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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长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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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清如今无官无职,没办法写奏折提这些事,这么说只是希望陛下能够了解进而重视潜在的危机,当然她也明白国之积弊难动,真改起来可能会引发一系列预想不到的后果,但是不做的话一样是会眼看着走向灭亡。

    元焕放下茶杯,与她对面而立,有些感慨地望了她一会儿,今年一别有大半年未见了,如今看来依旧是当初在西雀山认识的那个小姑娘,胸中无私,深明大义。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温柔的眼里倒映着她那张充满疑惑的脸。

    “陛下,你……”你疯了?

    “凌儿,你还愿意留在朕身边吗?我是说,以臣子或者朋友的名义。”元焕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故而补充了一句。

    桓清抿了抿唇,神情有些沮丧:“陛下,我自然愿意,只是我不想史官在青史上留下您宠信小人祸乱朝政的字眼,以我的见解不足以帮到陛下什么,纵使方才所言也只是给陛下提个醒罢了,朝政还是要多和贤臣们商量。陛下愿意拿我当朋友我很开心,您想找我谈谈心也可以随时传召我,但诸如什么臣子的身份我承担不起。”

    “也好。你刚回来当好好休养,像是瘦了,还是有点肉更好看些。”元焕道。

    “对了陛下,那个蓝色的亭子是怎么回事?”

    元焕神色有点怪异,嘴角抽搐了一下:“呃,是韩妃非要……朕的确后悔了。”

    桓清走到门口,朝他眨了眨眼,笑道:“陛下,您也要注意身体才是,您还很年轻呢。”

    皇帝正要顺道去太后的寝宫看看,便将桓清送至东门石桥下,二人一路有说有笑,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状态,就连白忠的态度也跟着转变了过来。

    桓清看他却仍旧不顺眼,陛下是好陛下,但有时候看人就未必准了。

    她在家多休息了一日,才去了徐家看望叶菀和韩光,徐秀家里简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连厅堂和厨房的摆设都几乎没有动过位置,韩光还是往日的旧模样,倒是叶菀略胖了些,见到桓清一个猛子扑了过来,不停地唠叨着离别的思念,眼中竟蕴藏着泪光。

    身后的韩光穿着一身红衣,头发高高竖起系着黑绸发带,含笑看着她们。

    “怎么,萧将军和徐公子没有回来吗?”叶菀道。

    说来话长,她一时间不知从何处讲起,只是摇了摇头。

    “那好,待会就留下吃午膳吧。”韩光边说边卷起袖口,朝厨房走去。

    “你和韩光最近的关系怎么样?”桓清待他走远,凑到叶菀耳边道。

    “姐姐为何这么问?朝夕相处自然会亲近些,大哥去世后他就像是我另一个哥哥,并没有……没有……”叶菀以为她在调侃他们,耳朵都红了。

    桓清笑了笑,没说其他的。

    酒足饭饱之后,桓清讲起沿途经历,叶菀既羡慕又觉得惊怕,过去哥哥在时他们一路来恒城顶多遇到几个流氓地痞,很容易便能将其打退,却不知世上还有陆无恤那种不依不饶的无耻之徒。

    “那姓陆的莫非是看上你了?”韩光挤眉弄眼,嘴角挂着邪笑。

    桓清递给他一个白眼,你这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模样倒更容易被人瞧上!

    “我猜他是想去翎国投奔殷墨,但是无奈那时候已是丧家之犬没有底气,不好空手前去,而殷墨又恰巧与我有些交情,他想送个人情给殷墨罢了。”

    “哦?这么说,你这个人情对于那个殷墨来说很重要?这事萧伯雁知道吗?”韩光似笑非笑,盯着她的眼道。

    “这只是我猜测的陆无恤的想法,并不是……”桓清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来了气,起身就要打他,衣带偏又被椅子勾住,“哎我说你,怎么总是将人往沟里带?”

