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两阵对敌
桓清前脚刚走,回过神的萧鸿仿若经历了一场梦,他疾步走出帐外,早不见她人影,只有裴安和容律立在一旁。
“她走了?”
“是。”裴安答道。
陛下仍在气头上,如今在翎国总比在祁国安全,走了也好。
二人跟着萧鸿入了大帐,方才他们的谈话虽隐约听到一二,但毕竟不便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宽慰,只见萧鸿这时才拿起桌上的信看了起来。
那信上只写着十六个字,笔力遒劲刚毅,然则既无抬头也无落款:生死有命,战事无情。非不从愿,乞宥力拙。
萧鸿琢磨半晌,顿解其意,将书信狠狠拍在了桌案上。
这个殷墨竟敢羞辱他!
“她居然在殷墨面前替我说情?难道在她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将军,依我看这不过是敌人故意激你,未必是她说了什么。”裴安道。
容律也道:“是啊,夫人一向通情达理,怎么会不懂战场情势非比寻常。她既未在你面前提起什么手下留情之事,自然也不会跟殷墨提起。”
萧鸿一时气愤,听他们这么说才稍稍宽慰,又暗责自己多心。只是仍不忿于殷墨的狂妄口气,更加不允许自己输给他,否则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她!
桓清出了祁军范围,朝东南走没多久便到了白柳驿,顾敏已经在那里候着她了。祁国行军日近,这里的驿站已经没人在了,只空有个旧棚子。
还未等桓清说出自己的打算,顾敏却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和一袋碎银子。
“一封交给任翊任将军,一封交给雷映。公子大概算了下行程,你可直接到浠江口去等着。”顾敏道。
桓清哭笑不得,这殷墨还真当她是专职信使了?
“我还有事要做,得离开一阵子。你去不是更合适?”顺便还能见见你的情郎。
顾敏伸出一只手,眨了眨眼:“公子自有他的用意。不去可以,现在就将日月同辉还给公子或者折价偿还!而且,身为他的下属知道这么多军中机密,就想这么走掉?”
“也不是我要……”桓清气得目瞪口呆,此刻才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我看他是故意让我参与其中好让我难以脱身吧!有这心思去算计敌人,算计我做什么!”
“嗯,你不用担心,公子他聪慧过人,顾得来。公子待你如珠如宝,你就这么回报他吗,送个信也推三阻四!”
“不是,我真的有事啊!”
“战事在即,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若因你贻误战机你可能承担?”顾敏渐渐失去耐性,硬将信塞入她的怀中。
桓清左右为难,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冒着顶撞之危拒绝她来!二人纠缠间,突然从前路驰来几个军汉,看打扮似乎像是祁军。
顾敏解开缰绳催促她尽快上马离开,若是信件落入敌军之手,那就糟了!
“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那你……”桓清担忧道。
“什么时候了,别废话!这几个虾兵蟹将伤不了我,公子的信要紧!”顾敏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刀,又朝马屁股一打。
桓清被逼无奈,只好顺势而走。
反正,今日没能从萧鸿这里达到目的,他一定会严密提防,想从这里穿越边关怕是难了,那么就替殷墨送了信再迂回而上吧。如此盘算着她猛甩马鞭,更是加速而行。
若所料不差,任翊率领的水军是自秞江而下,随水势西入浠江。等到了浠江口,她便随军搭个顺风船,在船行至弯道时由北岸的曲阳登陆,然后便可乔装入祁。只不过如此一来又要耽误好些天,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
直到那一人一马消失在尘埃里,顾敏回头冲着慢慢走来的几个军汉笑了笑。
“出现得可真及时,不赏都不行!”顾敏从马上下来,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那几个士兵也想不明白,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但如此轻易便能得到赏钱,都高兴得很。
这几天,殷墨已经依照先前与谢环商量好的部署,率军北上在骆州城抵挡萧鸿的进攻,骆州城池坚固,并不容易攻破,他只要做好防守待谢环在中路击溃冯先玉那便赢了一半。
而这时,陆无恤已经办完事回到了殷墨的帐下。
不过,因为陆无恤毕竟是祁国人,殷墨身边除了唯其马首是瞻的林尧和顾敏等人外,多对他心存疑虑。
陆无恤也怕殷墨会受不住挑唆怀疑他,几次三番表明忠心。殷墨并不愿在战前多生事端,只借顾敏之口安抚并暗示他,倒戈之事可一不可再,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这日议事时,又有人暗戳戳提醒殷墨避讳陆无恤,还暗讽他才智不足重用,害前主蒙羞。
陆无恤辩解道:“彭渊取昌西不过是以众凌寡,彼时淳于氏内多弱民外无救援,祁几乎以合围之势进取,焉有不胜之理。”
司马魏平鄙夷道:“借口!分明是那淳于嘉所托非人,高估了你和吕白。”
“你!”
