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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勒马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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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放一腿别在镫里下不来,又被重重撞了脑袋,紫玉冲起来就和飞一样,她一时怎么都爬不起来,被马拖了片刻就已是遍体鳞伤。苏放心里大急,暗道这马今天难道疯了不成。喝骂过几句,突然想到刚才那四个红衣人。二叔曾经说过,紫玉小时遭过走水,遇到红色可能会受惊,这几月日子过得舒适,这茬儿都快给忘了。刚才这四个红衣人一身皆红,又离紫玉这么近,马儿定是以为又着火了。想到这点,苏放忙将喝骂改为安抚,一边大叫“紫玉,别怕”,一边尽力稳住身子,又骑回马上。

    苏放预备下马,奇怪的是右脚能顺利下来,可左脚却卡在马镫子里出不来,倒是闪了她一下。她单脚跳前正要细看,树林里却突然蹿出四匹马来,马上四人都是大红衣服、大红斗篷。他们径直从紫玉身边奔过,红斗篷被风带得猎猎作响。那紫玉顿时受惊,长嘶一声,前腿猛地抬起,苏放措手不及一个倒翻,后脑重重磕在地上。紫玉又连续奔跳几次,拖着苏放飞快奔跑起来。

    苏放带着她径直去敲苏无咎的门:“爹爹!开门。”苏无咎看上去容颜很憔悴,可见心中也不好过,他强笑:“放儿,双儿,你们怎么一起来了?”苏放微笑着问他:“爹爹,听说你把伊曼风赶出去了,别的也就罢了,有件事情我可得问问,你知道家里有多少钱吗?家里有什么挣钱的营生?将来我和两弟妹可是要靠这个生活的。”苏非双怒道:“你!”苏放抓着她的手暗暗捏了一下,非双咬牙忍住,心想看她说什么。

    苏放冷笑道:“我只能给你这种愿望吗?孟飞,你让我失望了。”

    苏放的腿还连在它身上,此刻惊叫一声,忙往地上抓。白唇崖名副其实,连一棵草也没有,她十根手指只能用力压着地面,直到悬崖折角才被她用手指抠住。可她人停下来,马儿还在继续坠落,几百斤的重量在她受伤的腿上使劲一抻,然后随着她一起停住,苏放痛得一声惨呼。

    孟飞笑了,苏放伸手去逗那只鸟,问:“送我的?”孟飞微笑摇头:“不会送给你,我打算自己养!”苏放心往下沉,左躲右闪,这小子还是说出这句话。她冷冷地看着他问:“你晚上吃错东西了吧?”孟飞一边逗那鸟,一边道:“我们是一样的人,性格、野心、条件,什么都一样。你不觉得由我养是最合适的吗?我们在一起做事,那还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呢?”苏放突然站起来:“孟飞,你大错特错了!如果两个人什么都一样,那就只有一个有必要存在。为了我们都可以存在,我和你最好保持距离。”孟飞悠然道:“阿苏,你回家吧。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你的交锋现在已经开始。我要做的事就是——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孟飞叫她阿苏,苏放可一点儿也不奇怪。过了几天还查不出她是谁,孟飞也就不是孟飞了。

    苏福忙道:“大姑娘,这马就只有二老爷和大姑娘骑过,连大老爷都没碰过。做下人的要守本分,这是苏家的规矩!既然大姑娘不想骑,马老六!你把紫玉牵回去吧。”

    苏福凭空打了个冷战,点头不已。苏放道:“出去包扎一下吧,自己对人编个谎。”

    苏放这边刚走出去,另一边院子里就放出一只信鸽。收信人年纪很轻,他把信读了一遍,递给暗处坐着的老者:“没想到苏放能说出这番话来,既然她并不记恨,杀了苏夫人也无法嫁祸给她。”那老者转过头,脸上扣着个红木的妖魔面具,点头道:“叫弟子取消行动,她这么快就站稳脚跟,苏无咎有她相助更不易动,看来我们的计划要变动一下了。”

