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神医邹颜
山谷主人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名叫邹颜,瘸腿的大叔姓钱,原是城里的落魄户,因家道败落被旧日的仇人打个半死,幸而偶遇邹颜被其所救,他为报恩便常留下帮她打杂。
其住处总是飘散着浓浓药香,竹舍内陈设雅致并不奢华,唯有门帘是用细小的珍珠串联而成,光照之下在屋内洒落点点银光。
二人刚踏入房中便被惊了一跳,桌子上放着韩光曾想要送给她的稀世珍宝——日月同辉。天将入夜,那夜明珠被她拿来照明,倒真是物尽其用,连烛火都不必点了……
韩光见了大叫起来,也顾不得先看自己的手臂,就责怪起邹颜。我教你替我好生保管,你竟然拿来当烛台?!
邹颜大约是经常上山采药的缘故脸部和颈部的肤色较手腕略微晒黑了些,黄色衣衫干净整洁,头发上不着一饰,双目微弯似笑非笑:“放在盒子里那叫明珠暗投,明珠蒙尘,明……总之,多浪费啊!”
“邹神医说得有理。”桓清附和道。
邹颜冲桓清一笑,走向韩光,将他的手臂从上到下摸了个遍,似已成竹在胸:“也就是我医术好,不然谁能经得起你这么折腾,跳崖上瘾?还真不怕有个万一!”
说着在他手心狠狠掐了一下,脸上带着怨气看向桓清:“你怎么这么厉害,传授些经验给我,怎么勾引到他跟你荡秋千玩的?这么俊俏的小白脸难道要归你了?”
……荡秋千?谁喜欢拿命来跟他玩荡秋千!
桓清饥渴难耐,正急饮着泉水,险些没喷出来,好在修养还在忍住了。她抚了抚胸口,急忙摆手:“神医误会了,我有……有过夫君的,只不过我那夫君和我成亲两日就将我赶出家门不闻不问了,我哪好意思教你!何况这韩光除了脸以外一无是处,行事偏执,自以为是,你跟他在一起他不仅不会给你惊喜还常常给你惊吓,有什么好的,要不我另给你介绍个人?”
韩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毫不知避讳的女人,并未插嘴,毕竟当着你的面骂人总比背着你好。
桓清便对邹颜讲起了徐秀,极尽夸奖之能,邹颜似乎也并不是非韩光不可,立马便对徐秀产生了兴趣,恨不得现在便飞去前溪一见。
“姑娘为何孤身住在谷中?”
韩光插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邹颜是神医容海的徒弟,容海的独子容天极比他爹更加醉心医术,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丧心病狂把他爹荣海药死了,邪门的是这人不仅没有遭人白眼嫌弃,还能在恒城混得风生水起,还成了皇室御用大夫,你说怪不怪?”
“……药死?你是想说他爹生病了,他来医治,却没能治好吧?”桓清对他的表述心中生疑,当今天下之教化以忠孝为首,皇宫之中怎么可能任用他说的这种人,除非是真的成了神的神医了。
韩光颇感惊奇,双眼晶亮地望着她,这都能猜到?
白日里眼看着桓清远去的萧鸿,确如韩光所说并不放心他们离开,尤其是不放心韩光这个人,若是徐秀陪着她还好,起码他算是个正人君子。但显然他也知道福生并不是靠谱的跟踪好手,于是改派了暗卫萧乙。
未免被察觉,萧乙没有跟太紧,等到他们爬上顶崖,才蹲在树后盯着他们,二人在崖边坐了许久,久到他都想打盹儿,却突然间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刺激到了,怎么忽然就抱一起跳下去了?感情公子要他来看人殉情?
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一起跳崖,这回去禀报公子知道,他不急死也得气死。
第二日,他在书房门口磨了半晌,才走了进去。今年以来公子似乎常常在书房看书,他倒省了不少体力,虽然公子武功高强本来也不大需要他保护。
“怎么回来了?他们去了何处,见过些什么人?”萧鸿放下书,认真道。
“公子,其实这天下女子众多,公子又何必盯着这一个,大将军会……”萧乙向书房走去,整个身体却像是在往外撤,眼神瑟瑟缩缩,毫无一个武士的修养。
萧鸿将书朝桌案上一摔,“噌”地站了起来,冷着脸说道:“这事轮得到你置喙吗?为什么拐弯抹角,发生了什么事?”