“够了!”殷墨冷冷地扫视了众人,“无恤,你先出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单独找你。”
门外忽传奏报,祁军萧鸿帐下裴安求见,他不仅带了萧将军的书信,还送了些美酒佳肴过来。陆无恤看了眼裴安,自觉退出门外。
殷墨打开书信见上面一个字都没写,不禁挑眉看向裴安。
他笑了笑,摸着自己的短须说道:“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上次阁下派人向我们萧将军问好,将军岂有不回之理?不过我们将军却不似阁下如此小气,特地送了些祁国的珍馐美味,以慰藉旧民,只是除了惋惜却不敢多说,恐伤及旧民离情……”
一口一个旧民,真是时时不在提醒祁国正统之地位和统一天下的野心。只不过,过去的辉煌总归是过去,祁国皇室御国无道丧失国土丢失臣民,又怪得了谁呢?若今任祁帝果真有能力一统天下那我倒佩服。
殷墨甩了甩信纸放在桌案上,清冷的眉眼始终是一派平静之色:“那就多谢了,先生既无军情不妨留下来同享?”
裴安推脱了几句,殷墨也不再强留,当然了,这句挽留本来就是客套。
送走客人后,殷墨又将那封信拿在光线下瞧了瞧,却发现果有几点横横竖竖的墨色印记,隐约可见一个狂妄的“妄”字,很明显这个字用了不小的力道,像是咬牙切齿写出来的。
他不禁轻笑起来,看来这萧鸿原本是真的打算写点什么给他,只是不知为何最终送了张白纸。打仗的手段尚且不知,为人却是有点幼稚可爱。凌儿啊凌儿,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卫兵,走近殷墨才细声禀道:“属下方才见那祁军的使者趁无人时跟陆无恤聊了几句,只是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殷墨嘴边的笑纹消失不见,只略微点了点头。
日落前,裴安马不停蹄赶回了营帐,萧鸿正对着地图沉思,见他回营忙拉着他问长问短。
“依下官看,这殷玄猗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确实不可小觑。”
玄猗(yi一声)是殷墨的字,猗,为美好之意。
这骆州城城池坚固,殷墨又统兵有方,他们攻了几日毫无进展,也知道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否则会影响中线战局,一直在寻找突破口。
“先生可曾见到陆无恤,先前所说离间之计可成否?”萧鸿道。
裴安点了点头,面露喜色:“我们散播的流言起了作用,今日更是连殷墨都对他有了戒心。而且我还趁机单独与他会了面,殷墨那等有心思的人不可能不派人留意,更不会信任他了,那陆无恤想不反水也得反了!”
容律却忧虑道:“可是陆无恤毕竟与我们有些旧怨,他会真心归附吗?”