    苏放两只手夹住苏福的左手,问:“还想不起来?”苏福摇摇头:“你敢动我的手,老爷夫人不会答应!啊!”后面的话化成惨叫,他一只手被苏放捏断了,他颤声道:“你!”苏无咎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苏放这么狠。这时苏放双手又夹住苏福右手:“我怎么?”苏福感到手上的压力,终于恐惧起来,他大叫:“我说!不是我想杀你的啊……”窗外的苏无咎本来已经要跳进来阻止苏放了,听到这话大为吃惊,一时呆住了。

    孟飞慢慢走近,听到脚步声苏放也没动。孟飞开口:“你在看什么?”苏放指着天空,淡淡道:“你们北方人管这叫火烧云?别说,还真口口口像!”孟飞一怔,随即大笑起来。然后走到她旁边并排坐下:“你真有意思。喂,怎么不看着我说话?”苏放转过头道:“有什么好看的……”

    苏放笑起来:“我饿得都想把碟子吃了。”她当真饿了,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吃了好一会儿,她缓过气来问那个头领:“公子怎么称呼?”

    苏放不再装模作样,拉下脸冷笑道:“自己想想,你凭什么让伊曼风收拾收拾滚出苏家?要滚——”她指了指苏无咎,又回手指了指自己,“也应该是你和我滚!收拾都不用收拾。”“大姐!”非双两眼泪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苏放拍拍她的肩,不再理爹爹,带着非双转身欲出。忽听身后苏无咎悠悠叹道:“放儿,你说得对,我去找她回来。”他仿佛瞬间就苍老了许多。

    苏放急了:“你到底能不能把话说清楚闭上嘴,非双说,你娘怎么了?”非双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仰头道:“我娘说‘不就是害她摔一跤,有什么打紧’,爹就打了她一巴掌!让她收拾收拾滚出苏家!我娘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丫头发现她留书说要再闯江湖,以前用的剑都不见了,一文钱都没有带走!她有二十年没用武功,还怎么能闯江湖呢?哼,你的功夫那么好,摔一跤又能怎么样了?我娘被你赶出去,我也不要在这里住了,她若有意外,我决不会放过你!”

    紫玉今天大概真是憋得慌了,苏放一骑上去它就撒欢猛跑,直在道上来回五六次才慢下来。苏放笑着拍它:“行了,紫玉,歇会儿吧,你不累我可累了。”紫玉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轻嘶一声停了下来。

    两旁树木飞快向后倒退,看得苏放头都昏了,一会儿就跑出了偌大的树林。苏放用腿使劲夹马腹,同时大喝:“紫玉!别怕,是我!紫玉,是我!”紫玉这才慢慢安静下来,她嘘了口气刚准备放松,突然又有四个红衣人猛地闪过。紫玉一声长嘶,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奔出去。

    只见他伸手撩开自己额上的头发,苏放僵直了身子,却没有躲。孟飞轻轻道:“你的眉长得出色极了,就像草书的一字,就像马上会破壁飞去一样!”苏放越来越觉得有那个可能,双眉渐渐立起来。孟飞却在她即将发作的一刻,放下手来:“今天下面人送我一样东西,我带来给你看看。”

    苏放把他扔到一边,浑身是血地站了起来。另三个吓得半死,转身就跑,同伴的尸体也不敢要。苏放没有去追,死的这人不过是不入流的身手,被她抓住完全无力反抗,另三个招式发出却收不住,也是半斤八两。什么人会派这种角色来杀自己?又是什么人知道自己的马怕红色?

    这管家平时架子很大,很少见他此刻这样小心谨慎的样子,苏放走过去打招呼:“舒服,和谁说话呢?这位是……”苏福吓了一跳,刚支吾了一声,他身边的人就从暗处出来作了个揖:“张示吉见过大姑娘!”他长得普普通通,但穿着一身做工精细的软缎长袍,看来家底不错。

    她的话音一时顿住,这身边的人竟俊美得令晚霞都失了颜色!他的容貌中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仿佛随便一个表情都魅力无穷。终于,苏放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天啊!你是孟飞?你、你怎么搞的?”孟飞微微一笑,苏放顿时觉得有点儿目眩神迷。就看他取出一个薄薄的面具戴上,立刻又变成原本那个一塌糊涂的样子。

    孟飞定定道:“杜四爷的身份,今天在场的人决不会泄露半句。”苏放点头:“这个你不用多说,我完全相信。不然我就不会说。”孟飞道:“前面不远就有我的一个分堂,你受了伤,和我去歇歇吧。”苏放道:“何必这样客气?”孟飞道:“说实话,我一时太兴奋,想不好要拿你怎么样,不如我们就先聊聊天,然后再一起合计一下。”