萧乙“噗通”跪倒在地,不敢再隐瞒:“属下跟着他们上了雾山,二人在崖边站了很久,然后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抱在一起跳下了山崖……”
什么?
“你应该知道这种事不能拿来说笑?”萧乙抬头时,萧鸿已经站在他的面前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双目充血。
“属下岂敢!”
萧鸿的双手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身体向后踉跄几步,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才刚成亲……”
他似突然想起什么,又将萧乙的皱成一团的衣襟抓在手里,目眦欲裂:“带我去!我不相信!就算死她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萧鸿正要出门,迎头却碰见了裴安,他身穿藏蓝宽袍,白净的手里拿着一个掌心般大小的袖弩,正是先前桓清委托他做的。
“校尉这是要出去?”
“给我吧。”萧鸿懒得多说。
“我总要跟她讲一下用法,免得误伤,对了,校尉您不是将她赶出去了吗,能找到人吗?”裴安又道。
萧鸿的心突然被针扎了似的疼痛,一个军营里的司马都知道了,那阿清平日岂不是受尽了白眼,当初大张旗鼓地将人家迎娶进门,却这样对她,难怪她要……
雾山之中的鸣金谷,萧鸿略有耳闻,因山谷傍晚常传出金属嗡鸣,似战场上兵戈交刃之声,故而得其名。山谷地形奇特,植被繁杂,又被居住之人布以奇门八卦之阵,鲜少有人能安全闯入,因此求医问药者多是武功行家,或者富贵人家雇佣的高手,这也是神医为自己筛选病人的方法。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神医都爱摆这种阵仗。
他们进入山谷的路线和桓清他们走的完全是不同的路,穿过山谷入口多是及人高的杂草灌丛,高耸的树木间白雾弥漫,如置身幻境。变换的花阵他方才已经历过一次,方位是以蓝紫色的朝颜花判断的,此刻离火之位已换成坎位,这种阵形不会有很大变化倒没有难倒他。
再往里就是鸣金阵,树林中连着无数铁片,在光照反射之下,明亮刺眼,就在这铁片之后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射来一支利箭。萧鸿正想着破阵之法,身边的手下无意地跨出两步,眼前便有万箭飞来,众人刀剑抗了一阵,纷纷退出阵外。他们在谷中寻了半天,已近天黑,再晚恐会有更多人员伤亡。
“本公子只是来找人的,不想我进去后将你的草药都烧掉,就继续!”萧鸿冲林中大喊。
萧鸿本已做好准备迎战,突然间铁片全部翻了过来,变成一片漆黑之色,林中走来一位瘸腿大叔。邹颜在恒城时也多少听说过他的作风,正常来寻医求药的人是不敢放火的,这个人就未必了。
山谷里算是个避世桃源,各种萧鸿不识的奇花异草,香飘阵阵,色彩也是艳丽得紧,但他知道不明就里者很容易因好奇丧命,强忍着脾气才止住了将它们挥刀砍光的冲动。
“我问你,昨日这个时候是否有见到一男一女从山上摔下来?!”萧鸿劳累半天找人就算了,还要对付她这些破阵,如何能有好脾气。
“有,不过我已经埋了,人都凉透了,只能做肥料了!”邹颜朝屋后一指。
萧鸿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惊得心脏骤停,双腿更是犹如灌铅,他艰难地迈向后院,果然见两座土堆,心中顿觉无限悲凉,扑倒在地死命地挖着地上的土。
“不要,阿清,我错了,你不能死你要听我解释啊,我喜欢你,我要你一辈子都做我的妻子……”眼泪滴在土里,他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才能看清眼前,双手的指缝中塞满了泥土。
好硬!萧鸿一愣,新坟应该是松土才对,怎么会……
邹颜不过是为了耍他一耍,并没有深挖土坑,只从别处铲了新土过来,所以萧鸿很快便发现被骗了。
看来她真的见过桓清和韩光,而且他们并没有死!
如今又气又高兴,他连教训邹颜的心思也顾不上,用沾满泥土的右手抓着她的衣襟质问,顺便将泥土擦在了她的衣服上:“他们在哪里?告诉我!”
