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雷家兄弟
果然是陆无恤……
萧鸿后悔不迭,那些守卫怎么可能是陆无恤的对手,还是大意了!
“容律,传令下去,双泰营负责救火,其余各营严阵以待,以防偷袭,若有祸乱军心者就地格杀!”
好在萧鸿这两年熟读兵书,深知粮饷之重要,无论在哪里扎营都要求按方阵间隔开来,故而所受损失并不算十分严重。
很快,敌军果然以这场大火为信号趁机袭营,但因萧鸿事先有了防备,并未有多少损失,而陆无恤也不知几时趁乱逃走了。前往敬灵的队伍,因半路遇到埋伏截击,损兵折将,仅剩不到千人逃回营地。
此战虽是殷墨暂时取胜,但萧鸿也并未受到重创,双方愈发谨慎对敌。
这时,早已离开的桓清已经在浠江口等着任翊的战船经过。
江面辽阔,水气氤氲,清风一来口鼻之间便会飘来些微的腥味,虽不似湖水那么重,但也并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果然是跟水不合啊,她感叹道。
岸边年老的船夫,见她孤身一人,劝她前往内地避难,但当他得知她本就是为了等待战船时,惊诧了许久,也佩服她的勇气。故而,陪着她一起在岸上候着,还答应了要免费载她。
远远地,桓清便看到茫茫一片的船只,除了楼船还有无数普通战船,加上艨冲、小艇,将江面遮了大半。
终于等来了他们,桓清喜出望外:“大叔,麻烦你了!”
船上的哨兵见有民船靠近,正打算派船驱赶,桓清掏出了白虎幡晃了一阵,才得以上船。
楼船长约百步,可容纳一两千人,船上四周一排弩窗,外侧高挂着抛石机,壮观无比。
任翊是任初升的亲侄子,年纪看起来有三十来岁,身高长相中规中矩,属于看一面难以让人记住的那种。而雷映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则是殷墨向谢环举荐任用的结果。
“不知道能否顺便送我一程?到曲阳我就离开。”桓清道。
“姑娘当游山玩水呢?你是殷墨的人,我自然不敢推拒,不过届时遇上风险有什么闪失可别怪我没提醒!”任翊拿着信准备到里面去看,听了她的请求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桓清眼看着他进了里层,才将另一封信交给雷映。按理说,殷墨有什么对敌之策直接跟主将沟通就好了,却还要另外修书给副将,显然是有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她自然要背着任翊。
谁知雷映看了信,沉思了一会儿,却又盯着她瞧了半晌,最后莫名笑了笑:“第一次见这阵仗吧,姑娘可尽情观摩!”
见虽是第一次见,但她早在西雀山的书阁里见过些图画了,大概有些印象。
她指着旁边的艨冲道:“这种小玩意儿真的能冲击楼船吗?”
雷映哈哈大笑两声:“狭长而轻快正是其特用之处,你当是以卵击石吗?”
桓清呵呵一笑又走向另一侧,江面上的风吹得衣摆乱飞,发带飘来飘去,她干脆又缠了几圈系住。
“那几艘看着人并不多,但似乎也吃水不浅,是装的粮食辎重?”她又指着后方的船只问道。
雷映低声怪叫,眉头微皱:“辎重粮饷有专门的辎重船和粮饷船,并不是这几艘……”
难道有什么玄机,是雷映都不知道的?
——
任翊款待桓清在船上用了膳,下午申时末才到了曲阳。
“将军,待会让我弟弟雷彻送她上岸吧,那小子整日好吃懒做也该让他跑跑腿了,看见那没出息的就心烦!”雷映道。
他听说过雷映那个弟弟,也见过几面,为人敦厚老实以至于看着有些愚鲁迟钝,便没多心。
雷彻带了四五个手下,随桓清一起乘坐小船往江边划去。
江岸上二三层小楼林立,阁楼上多种着花草,楼下商铺挂着各式招牌,沿江一条五步宽的路一直延伸到远处,不时有人经过,似乎还是个有些繁华的城镇。
“我家有房远亲住在附近,姑娘不妨随我到那里重新装扮一下,上路更安全些。”雷彻生得鼻厚眉粗,眼睛黑白分明,脸型周正大方,声音却有些书生气。
“多谢二公子!对了,稍后二公子去查探那几艘船只时,可从侧后方登船,免得被有心人看到。”
“姑娘可有什么好的计策?”