    苏放惊叫:“好精巧的易容!”孟飞道:“怎么比得上你?听说你的易容术洗都洗不掉,又是怎么做到的?”苏放笑了:“天机,你慢慢猜吧!”孟飞道:“我几年前就想去南边找你,但是我不敢。因为离开我身边的手足,离开我营造多年的关系网,我孟飞一定不是你的对手!”苏放不语,孟飞接着道:“我猜不出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连你兄弟们也不知道你在哪吧?现在的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苏放愣了愣,以往在山上,悬崖倒是见过不少,可在这样的高原上怎么也有悬崖?难道平地还能突然塌下一个坑去?她下马走近去看,只见一直绿草如茵的平地还真的就突然凹下这样一个山崖,就像一张大嘴,而山崖四周十几丈的地上寸草不生,露出白石头来,果然像极了白色的嘴唇!越近断崖风越大,崖下云雾封锁,看不见底。苏放常住江南,从来没见过这类风景,只觉得奇异瑰丽,美得惊心动魄!

    苏放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决定停下来等路人搭救。可旷野中少有过客,直到天黑下来,她才终于看到远远一队人马走过,忙大叫:“救命!”

    那人微笑道:“孟飞。”苏放的筷子正准备夹一片火腿,听了这话,顿时就僵在火腿碟子上了。

    苏放正吃葡萄,见状眉头微微皱起道:“非独!有事就说!”非独还正踌躇,非双在一旁大声道:“你说不说,不说我说了!”非独赶紧道:“我说我说,大、大姐,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找娘?”苏放奇问:“你娘?你娘怎么了?”非独道:“娘离家已两天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她!”苏放吃惊道:“怎么会这样?”非独踌躇道:“爹不让我和你讲,但是我真的很担心娘……”他头低下来,“娘吩咐苏福对付你的事爹爹都知道了。大姐,我知道娘这次很不对,你可不可以不生气?”苏放皱眉:“不可以,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不过先别说这些,你娘怎么走了?”非独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大姐!娘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了行吗?”

    她走到断崖边上想看仔细些,非独已经紧紧拉住她道:“小心啊,这下面全是尖石头,掉下去准没命!”苏放奇道:“你下去过?”非独摇头:“我没去过,不过附近人都说以前这里有一条大河,不知经过了几千几百年,河干了山又挤在一起。白唇崖从我们这里绕过去大概两天马程就和对面合上了,有小道可以下去。下面很暖和,常有动物出没,要不是路实在难走,来这里打猎的人一定很多呢。”

    苏放心中有点儿难过,道:“是,紫玉和天马走了……”看着她的模样,苏无畏宽慰道:“放儿别难过,二叔一定再找一匹好马给你!”苏放道:“你说的?千万别赖账!”

    苏放道:“张市集?你是做买卖的?”张示吉奇道:“我是做粮油生意的,苏姑娘怎么知道?”苏放笑了:“你名字起得好,和舒服谈什么呢?”张示吉道:“和府上结一下账。”苏放正饿得慌,拱拱手道:“那张老板发财,我不耽误你们了。”说罢和非独离去。

    她把筷子慢慢收回,将火腿送到嘴里嚼碎吃下去,然后道:“大当家你好,我叫杜风寄!”孟飞的表情和她一样,一下子就僵住,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光在她肩膀上露出的一点金红色龙形文身上扫了几下,慢慢地,他眼中也露出兴奋的神色,这眼神顿时让他看起来顺眼多了:“真让人吃惊,我可是一直在想你啊!”苏放笑起来:“我也一直在想你!”

    苏放溜达了一会儿,坐在小水池旁边休息。这已经是她到这里的第五天了。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腿骨没有断,只是脱臼,此刻已无大碍。孟飞一直没见她,苏放也不着急,白天就蒙头大睡,傍晚就出来看天发呆。

    孟飞顿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只是我有强烈的感觉,错过了你我必然十分后悔,我不能确定会不会满足只当你的朋友,为了不抱憾终身,无论如何也要试一下,不如我们一起试一下吧?”