“她啊,她说她被你伤透了心,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了。你又何必找她,不如娶我啊,娶我我就告诉你!”邹颜嬉皮笑脸道。
“做梦吧你!快说,不然我就划花你的脸,拧断你的胳膊,我看你这个神医以后还怎么给人把脉!”方才如此耍我还敢痴心妄想?萧鸿捏着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向后一扭,邹颜瞬间叫痛告饶。
“痛痛痛!你,你这个……那女人眼瞎了吧,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心狠手辣的无赖!我说还不行吗,他们就在恒城西郊的一个废宅里,明早我带你去!”邹颜揉着自己的臂膀,眼睛红红的,显然是疼哭了。
那座废旧老宅是邹颜的师父容海在世时的家,宅子原本就比较朴素,人死后就更加荒废了,靠墙处左边一棵干枯的葡萄藤架,右边一株肆意生长的杨柳,院中水井边沿绿苔环绕,看起来虽是久未使用,但其实还能打出水来。
院子里石板小道旁的野草险些要没过大腿,韩光和桓清去到的时候不得不重新打扫一番,大中午的才有功夫休息一番。
“你为什么非要将我拉入左监营?”她就着冰凉的井水喝了一口,又洗了洗手。
韩光颇为鄙夷地看着桓清:“看在你我皆为苦命人而你又救过我的份上,帮你不是应该的?再说,你还能找到更好的谋生之道?”
……
“差点忘了问,你之前为什么要将岳梁王的信物放在信王府附近,你跟他有仇所以嫁祸他?”
“嗯,嘴太刻薄了,谁让他当初在宴会上诋毁我!”
还真是记仇,如果她也能再记仇些就好了,不对,应该说如果她有勇气报仇就好了。她吸了口气,抿唇道:“那么,如今岳梁王死了,你们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御史大夫顾成。”韩光毫不避讳地告诉了她。
“这……朝堂上还有正直可用的大臣吗?”
“彭渊、刘宪之、冯廷易这些不都是吗,只不过现在大将军总揽朝政,他们没什么说话的机会罢了。”
正堂屋只有一席凉床和一副桌椅,地方虽简陋却并无多少灰尘,不像是无人住过的样子,大概是邹颜偶尔进城会来小住。
桓清从井里打了冷水随便洗个澡消了汗,打了个哈欠便准备午睡,韩光则去研究院子里的葡萄藤架。
这时萧鸿已经挟持邹颜找来了这里,韩光见状不住地唉声叹气,这个不中用的邹颜,连一天都撑不到就招了!
萧鸿进入房中时,桓清刚在凉床上睡下。他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看了半晌,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喃,你这臭丫头吓坏我了,这会儿倒睡得踏实!
手下不知不觉用了力道,捏醒了桓清。她揉着眼睛看清了来人,惊得后窜。
“你!你怎么……你来做什么?”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但是这惊恐的感觉又是如此真实。
她朝门外看去,萧鸿却立马起身关了门窗。
“萧公子,你到底要做什么?那谷中蚊虫多,这里也不少,我都没好好睡一觉,有话以后再说行吗?”骂人她不在行,也懒得与他纠缠,只能先借口哄他出去。
“那你跟我回家睡吧,家里有纱帐,”他顿了顿,却又说,“或者阿清,我们一起离开吧,离开恒城,什么都别管了!”
桓清突然更后悔嫁给这么幼稚的人了,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我犯完贱你又开始了是吗?我不想陪你玩了,算我求你别来找我,就是要离开我也不可能跟你一起!”
不能跟我?又想跟谁离开?
萧鸿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注视着她的双眸:“你和翎国人还有联系?”
桓清心里“咯噔”一下,状若平静地摸了摸嗓子,指了指桌上的茶杯:“你说什么?我渴了,想喝点水。”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除了那次的密信她再没有翎国的消息,莫非那日盗走密信的是他,那李月绮又是怎么回事?
萧鸿没有追问,起身给她倒上了水,井水尚未煮过,冰冰凉凉的倒让桓清凉清醒了些。
“阿清,对不起,我那日不是有意要伤你,是……”既是夫妻,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妻子勾心斗角,互相猜忌,主动地从怀中掏出了密信。
“我知道,是李郡主吧,是她逼你的?她一直都有派人跟踪我是吗?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庇护’我?”桓清不禁苦笑,他一向不是唯唯诺诺之人,当日那副样子显然有点反常,虽然事后回味过来,但当时心痛的感觉却是她永远难以遗忘的。老实说,如今尝到了她更加不喜欢这种滋味。
“你还说,如此欺瞒我,教我如何庇护?何况她当时一直跟着我,我也没机会事先跟你解释,万一她一急捅到陛下和爹那里就无法收拾了,我只能暂时安抚她!她一直在追查岳梁王的下落,也从未放弃从你们身上查找线索,故而无意中发现了这个。”
“我都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内容,怎么告诉你,告诉你什么?算了,反正我也没求着你庇护我,以后也不必!”她尚未消气,穿上鞋子就要走出去。
“那么,你不想知道信中的内容?”萧鸿将那张纸展开,举在手中,安坐如松。
桓清咬咬牙,回过身一步步挪到他身边,忽然坐在了他的腿上,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想。所以你没有厌倦嫌弃,也没有不喜欢我?”