桓清想了想,边走边道:“公子万不可说是奉命检查,一来怕打草惊蛇引来杀身之祸,二来倘若是误会,恐有伤和气。”
她在雷彻耳边低语几句,雷彻连连点头,一路思索着,险些被路上的石子绊倒。
桓清到宅邸后换了身正统男装,照跟顾敏学的方法做了伪装,便与雷彻道了别。
雷彻还在想着待会巡查时的各种状况,想再感谢她一番,再抬眼时却见人已经走远了。
“二公子,大公子不是说了要留下她的吗?这……”身边人一个机灵手下提醒道。
雷彻愣了愣,摇头道:“她真心帮我,我怎么能恩将仇报?”
他在岸边酒肆买了各色酒菜,乘小艇追赶上了外围的一艘疑船。
船上的人面有异状,却不知他是为何事而来,纷纷警惕着。为首之人先问了礼:“不知小将军所来为何?”
“将军听人举报说有人在船上聚众饮酒赌钱,派我过来巡查!”雷彻叉着腰说道。
“什么!不可能,万没有的事!”
雷彻大眼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周,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这一笑更显得憨厚:“看给你们吓的,哈哈哈!”
他命手下打开包袱,将酒肉摊在甲板上,“嘘”声道:“我刚借送信使上岸的功夫买了些吃喝,怕兄长骂我,想着来后面偷偷解决。哎,我分给你们吃,你们可一定要替我保密!”
领头的贼笑两声,凑了过去,跟着殷勤地打开了一坛酒。
雷彻带来的手下与兵船上的将士同属一种,穿的军服并无不同,船上的人得了酒肉,又见自己的头儿和他们有说有笑十分尽兴,便也不再设防。
等雷家手下借醉酒误闯的借口查探回来时,已经有几个军官喝得醉醺醺的了,手下偷眼暗示雷彻,催促他借口离开。
他们只有五个人,绝敌不过船上的一二百人,不管什么情况也不能当面拆穿,还是尽快乘船离开为妙!
兄长雷映担忧了半天,见雷彻平安回来,终于松了口气,急忙询问情况。
“他们的甲板下除了粮食,还藏了些丝绸瓷器之类的,那些显然不可能是战场会用到的东西。我估计那十艘船上都是任家的人,粮袋角上还有他们任家特有的标徽。庆阳一带就在战局边缘,据说任家在那里有不少生意往来,加之去年又闹了饥荒,他一定是想借机大发一笔横财……”雷彻慢条斯理分析道。
什么?!
雷映震惊不已,任翊竟然枉顾朝廷和百姓的信任,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赚钱??
“要告发他吗?不过这样会彻底得罪任家。”雷彻道。
“当然要,若因这个蠢材连累你我,实在是不值得!”雷映怒气冲天,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祭旗。
二人计议一番,雷彻想起在岸上的事,犹豫了一阵,还是老实坦白:“大哥,那位桓姑娘应该没什么要紧的吧?”
雷映诧异地看着他,半含威怒地眯起眼:“跑了?我是怎么交待你的,一个女人都留不住?”
“不是!我故意放她走的……那位殷将军不想她走干嘛要让她送信还要我们留住她?他府上人手众多,明明可以留在自己府邸啊!”
他无奈地苦笑一声:“你呀!这都想不明白,有些人就是这样,想做恶事,又怕担恶名……”
雷映捏着手里的信,不由得担忧,姓殷的千叮万嘱的事却被自己这糊涂弟弟搞砸了,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记恨他。
——
桓清自离开曲阳后,一路加急出关,中途遇到祁军便假称是与家人一起来边关做生意,不幸遇上厮杀,不仅折了本,人也差点回不来。她毕竟曾在恒城住了那么久,如今已经能够说一口流利的祁北话,如今正值战事,也没有人会太过疑心,但是无奈身上的银两却被边关上的士兵讹去了。
她一路或摘野果野菜充饥或向人乞讨,等挨到恒城时,真的成了难民,脸上做的伪装早就没了,污泥盖脸,憔悴得不成人样。
虽然到了祁都,现在却要面临更大的难题了,她的身份还是通缉要犯,要如何才能见到陛下呢?若是“自投罗网”,万一没见到陛下就被处死,那就冤了。
她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来到了徐家,大门外挂着锁,冷冷清清的,但门上的锁似乎并没有什么灰尘,难道……里面真的还有人住?
是韩光,亦或者是叶菀?