    那马老六正准备上马,一手按着马鞍子将跳不跳,突然听到一人大吼:“下来!”马老六吓了一跳,看是苏福,赶紧低头道:“总管!”苏放皱起眉头道:“舒服,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我一跳!”苏福先叫了声“大姑娘”,然后才对马老六喝骂道:“下贱东西,这紫玉也是你能骑的吗?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苏放顿时沉下脸来:“马是我让他骑的,他是养马的,还能把马骑坏了不成?”

    苏放拿眼睛看马老六,见他畏缩道:“我、我不骑了,这就牵回去!”苏放心里十分不痛快,但苏福毕竟是管家,不能让他太丢面子,这样他以后才能管得住下面的人,这是苏侠教给苏放处事的道理。所以她只是制止马老六说:“算了,我现在又想骑马了,你把它给我就行了!”说完,苏放就翻身上了马,半点儿没留意到苏福喜忧参半的古怪表情。

    非独跳下马来喘着气:“好家伙!差点儿没了小命!”见苏放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忙又道:“平时快马要跑半天,今天不过个把时辰就到了。所以我忘了提醒你,姐姐你看,前面可是个大断崖!”

    苏放道:“好!反正你也不会放我走,我们就合计一下,定个君子协议,看我们俩怎么分个高下!”他们大笑而去,孟飞的属下全是一脸惊愕,只觉得这两人都疯了!

    她一手搂住马颈,一手去解靴子上的搭扣。那搭扣别在里面,手都伸不进去,如何能解得开?苏放顿时手下用力,“哧”的一声,小牛皮的靴子已经被她用手指撕开一条缝。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白唇崖那一圈寸草不生的白石头就在眼前。苏放再顾不得这匹宝马,搂着它脖子的手改搂成折,紫玉的颈骨顿时被她“咔嚓”拧断,马儿轰然倒下,此时离悬崖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苏无咎惊得呆了,他这样的世家少爷什么时候想过这些琐事?也许家境还到不了借高利贷的地步,可是他真的能做到去抬东西、拉车,或者去酒楼做个跑堂的伙计吗?苏无咎心里打了个冷战。

    一出大门,就看见一个车夫打扮的中年人驾着马车等在那里,他拱手道:“苏姑娘,您腿上不方便,我送您回去,请上车!”苏放道:“行了,车给我,我自己回去。”然后她跳上车辕,随手又把那人戴的黄布帽子要过来戴上。那人也没阻拦,由她去了。

    苏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对不起,我十分确定!其实我非常喜欢你,但却是喜欢自己的那种喜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哪有人嫁给自己的?如果用这个和我较量,孟飞你必输无疑!放弃吧!”孟飞迟疑很久,却还是摇头:“我还是要试试,阿苏,别说了,赌约现在开始!”苏放气结:“懒得理你,你这个疯子!”孟飞送苏放出门,临走时苏放拱拱手,道:“再会了,大当家!”孟飞则挥挥手道:“阿苏,走好!”

    他凝视苏放:“为什么你要说出来?”苏放侧过头看他:“信不信由你,我一直觉得,孟飞不会是我的对手,而会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如果错过,我一定后悔终身。”“只是朋友?”孟飞又摘下自己的面具,眼睛突然放出光来,这让他看起来异样迷人。苏放却觉得他似乎是有意而为,突然想起一个可能,顿时心中一紧。

    苏放笑起来,爹爹看起来像小孩子在赌气:“爹爹说得对,我这个长女责无旁贷,一定和你一起做苦力!非独力气不小,找个营生也不难,非双脾气大些,在家里缝缝补补总还行,虽然房子是住不上,不过我们一家子都是练武的,睡在街上不怕病,窝头大约也可以管饱!”