二人虽已有夫妻之实但并没有来得及习惯,萧鸿不想她有如此举动,僵直着身子不敢动作,侧过头红着脸道:“当然没有,阿清,我发过誓的,要和你做一辈子夫妻。你说什么一夜风流,我哪有耐心为了什么一夜风流痴缠你那么久,我是真心喜欢你。我真的很抱歉,那天伤了你的心,可我真的从未有过轻看你抛下你的念头!”
桓清欺上他的唇,若即若离,转而轻柔地吸吮。唇上忽然的柔弱触感,令萧鸿心血沸腾,惊愕一瞬随即便缠绵其中,狂热而深情。桓清趁此机会看准了他手中的密信,揪着一角便要抢过来。
萧鸿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对付自己,将她微微推开,有些气恼道:“你想要我会不给你,何必如此?但前提是你要告诉我其中的意义。”
“好。”桓清很爽快地答应,随即轻易地拿到了那张密信,那日纸条的字迹被她手摸得晕墨了一部分,她确认没错咧起嘴角轻轻一笑,而后将密信吞入腹中。
“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了。”桓清静静道。
如果你们能当场捉住还能定我的罪,现在恐怕没那么容易了。他能从李月绮手里拿到这密信来找她,二人未必没有串通,她还不知道元横的来意,但那是自己的小师叔更是她的救命恩人,绝不可以有丝毫连累他的可能。所幸,既然他们来找她套话,就代表元横没事。
“你这是不打自招?阿清,我是爱你,但你若做出有损于祁国之事,你让我如何袖手?”他说着却又替她倒了一杯水。
她接过那杯水,心中有些酸楚,这时候他还惦记着她会不会被纸噎着?伯雁,我不愿意骗你,但也不能再冒风险轻易相信别人。
原本清清凉凉的井水流入喉间突然生出一丝苦涩,她淡然地笑了一声:“你不信就算了,随你如何去做。那场婚事本来就是我们太草率了,就当它没发生过吧,我不需要你负责,也不会缠着你。以后你也不用因为这个有所顾虑,我不会怪……”
“你闭嘴!你已经是我夫人了,我绝不容许你反悔!”萧鸿目眦欲裂,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像是要将它捏碎了,面前的人却仿佛并没听到他的话也不觉得疼痛,眉眼低垂着,那冷漠的神情令他心慌无比。
他害怕,怕她真的下定决心离开他,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其实他追究真相,只是不希望以后出了事又像新婚那日手足无措,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伤害了她。也许他的做法深欠妥当,却从没打算放弃她,但他的夫人似乎已经被他伤了心,并不愿意信任他了。
他松了松手却没放开她的手腕,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也有些颤抖,话音里带着明显的乞求:“阿清,我相信你,我什么都不问了行吗?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别不要我,好不好?是我太蠢了,不该任由那李月绮威胁,害你难过,你打我骂我拿刀捅我都没事,只要你别离开……”
桓清听他如此低软的语气心里也有些难受,但更加觉得也许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日后的痛苦只会较如今多不会较如今少,而做人何必自讨苦吃呢?抬眼却见他正要去拔腰间的刀,她来不及震惊,连忙抱住他的腰臂,厉声道:“萧伯雁,你脑子有病?!你这是在害我!”
萧鸿侧头望着她的眉眼,喃喃道:“我自己动手也不行吗?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肯原谅我……要不你慢慢想,等你想到了都随你,反正你不能不认我们的婚事!”
“你真是……”桓清着实无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终于还是不忍心再说什么狠话,她妥协了,“好,先不说了。我真的困了,能不能睡会儿?”
萧鸿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忙不迭的点头,在床边帮她驱蚊打扇。还好夫人心软了,他真不愿意用强硬的手段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