    韩光和叶菀都哈哈大笑起来,三人并没有因为久不见面而生疏,尤其是韩光调侃起她来,嘴下毫不留情。

    桓清想了想,突然开口道:“对了,韩光,你之前毕竟也去过彭将军府,夏儿对你还算有些好感,不如你陪我去趟彭家看看吧?我只也敢趁着彭将军不在跑一趟了。”

    “好。”

    韩光如今仍在左监营任职,且较以往更加忙碌,今日是因为难得等到她回来,故而特地请了一日的假,但他也猜到桓清有旁余的话想单独跟他说,便痛快地随她出来。

    二人单独走在街上,反而没有在家里三个人那么聊得开,许久,韩光才忍不住道:“想要说什么?”

    若她真的要他陪她去彭府,只需要说一句就好,今日解释这么多显然是有心事。

    “这大半年过得如何,恒城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就是这个?韩光顶了顶眉毛细想了片刻,捡着她想听的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陛下身边那个白忠仗着陛下宠信欺上瞒下,打压异己,暗害忠良,有一次我查到了他头上还险些着了他的道,也不知陛下要容他到几时。哦对了,那个卫公子也算有点出息,虽任的是闲职,但偶尔也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

    “我前日见到蒋辞了。”

    韩光正说得兴起,没想她突然转了话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桓清一直在留意韩光的反应,一听到“蒋辞”二字,他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继而站定不动了——他显然没想隐瞒她。

    “清清,你早就猜到了吧,为何当初没有揭穿我?你不是一向大公无私的吗?还是说,萧伯雁的父亲不足以让你偏私,而我这个朋友……可以?”白雪的映衬下,韩光的脸色显得苍白无比,而一向红润的双唇却泛出微微的紫色。

    他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他做的恶事罄竹难书,而你的初衷却是为了扳倒奸臣贪官,你本性不坏,你……

    桓清想了无数的理由,但却无法否定,这件事他确实做错了!可是,可是她能怎么做呢,直接告诉叶菀吗?也许叶菀无法承受这件事,但她毕竟有知情权。

    “因为我的遭遇可怜我,不忍心?”韩光脸色渐渐发青,眼神透着阴冷,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遮去了眼中的光辉。

    “不是。”桓清脱口而出,她从不想伤害他,可是……

    韩光啊韩光,你明明可以撒谎的,毕竟仅凭蒋辞一面之词证明不了什么,为什么却偏要告诉我实话呢?此刻她宁愿回城时没有遇到蒋辞,否则今日就不会如此为难。

    “嗯没关系,你愿意几时告诉她都无妨,不用担心我会怪你。那,还要我陪你去彭将军府吗?”

    “嗯,反正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人,有你在我的愧疚和羞耻心会少些。”坏人就是这样逐渐变得心安理得的吧。

    韩光先是略笑了一声,继而大笑不止,面色这才恢复正常,两颊微微发红,直直地望着前路,斜晖下依旧是那个潇洒恣意的少年,唯有眼中像是印着苍凉之色。

    彭府的守卫不再是她先前认得的人,但办事明显比前人利落,没多时便见彭夏出来迎接。彭夫人因为万乔的到来忧郁了一阵子,后来二人各居各院,几乎见不着面,彭夫人便当做没她这么个人了,既不赶她走也不许人提起。

    桓清自问未必有多了解万乔,但也不信她愿意如此委屈自己甚至破坏彭渊夫妻感情,想必确实是难以独自承受失去弟弟的打击。

    “很抱歉这么久没能来看望你们,夏儿这些日子一切可还好?”桓清边走边问道。

    彭夏偷目看了韩光一眼,撅着小嘴,耷拉着眼皮,神情怏怏:“日后只怕更没有多少机会再见了。”

    “这是何意?”桓清一惊。

    “爹爹已经把我许给陈仆射家的公子了。”

    陈康的二子陈琮?就是被父亲当街揪耳朵的那个?只可惜她没有接触过此人,并不知其人品如何,只隐约记得萧鸿说他人虽贪玩却不算坏。

    “你不愿意?”

    彭夏摇了摇头,嘴边的笑意有着不像是这个年纪的苦楚:“我从未见过,何谈愿不愿意。姐姐,原来成亲也是一场豪赌呢……”

    可不是,她当初答应萧鸿又何尝不是在赌呢?