    又过了两天,苏无咎口口来看她。这日苏无咎刚走,她那两弟妹后脚就来了,弟弟还罢了,这妹妹可真是难得一见。非双怒气冲冲地看着她,非独则用力拉着妹妹,只眼巴巴地看着苏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又道:“我给你算算,非独和非双是读不起书了,但饭还是要吃;你女儿我也不用想着买什么首饰,但衣服总要有;还有将来非独要娶媳妇,啊,对了!可以把非双嫁了换彩礼,可是万一有人生病呢?我看你只好去借高利贷了。”苏非双眼睛发着光,她直起脊梁仰着头对着爹爹,忍不住把苏放的手回握一下。

    苏无咎怒道:“她怎么可以做这些事?为什么不和我讲!”苏放问:“跟你讲了又怎么样?世家公子、天之骄子,肮脏事情你做不好的!不过你也不用发愁,虽然挣钱的人被你赶走了,但毕竟她已经为你挣下这偌大家业,光是一件一件送去当铺,也还可以过十年舒服日子。”苏无咎脸涨得通红,大声道:“她、她挣的钱我还给她,一文也不要!我的孩子也不需要锦衣玉食!”“说得没错!”苏放冷冷地点头,“既然爹爹有这样的志向,我们做孩儿的也愿意跟着吃苦。那爹爹打算靠什么养家呢?对了,你武功十分高强,做强盗来钱最快,但是你不会去做是吧。走镖的镖头也不行,做那行脾气比武功重要。要不做有钱人家的看家护院吧,主人家一定很重视你,钱不会少的。就是怕遇上个爱显摆的,总要把你带出去遛遛,在朋友面前长长脸。”苏无咎脸色涨红,想想都觉得羞辱。

    苏放应了一声,苏无咎下了楼就躲起来,他临走看到女儿眼中有一抹厉色,知道她该有所行动。果然,过了片刻苏放就下了楼,她四周看了看就奔向后院,苏无咎从暗处出来,他心里有点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跟着苏放来到后院。

    片刻之间,四个红衣人就赶过来。一个见到苏放惊呼:“她没掉下去啊?”一阵兵刃响,四人全神戒备,慢慢靠近。一个用单刀在她腿上点了点,苏放仍然不动,耳听有一个问:“死了吧?”随后另一人探她口鼻,苏放没有长久闭气的能耐,而且身子尚热也瞒不过人,待那手一到她鼻前,立刻伸手扣住他手腕,同时向他身上压去。那人虽然戒备,却不防她这么快,被她手肘在胸前一压,肋骨立刻碎了两根。苏放带着他一个翻身,另外三人的兵器却收不住,全刺到这个同伴身上,这人两腿抽搐几下就死了。

    苏无咎毕竟比别人了解苏放,看她这样,正色问:“放儿,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苏放道:“我没事,我这不挺好吗?”苏无咎不再问她,道:“那你好好休息,爹爹明天再来看你。”

    这天,她靠在凉亭,随便吃些点心干果。马房马老六跑了过来:“大姑娘,你在这里啊,苏福总管问你怎么两天没骑马呢?”苏放道:“让紫玉歇歇吧,这两天我不想动。”马老六有些犹豫:“可是总管说今天一定让大小姐遛遛马,说是夫人交代的,年轻人的身子骨也要时常活动,二少爷和三小姐还被她赶去更远的地方打猎呢。”苏放皱起眉头道:“骑不骑马也管,我又不是二少爷三小姐,不想去!让她哪里凉快哪里呆着!”

    时光易过,转眼苏放在家已呆了两个月,头发也渐渐长起,再用不着拿头巾包了。起初苏放觉得哪里都透着新鲜,每天都要骑着紫玉到附近转转,可最近天气渐热,她也懒惰起来。

    孟飞设在附近的分堂竟是个精致的小院落。三进的房子,后面是小小的花园。苏放一到地方就直奔西厢的卧房,甩给孟飞一句:“我太累,先睡一会儿,明早别吵醒我。”孟飞笑了:“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睡西厢呢?我已经吩咐人整理正房。”苏放没停下,背对孟飞摇摇手:“别客气,我喜欢西厢,太阳晒不着!”孟飞望着她背影,摇头轻轻道:“我也喜欢西厢,那是我的卧房……”

    悬崖边劲风吹袭,马尸随着疾风晃荡着她的腿骨,还好她鞋子已经松动了,晃荡几下就脱开她的脚向深谷坠下去。苏放觉得身子一轻,忙手指用力翻到崖上,只见白石上十条长长的血痕,是刚才手指抠在石头上留下的。她勉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忽听远处似有马蹄声。苏放犹豫了一下,见此处离树林有十几丈,躲藏已来不及,一咬牙拿起石头在额上撞出个口子,然后把手上的血胡乱抹在伤口附近,趴在地上装死。

    苏放叫了声:“爹!摔了一跤,没大碍!”苏无畏在一旁急问:“听马老六说你骑紫玉遛马去了,然后就没回来,你怎么受伤了?紫玉呢?”