“那陆无恤想必也是因在祁国走投无路才投奔殷墨,但毕竟不是翎国人。他既可以背弃淳于嘉自然也可以背叛殷墨,这种人只懂唯利是从,哪在乎什么忠义与廉耻!”裴安不屑道。
萧鸿想,裴安说得不无道理,那姓陆的原本在淳于嘉身边好歹还是个建武将军,现在却只能做个小小参军,而今受人猜忌更难以被重用,他如何能无异心?若是我许以高官厚赏,骗他归附,届时再寻机杀了他为夫人和徐秀报仇,也算一举两得。
裴安虽曾是混山寨的,但也算是读书人,与陆无恤约定来往传信时,也要用春棠夏荷之类的文雅密语作为专用标志,寻常人就是看到了也很难猜到是什么。
第三日凌晨,裴安如约收到了陆无恤派心腹送来的情报,说明日卯时会有一支从敬灵县运送粮食补给的军队过来,届时会自东南城门而入,让他们在城外石林去劫,以此表明自己归附的诚意。
容律却仍是不放心此人,提醒萧鸿小心有诈。
“将军,与其依他所言在石林动手,不如在十里外敬灵到骆州城的必经之地去劫,同时不妨另留两支队伍在侧后方防备他们偷袭以策万全。”沈七建议道。
“好,此事便交由你去做!”
天亮前,沈七果然见翎国运粮的队伍偷偷进城救援,他预先埋伏好了人手,对方毫无防备,在半路上被杀个措手不及,不仅东西被劫了,人也被杀得七七八八。夏日天气炎热,路上的尸体发臭得很快,两阵对敌之时谁都无暇顾及,附近的百姓也多已迁离,他们便成了无主孤魂,久久地萦绕在那里。
祁军收获颇丰,士气大增。
是夜戌正,裴安夜观天象,推测两日后将有雨水,便想水攻淹城,但此事的前提一定是要连绵大雨才行。这太考验天命,不得不等待时机再做打算。
正思忖着,帐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萧将军急传。
裴安放下手中的與图,匆匆来到萧鸿的营帐,却意外地发现陆无恤竟然也在。
帐内气氛严肃,萧鸿不语,沈七和容律等也大气不敢稍喘。
“被发现了?”裴安道。
陆无恤一脸气愤:“早晚的事!真是糊涂,若不信任我大可暗中观察,不必派兵行动。而今却派人在半道去劫,殷玄猗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怀疑是有人预先泄露了军情,我不逃出来难道要等着他查到我头上?我可不想死得这么不值!”
沈七脸红刚想说什么,萧鸿却道:“是本将草率。照此看来,这敬灵县是他们存放粮草辎重的补给仓库,但殷墨主力多在骆州城,似乎并没有派重兵看守那里……”
“萧将军不愧是少年将才,这确实是殷玄猗故布疑阵,只不过如今经过劫粮一事,他定会派重兵去看守,将军不妨抢在他前头攻占敬灵县,断了他的粮道,作为自己的补给,届时再全力攻城,不是万无一失?”陆无恤道。
萧鸿迟疑着,望向裴安。
“将军,若能一举攻下骆州城那么敬灵便不急着去取,但如今久攻不下……”裴安也惭愧自己苦无良策。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事不宜迟,萧将军请早做决断!敬灵守将不过是个平庸之辈,若是能抢在翎军前面,那么不肖五千人便能拿下敬灵,将军不放心可留下坐镇大营,我愿身先士卒,只求将军他日奏报战功时提及一二……陆某发誓若所言有虚,愿受千刀万剐,不得好死!”陆无恤双膝跪地,慷慨陈词。
萧鸿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他站在同一营帐,也没有想象过他此刻如忠臣良将般的样子,他一手将陆无恤搀扶起来,同时下令命沈七带兵前去攻打敬灵县,即刻出兵。
“陆兄了解殷墨行事风格及骆州城内的情况,攻城之时还有重用,此刻暂先休息。”萧鸿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安排人好生款待陆无恤,为他特设一营帐。
亥正后,萧鸿仍留裴安在帐内商议接下来的部署。自己的将士还在外奋战,他也没有心情去安歇。
“可有叮嘱守卫留意陆无恤的举动?”萧鸿道。
裴安点了点头,不解道:“将军若仍对他有所怀疑,为什么还按他的建议行事?”
“信任说白了就是在赌,没有万无一失,我不能将赌注押在一个曾经的仇人身上。”萧鸿说着,心头又涌上一丝难言之感,“裴安,悄悄吩咐内外严防偷袭!”
此刻,夜色更加深重,营中各处的火把照亮了半个天空。
帐外越来越亮,继而火光冲天,接着便传来无数喊叫声。
“着火了,着火了……”
“粮仓失火了,快救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