服，跟着小桃绕开人群回了房间。
窗外雨声淅沥，窗户半开，微风吹拂进来，雪柔吸吸鼻子，掩好被角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