    苏放回过头,孟飞手里是一个鸟笼,笼子里是一只画眉鸟。一般的画眉都是灰黄色羽毛,两道白色眉毛,这一只却是通体雪白,两道黑色长眉十分惹眼。孟飞道:“这叫‘雪衣画眉’,发现没有,它的眉毛很像你!”苏放定睛看去,那眉毛果然和自己一样生得那样料峭。而孟飞正微笑地看着她,苏放觉得他的笑太逼人,也太卖弄。他这样不断地把自己最魅力的样子呈现给她,苏放却不愿配合,故意装作看不见:“我倒觉得比较像你,你分明就是一个鸟人!”

    其实孟飞正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苏放的背影。她的衣服早刮烂了,孟飞就叫人拿了件自己的黑衣给她换上。此刻穿着男装,苏放全身最有女人味的地方就是那头发了,又轻又软又浓密,就像笼罩着她身子的一块云,缥缥缈缈地辉映着漫天的红霞,看上去颇不真切。

    孟飞笑道:“我的军师说过,和你交锋,将是我唯一没有把握打胜的仗!”他接着道,“你救出关飞渡,担实所有罪名,现在朝廷正在通缉你,江湖上的朋友也沸沸扬扬地说要保护你,我自问没有对付朝廷的胆量,还想着此番真被你比下去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做下此事,怪不得你有把握全身而退!谁能想到,名动江湖的杜四爷竟是一个女子?”他不停摇头,“怪不得怪不得!杜四爷从此销声匿迹,任谁也找不到,在下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四爷为何突然不顾性命家业,为武林做下这样的大事!原来你亦有私心,这样说来,孟飞不能算输给你了!”他周围的人听到这里,全部站了起来,如临大敌地盯着苏放。

    一路她都在想着这件事,有可能喜欢孟飞吗?——她喜欢,现在就很喜欢,可绝不是那种喜欢!

    苏放竟然又手下用力,“咯咯”声中,苏福的右手也断了。苏福惨叫:“我都已经说了,你怎么……”苏放不答,还是用那阴冷的眼光看着他,双手这次套上他的脖子。苏福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迟疑,炒豆似的说:“是夫人吩咐我教训你一下,我就在马镫子上涂了点儿胶。”苏无咎在窗外听得又惊又怒,这还是伊曼风吗?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苏放叱道:“胡说!她应该没到想杀我的程度!”苏福道:“我没胡说,夫人说有两个孩子分家业已经够了,用不着多一个,还说大姑娘你活泼好动,一下跌死了也不稀奇。”苏放面色阴沉:“那几个穿红衣服的是你安排的?”苏福无法抵赖,只得点头。苏放道:“我不太相信你。不过这件事就算了,你最好没讲谎话!”

    “爹爹可听过田字诗吗?”她沉声吟道,“昔日田为富字足,今日田为累字头。拖下脚来成甲首,伸出头来不自由。田路上长思想,田在心中虑不休。当时指望田为福,谁知田多累累愁。”她叹息一声,“田产能过活那是太平世道的事,照前些年的世道,田可是要命的东西!拱手送给旗人都来不及。”苏无咎没有听过这个,不禁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可是……可是她从来没和我讲过。”忽然又摇头道,“不对,前年曼风还特地给我看过家里的田契,松花府尚有许多田地。”苏放道:“那定然是后来又买的,钱来得这么快,我看你夫人做的一定不是正经买卖!”“不是正经买卖?”苏无咎重复一遍,似乎不能理解。“就是放高利贷,开赌场妓院,买卖私货之类的,既然她要瞒着你,我看走私货的可能性最大。”

    也是苏放命里该有这一劫,她手背上早先被擦伤,带着一片鲜红的血迹,紫玉尚有一丝生气,眼见这火一样的血色向自己的眼睛罩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身子猛地一纵,直直向悬崖跳下。

    “睡街上?”苏无咎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放瞟了他一眼:“那是当然,做这些行当一个月最多挣几钱银子,当然睡街上!”

