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红包
不知不觉间假期已经过半，我带的两本书：《我与地坛》、《丰子恺作品集》也快被我看完。
我喜欢一个人在屋子里读书，所以这段时间大家都不会来打扰我。任我一人在书海里徜徉，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很喜欢乡村的午后，尤其是接近黄昏时的景色——夕阳自落，映得山峦霞光斜。透过窗户，我可以看见广袤大地上覆盖的雪。黑土地覆雪，细碎的阳光洒在上面成为最佳的点缀，看起来就像美味的巧克力蛋糕。大地哺育万物，我如此的想象是对自然的打趣，带有孩子气的调皮。
我微笑起来，忽地想到了丰子恺的《渐》：“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要素，莫如‘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斜度极缓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
人生的进程，全被丰子恺这一席话说透。不得不感叹，文学大家就是能用最简洁的语言道出最深刻的道理。
“咚、咚”两声节奏相同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边往门边走边疑惑是谁能在这个时候敲门，陈婶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琛儿，是我。婶子找你有点事，你给婶子开个门哈。”
我赶忙开门将她迎进屋里。
陈念只穿一件深蓝色高领的毛衣和一条深黑色的缎面裤子，在我看来她穿得太少了些。
她自己反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说：“别看现在我上岁数了，身子骨也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差。”
谈笑之间，婶子看到了我桌边的书。
“哎呦，我这老婆子也就剩个身子骨，记性是真不成了。你之前交代过这个时间段不要打扰你，我着急过来就给忘了。你说我这，唉……”
“没事没事，正巧您来之前我在窗户那看夕阳景呐，您没打扰到我。”我连忙摆手，温和地解释道。
听到我这么说，婶子才放下心来拉住我的手摩挲着，像是要把千般万般的怜爱都揉进我的手心里。
不一会，她放开我的手，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珍而重之地交到我手里。
“你们兄妹俩啊，太不容易了。婶子心疼啊。我们平时用不了那么多钱，够吃够喝够花就成。喏，红包里的钱就当婶子给你们兄妹俩的学费。”陈婶瞧着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下去，“所以婶子给你这个红包你不能不收。”
本想将红包推拒回去的我只得乖乖收下，憨憨一笑。
“像，这一笑啊你和你妈妈是真像啊。”陈婶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忽地感叹道。
我一时间惊讶不已，急急问道：“您和我妈认识？！”
“何止是认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大后也一直有书信往来。”陈婶平静而淡漠地望向窗外，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本来想着，我这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人了，这些陈年琐事早该随我被埋到土里。可是你来了，我就无论如何不能瞒着你了。因为你是小琮的亲哥哥，是我最好的姐妹的孩子。”
陈婶这般沉静的状态，我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肃穆。
“我家当年重男轻女非常严重，家里人根本不让我读书。是你妈妈劝说了我的父母让我上学，甚至还替我交学费补功课。这一交就是十多年，我和她一直做同班同学直到高中。后来你妈妈顺利考上大学。我和你妈妈不一样，再怎么努力我也不是读书那一块料，就在这村子里待了半辈子。
你妈妈当年可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自由恋爱走出山村的姑娘。她学习刻苦，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再考上研究生以后就更发愤图强。你爸爸是她的研究生导师，之前从来没对人动过心。但却对你妈妈一见钟情。他很欣赏你妈妈的才华，最后向你妈妈表白、求婚。谁知你妈妈也暗恋你爸爸许久，只是一直没敢说出口。十岁的年龄差并没有成为他们的阻碍，他们顺理成章地在城里安家、结婚。”
爸妈从没告诉过我这些，我只记得家里一贫如洗的样子。原来爸妈从前过的那么幸福，都是我拖垮了他们。想到此处我低下了头，神情沮丧。
陈婶察觉到我的变化，柔声安慰道：“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是父母选择让你来到这个世界，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不是吗？”
我把头埋得更低，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仰头深吸一口气后我平静下来，沉声说：“婶儿您说的对。我没事，您继续往下说。”
我去倒了两杯温水，缓和一下情绪。
陈婶见我真正平静下来，才往下叙述：“我从小就和你黎叔定下娃娃亲，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他。但其实我们两人的父母很早就因为霍乱去世了，所谓嫁娶也不过为遵守承诺和多年互相照应的情谊。婚后不久我就生下了黎充。那时候忙着奶孩子，没什么精力做别的事。老黎常年在外面打拼挣钱，我知道他难，只让他多寄些补品回来。90年的六月末，你妈妈寄给我一张她和你的合照。那时候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婴儿，照片里的她笑得也很开心。我当即给她寄了一封回信，简明扼要地告诉她我的近况，说等有空要去城里看她。”
说到这儿，陷入回忆的陈婶声音一顿。她的嘴唇张张合合，但却吐不出一个字，如鲠在喉。
“孩子你给婶子拿点水，我嗓子有点干。”婶子的嗓音变得沙哑，却还是拼尽全力地保持镇静。
我将早已备好的温水递给她，她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好啦。气儿顺过来啦。老婆子我继续说。”婶子笑着，可依然能感觉到笑容底下掩盖的苦涩，“这一封信寄出去，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收到她的回信。说实话，这就好像温水煮青蛙，渐渐地我就越来越慌，可是我没法撇下黎充去城里找她。直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冬日，你爸妈带着你妹妹亲自上门，我才知道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又喝了一口水。
“也许那时候你父母真是走投无路，你爸竟然连卖女儿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她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拳头渐渐攥紧，“当时我真的想揍你爸一拳。带走我最好的姐妹却让她受这么多苦。你妈当时憔悴得直掉眼泪的模样，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可是孩子，你知道你妹妹说什么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心中想了千遍万遍的答案，终究是通过婶子说了出来：“你妹妹说，‘只要能救哥哥，我什么都愿意做。您一看就是心善的好人。请您收留我吧！’”
果然如此，我心想。
“你妹妹那时候才是个奶娃娃啊！怎么能懂事成那个样子？小丫头当时就抱着我的双腿不肯撒开，你爸妈甚至当着我的面下跪。当时我们都哭得泪眼婆娑。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收养了你妹妹，后来拿出自己全部的嫁妆帮他们渡过难关这事才算做罢。老黎后来知道这事，全当家里多了个童养媳。可他迷信，怕儿子命格太硬克媳妇，因此不让充儿和小琮见面。命里有时终须有。最后俩孩子还是走到一块去了。现在看你也越来越好，婶子也知足了。兜兜转转，我们还是聚到了一起。”
“是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摩挲着手里的红包，感觉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