    踏进偏院时,桓清便看见了院中站着的万乔,她靠着一株粗壮的杨柳,头扬得高高的,看起来是在想事情,听见脚步声却很快地回过神来。

    彭夏知道她们有私话要谈,准备了茶水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万乔看了看韩光,又将目光移向桓清,语气在桓清听来有些冰凉刺骨:“你特地在他赶回来之前来见我,是觉得我不会武功没法杀了你是吗?”

    桓清的心像是突然被冻结了一般,下垂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原来她真的是恨她的!

    “万乔,对不起,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们害死了兴儿,不是故意……”

    韩光从未见过桓清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那嗓音似乎纯粹是从嗓子眼发出而没有经过胸腔,只是还没等她说完,就被万乔打断了:“是,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在陛下审问时,你却依旧选择替他隐瞒,让我眼看着自己的仇人离去,不是吗?”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兴儿的事未必是谢云朗亲手而为,但他多半也是主谋或者同谋,她为了旧日交情为了自保,更怕因事关两国邦交引出更大的麻烦,故而隐瞒了下来,也许情有可原但总归是有负于她。

    庭院里,只余飒飒风声。

    韩光轻咳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你们说的是那个谢云朗?”

    二人看向他,心中各有疑惑,你又有什么高见?

    “我听闻几月前,谢云朗在榆前关遭了山贼毒手已经命丧边关,你们有必要为一个死人争执吗?”

    万乔惊诧万分,抓着他的胳膊捏得他生疼,韩光使劲扯出,秀眉皱起:“你不信大可以在彭将军回来后问他,我想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彭将军果然是聪明沉稳,未免人怀疑偏在他们回国几月后才动手。”

    桓清沉浸在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之中久久无法回神,曾经立志畅游江湖快意人生的三个年轻人终于只剩下她了,而他们的死因又是何其的相似,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谢云朗虽也是家中的独子,但谢家在翎国却不是个能让人敢轻易招惹的家族……

    她突然站了起来,连个招呼也没打便朝外走了。

    韩光紧跟着她走到街角,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关切道:“怎么这么失魂落魄的?他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她感觉鼻头发酸,想哭却没能哭出来,摇了摇头扯开嘴角:“毕竟也是旧相识……韩光,谢家不可能对谢云朗的死视若无睹,他们若知道是彭将军派人杀了他,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波澜!”

    “这些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人这辈子,能当一两个人的月光就已经很好了,难道还想照耀整个白昼吗?别忘了你才说过的,你和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别装了,嗯?”他想伸手拍拍她的额头给她提提气,手举起来又觉不妥,便顺势搭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桓清打开他的手,朝他胸口就是一拳。

    瞧瞧,这就是韩长影安慰人的方法,不是贬损自己就是贬损对方,但不得不说,这种拉自己下水的方法确实对她有效。

    “想回翎国看看了,如果两国没有一分为二该有多好,那么谢云朗就不会死,我也……”

    韩光摇着头笑了笑:“若要人停止争斗,除非变成死尸。”

    二人相对无言,似乎都对这句话颇有感慨。

    “你们就没有怀疑过我留在祁国的用心?就不怕我也是奸细?”

    她愿意留在祁国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这里她所认识的这几个朋友都能如此信任她,似乎从不因她翎国人的身份怀疑她的立场和初衷,但她也好奇是为什么。

    韩光愣了愣,像是在回忆与她相识的点点滴滴,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怀疑啊……可是,我知道你是翎国人的时候陛下都已经封你为议使了,他愿意相信你,太后的侄子还敢娶你,我能如何,别人又能如何?而且你想,你要是背叛陛下,那么下场也许会比你当初逃来祁国时更惨,你敢吗?”

    桓清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心头被凛冽寒风凝结,开始不安起来,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她忽然琢磨不透,他是在认真试探还是在玩笑?

    她正想着,却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是彭夏追了出来。

    “姐姐,能否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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