    这一耽搁回家已经是下午了,两人都饿得厉害,苏放带着弟弟抄近路直奔厨房,却在假山附近撞见一个人,正对着暗处低声说话。这人她认识,是苏府大管家,原名叫韩伏,马贼出身,身手着实不弱。入了苏家改了个很土的名字,叫苏福。当日苏放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夸:“全府上下,就你名字起得最好!苏福——舒服!”

    孟飞!和她杜黄皮齐名的北七省大龙头孟飞!

    苏放摇摇头叹口气:“麻烦啊!”她回到家只觉得浑身都别扭,老远看见苏福背对着她不知在嘱咐下人什么,她上前道:“舒服!”苏福转身看见她,惊叫一声。苏放皱眉道:“你鬼叫什么,见我跟见鬼似的?”苏福惊慌地喘着气,道:“大姑娘,是你啊,你能平安回来太好了!”

    听到她嘶哑的呼救声音,远处便有几个人跑了过来,一个解下毯子包住她,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苏放嘶哑着嗓子道:“马惊了,把我给抛了下来。”这时其他的也围了过来。苏放问他身边的人:“有酒没有?”那人解下马鞍子上的皮袋递给她,苏放先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吸了一口酒“噗”地喷在伤口上,然后她就捧着腿吸着凉气。等蛰痛过去,她方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原本在院子里习练书法的苏非独听到大姐的笑声,早就蹿了出来,冲着她伸出手,苏放一把将他扯到马上。非独说:“姐!院子里跑不开,咱们出去吧!”苏放大声答应,后院的家人堪堪打开院门,苏放就低头策马冲了出去。紫玉见到长长的官道,兴奋地一声长嘶,全力奔跑起来。

    马儿是向左倒下的,马身重量一下压到苏放左腿上,苏放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就见那紫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在看着自己,苏放心里一痛,顾不得自己的腿,先伸手拂上它的眼睛。

    苏放看着二叔焦急的样子,决定瞒他,她扮委屈地说:“二叔!你还说紫玉怕红色,紫玉半路看见个红毛野马,就撂下我跑得无影无踪,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二叔你快赔我一匹紫玉来!”苏无畏奇道:“啊?紫玉是公马啊!”苏放道:“那它就是见色起意!和你老人家一样!”

    苏放直接奔向管家苏福的屋子,在门口叫道:“舒服!你出来还是我进去?”苏福赶紧出来,道:“大姑娘,你来了,你怎么到我这……”苏放一把揪住他衣领,苏福的废话都吞回去了,她直对到苏福脸上,恶狠狠地道:“你敢整我?我整死你!”然后一把将他推进屋子,屋里一阵“砰砰”响,也不知被苏福撞倒了什么家具。

    苏无咎潜到窗边看,苏福正挣扎着爬起来,他的身手也不弱,可和苏放比就差得远:“大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放一拳打在他肚子上,苏福虾一样弯下去,痛叫:“大姑娘,你这样让人怎么心服?”苏放阴阴地笑起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苏福道:“小人不知!”

    真是好马!身上有两个人也一点儿不觉沉重,跑得又快又稳,普通的牲畜早被它甩得远远的。苏放兴致高涨,一声大呼夹紧马腹,马儿一个纵跃竟在这极速中又快了几分。非独觉得劲风扑面,直刮得脸上生疼,只看到两旁树木呼啸而过,竟有些眼晕,路边风景几乎都看不清了。过了一会儿,恍惚间两旁没了树木,马儿已经跑到荒郊,只见极远处一团蒙眬的白色,非独的眼睛才觉得好些。

    四周打量一下,苏放暗暗戒备,这一队人虽然作商旅打扮,可秩序井然,个个神完气足,竟都是高手。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正怪有趣地看着她。

    就这样,每逢路口都有红衣人闪出,苏放知道这绝不是偶然了。而紫玉的双眼此刻已尽是血红,任苏放把缰绳扯得绷直,使它的脑袋都已偏向一侧,可还是拼命地向前跑。这下苏放真的急了,前面那一点儿白色已经越来越近,没多远就是白唇崖。前些日子自己下去过,下面尽是锐利的尖石头,一条小溪连脚脖子都没不过,掉下去准会没命!

