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清明
小琮和黎充、我和涂璟还有柯学长,一行五人坐着车在去往墓园的路上默默无言。柯学长发现车内的气压显得有些低沉,打开车内的播放器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给我们听。
涂璟坐在副驾驶上,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鳞次栉比的楼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断的山丘。难得今年的清明是晴空万里的,卷卷浮云随风而动,千姿百态。路旁行道树的树叶也随着风飒飒而动,像是欢迎我们的到来一般欢呼着。涂璟将车窗浅浅打开一个缝,清凉的风就急急地冲进来,带来了几分清爽。
风声吹淡了车内的音乐声,却又意外地和乐曲的节拍相呼应。我眯着眼享受着自然与乐曲的融合,满足地笑了起来。
黎充仍旧是不开车就容易睡着的性子,靠在后座上沉沉睡着,睡得十分香甜。小琮则是相对而言更加精神。我们兄妹两个时而用手机打字交流日常,时而相视笑笑,眼里有股期待也有一股抹不去的惆怅。
骨肉相连的亲情本就让我们在惆怅同一件事——我们能在老师身上寄托我们对于长辈的依恋与爱,这也就意味着是我们“断亲”的一种体现。虽然我的父母、老师他们都已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们深深知道究竟是谁帮我们度过了成长的难关。
生恩和养恩本就是中国的儒家文化之下一直在讨论的课题,像我和小琮这样的情况,总是会在特定的情况下陷入一种情绪旋涡里难以自拔。
思来想去,我和妹妹只能自认和生生父母缘分浅薄。他们在我们的生命里变得太模糊,可我们还很难忘怀那曾经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的一点点温暖。自从大家的关系走得更近,涂璟和黎充每年都会在给涂兰姐烧纸的同时给我们兄妹俩的父母烧纸。每当这个时候,我和小琮的内心总是五味杂陈。
我微微叹着气,柯学长精准地捕捉到我们的叹息,福至心灵地说了一句话:“这人世间所有的苦,不过都是老天磨人心性的磨刀石罢了,不要自苦。”
我和小琮认同地点点头。我摸摸小琮的头发,释然地笑了笑。她也与我相视一笑。其实我们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呢?只不过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羁绊,幻想里带着几分贪恋,或许也是一种不知足。
我也看向窗外,发现我们到了目的地。我刚想提醒小琮把黎充叫醒,小琮按下我的手,趴在我耳边悄悄说:“哥,让充哥多睡会儿吧,他昨晚上叠金元宝叠到后半夜。”
我瞬间心疼起来,想来都是我前几天生病,打乱了大家祭拜的计划。妹妹见我眼神有些沮丧,立马又补了一句:“是他觉得年年都按时按点地叠跟赶工似的,一口气把两三年的量都叠出来了。”
我拍拍小琮的肩膀沉默不语。
车外的景色还在不断变换着,过了将近五分钟,我眯着眼睛看到了那一片片的大理石墓碑的剪影。这世上多处在依山傍水之处而且十分清净的地方,除了寺庙就是墓园了。若说寺庙里装着人无尽的祈望,那么墓园里就留存着无限的思念与心伤。
到达目的地,我们一行人各自整理好精神,分别拿着花、香、酒并一些贡果点心往老师与师公的坟墓去。
焚香、贡酒、鲜花……这些事我们做了太多次,可是次次都哽咽。只因不小心瞥见他们的合照,回忆中的碎片就会化作针刺一般扎进我们的心房。可是那些回忆,那些记忆中温暖人心的话语,到底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不清。
绿豆糕的香气与香火味混在一处,多了几分佛家的朝圣感。戚老师本就信佛,这倒也相得益彰。
我们可以感怀,但终究不能太过悲伤。
我仰起头,风起之时眼睛里到底进了沙子。涂璟见状搂住我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温柔地对着老师的墓碑说我们的近况。小琮在一旁拿着金笔描字,柔柔地说:“补一补就好了。我们今年换了更加耐用的金墨,我一定给每一个字都描好。”她的目光炯炯发亮,犹如那时和戚老师初见之时。或许,只有在这,我们才能短暂地做回一会儿孩子。
黎充也一扫往日的困意,仔仔细细恭恭敬敬地上着香。香灰的味道随风而飘散,我也安神许多。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香却迟迟烧不断。插在香炉里的香仅仅只剩下一节,可是却依旧坚挺着没倒下去。
“老师舍不得咱们走啊。”黎充双手合十,一阵疾风卷地而起,险些将香炉卷倒。
每逢清明,思念终究是会有回声。正如那句话一般,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到了傍晚,我和涂璟寻着一个十字路口开始给涂兰姐烧纸。星星火光燃起的刹那,助燃的风如约而至。零星的火光霎时借势而起,如同一簇燃起来的篝火,裹挟着被烧焦的金纸散发出一种安神的气息。
我说不清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味道,恍惚中好像还闻到了姐姐衣服上那种独特的清香。我无奈地笑笑,想着自己当真是昏了头了。
可谁知这个时候,涂璟忽然紧了紧我的手。我蓦地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看清同我们隔了一些距离正在烧纸的年轻女子,我惊异地捂住了嘴。
那个女生怎么会,怎么会和涂兰姐如此相像!涂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反应。那不是我姐。”
“那会是谁,这俩人也太像了。一样的柳眉杏眸,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我急切地说着,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
“不过是眉眼有几分像罢了。和我姐姐还是差的有些远。不怪你看错,刚才我也差点就冒失地追过去问她是不是我姐很久没联系的亲戚或者朋友。”涂璟低下头,自嘲般笑笑,“毕竟这么多年也不和那些糟烂亲戚往来了。那些账,算也算不清的,我也不能和年轻那样冒冒失失去干仗。我得好好守着你。毕竟那时候少不更事总是差点把你气走,还好悬崖勒马了。”
我不知能说些什么好,只得紧紧抱着他。远处依然有人在烧纸,火舌与金纸贴合在一起,就好像飞蛾扑火,带着赤城的一颗心将过往与未来献祭。我心下忽然清明,时间永远不会停在我们最眷恋的刹那,那么倒不如记住所有的酸甜苦辣,随手记下。至少这也是我们活过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