正琢磨着,却见不远处正走过来两个人,她疾步退到另一侧的巷子躲着,偷偷观觑。那两个人身形相近,蓝衣的柔和文雅,白衣的俊秀清冷,竟是李元初和徐秀。
李元初将人送进门后并未多待,只在内门与徐秀闲聊了几句便关了门出来。
桓清这才放心地从巷子搬了几块石头,翻过墙头爬了上去。
刚爬上墙头准备踮脚下去时,一扭头却见徐秀正拿着把菜刀对着她,内心惊跳了一下,才知晓他将自己当贼了……
“子优,是我!阿清!”她叫道。
徐秀整个身子颤了颤,将手里的刀扔到一旁,激动地冲着那穿着墨蓝男装的人快步走了过去。
桓清向旁边躲了躲,含羞道:“我已经好久没洗澡了,臭得很……对了,家里没别人吧?”
“没有,也饿了吧?厨房里有吃的,还有水,我去找套衣服给你。”徐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脚步也轻快如风。
在此之前,他本打算去前后门上锁,刚走到后门时,恰听到敲门声。
他等了一会儿,挪开一条缝,警惕道:“是谁?”
“徐公子,快看看你家是不是进贼了,墙根下有几块石头!”一个年老的妇人悄声道。
“嗯……是我忘记带钥匙,所以爬了墙,多谢您老人家操心了,没事。”徐秀惊了满头冷汗,关了门。
好险!
桓清穿好衣服,拿着帕子边擦头发,边进房内去寻徐秀。
徐秀看到人影便冲她招手,又给她倒了杯水。
“子优,你的眼睛怎么样了,福生呢,怎么没跟着你?”
“三五步之内的东西还是勉强能看到的,我便打发他回去了,不过他常常会送东西过来,顺便帮我打扫打扫。还有彭将军和元初,他们也会偶尔过来,不过我们关好大门,将你的痕迹藏得小心些,应该不会被发现。只是我如今眼睛不大行,需要你多留心才是。”徐秀坐近了些,似乎想将她看得更清楚。
“你,还愿意相信我?”桓清用手背按了按发酸的鼻子,已经感觉到自己眼眶湿了。
徐秀淡然一笑,眼中的神采虽不似过去,但眉目依然很俊秀:“你既敢来找我,还问我这种问题?你不是说我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吗,一辈子还很长,你可不能食言。”
桓清傻笑了两声,像是才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没错,她不仅知道徐秀会相信她,她也愿意相信徐秀,并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于他。
徐秀听了她的打算,震撼不已,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生怕一脱手人便不见了。他没想到她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竟是为了劝陛下休兵,不论以何种理由劝说,她都要首先将自己的命压在陛下手中,他无法预料,若是她这么做了,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她……
他心生悲怆,只觉眼眶发红酸胀,像沉在深海中一般难以顺畅呼吸:“还好,你愿意告诉我……阿清,你知道吗,日月同辉里的血书早就不是秘密了,你拿这个来说服陛下止戈,是万不可行的!而且这种事也不是靠你一己之力能够挽回的,不准冲动行事!”
桓清愣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绢帛,却被徐秀拿了过去,他凑近看了看摸了摸,又闻了闻,皱眉道:“绢帛很旧,血迹也是干的,甚至有些褪色,只是时隔多年,味道不可能还这么重。阿清,你被骗了。”
被……骗了?
容天极没有理由这么做,最有可能也最有机会这么做的人是——殷墨。
“等等,子优,你刚才说日月同辉里的血书?所以,真正的绢帛依然是在日月同辉的夹层里发现的?”
徐秀点了点头:“据说那东西是,是彭将军府上的王孝假借彭将军的命令将日月同辉进献给信王妃的,信王发现绢帛后便当众质问陛下,陛下自然不会承认却也不可能直接封口,这事至今一直僵持着。陛下也因此对彭将军很是不满,就连王孝也莫名失踪了。”
“他们就没有怀疑吗,彭渊怎么可能忽然送礼物给信王妃?”
“那时候,朝廷正在为是否要趁翎国皇帝驾崩大举进兵,彭将军一力主和,曾想拉拢信王与他一起上书劝谏。”
原来,陆无恤消失的那段日子就是来做了这件事?殷墨为了搅起祁国内部纷争,为了替谢云朗报仇,竟然想出了这种法子……
“不对,韩光呢?”
徐秀疑惑道:“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这件事跟他有关?”
“他去翎国找我的目的就是替陛下盗走日月同辉,那时候这个假的绢帛已经被我取出来了,真的又在殷墨手中,他偷走日月同辉又去了哪里?难道他们又仿造了一个?”
“不会。那么贵重的东西没那么容易仿造,且还要瞒得过这么多人的眼睛。”
桓清心乱如麻,像一摊死水瘫坐在椅子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
信王一直对于自己的眼疾耿耿于怀,他既得知真相更会恨透了陛下,纵使她去向陛下解释这一切都是殷墨的谋划,又能如何呢,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不,这一切都是陛下犯的错,殷墨只是揭露了真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