    马老六十分为难,想来总管应该只是想活动马,于是道:“姑娘,好马要每天跑动才硬朗,大姑娘要是不想动,小人就替你遛一圈如何?”苏放无所谓:“行啊,你不怕它踢你,就试一试吧。”马老六兴高采烈地牵了紫玉来,这匹好马他可从来没有骑过。此刻他用手摸着紫玉的鬃毛,满脸都是兴奋,苏放随手抛了一颗花生给紫玉,马儿只管低头吃了起来。

    苏无畏跳起来:“那是汗血马啊!怎么没听说中原有汗血马?”苏放道:“难道是传说中流红色汗的马?”苏无畏道:“是,那是天马啊,紫玉跟天马走了!”

    苏无畏脸都红了,他还是关心紫玉,问道:“红马?什么样的?明明怕得很,它什么时候不怕红色了?”苏放哪知道是什么样的,她顺口说:“脸挺长,眼睫毛卷卷的,还双眼皮!”苏无畏道:“眼睫毛卷的?可是很长的毛?”苏放道:“对!长毛,看起来精神着呢。”

    苏放脸色铁青,撕下衣袖勉强把腿骨固定,拖着伤腿慢慢往回走。紫玉一个时辰可以跑到的地方,她这样走法是两天也到不了的,何况疼痛已经侵蚀了她大半体力。苏放走走歇歇,三个时辰还没走出多远,而且更麻烦的是她愤怒之下竟然辨错了方向。

    苏无畏怪叫:“赖账?我这就去找!”然后他跳起来就走。苏无咎想拦他,苏放伸手拽住,抱歉地看着二叔的背影:“让他去吧,二叔也许还想去找找紫玉吧。”

    苏放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爹爹准备选哪一样呀?”苏无咎憋了一会儿,怒道:“大不了去抬东西、赶车,我不信就饿死人了!”

    苏放大为动心,绕着白唇崖左右走了几步,见实在下不去,只好摇头作罢。可她仍然不愿立刻离开,与弟弟在这里玩了两个时辰才回去,心里盘算着改日带足干粮绕下去看看。

    苏放走回小楼,闷闷地睡下。苏福为讨好夫人,做得过火一点儿也是有的,苏放决定看在爹爹面子上不再追究,可她不知道她爹可不是这么想的。

    想到二老爷就会想起紫玉,苏放难过得低下头。不一会儿大家都来了,苏无咎看到她腿上包扎着伤口,问:“放儿!这是怎么了?”

    苏放不知曾多少次模拟过和他的相会,只是大概双方都衡量过自己的实力,觉得一来犯不上,二来也没把握对付对方,因而这两个人其实并没有见过面。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苏放有点儿害怕,同时又有说不出的兴奋,这让她几乎要发起抖来。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激动了,刚才的危险与不快早被抛在脑后。

    苏无咎觉得女儿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殊无笑意,想了想才道:“钱的事可以问苏福,多半是靠收租吧?苏家在老家松花府有许多田产。”“收租?”苏放大大冷笑一声,这爹爹真是天真得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战火蔓延了二十年的地方还能收租?

    那头领长得细眉鼠目,脸上生满紫色的小疮,和周围气宇轩昂的人一比,就更显得丑陋不堪。只听他看看手下,说:“就在这里歇息吃饭吧。”大家答应一声就动手支起火堆,拿出花生、豆干和卤得红红的牛肉条,一碟碟摆好。然后头领对苏放说:“姑娘,不介意一起吃吧?”

    苏放道:“可不是,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你告诉老爷我回来了啊。”她回到小楼,善姐见到她惊喜非常,叫:“姑娘!这几天上哪去了?可吓死我了,二老爷一天来八次。”

    苏放冷笑:“滚出苏家!好威风啊!非双,你跟我来!非独在这儿等着!”苏非双愣住了,手上一紧已经被苏放抓住,不由就跟着她走了,刻薄话也说不出口,不知为什么心里相信她一定有办法。

    就见那团白色迅速变大靠近,苏非独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大叫起来:“快停下!快停下!前面是白唇崖!”苏放听了,疾转马头停住。紫玉不满地一声长嘶,前蹄高高仰起,停下来还不耐烦地倒着碎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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