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刑警世界（五）
“您好，我是孙平野的朋友，麻烦您让他接一下电话。”秦宁拨通了孙平野工作的出版社电话。
对方语气有点讶异:“孙平野的朋友”
“他一周前已经辞职了，您打他的手机吧。”
“是这样的，他手机打不通，您单位有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吗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秦宁嗓音磁性十足，语调不疾不徐又惯常带着亲和感，很难让人产生戒备和疏离。
过了两三分钟，对方略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孙才来报社几个月，并没有熟悉的朋友。”
挂断电话的秦宁拖着戚北去了老李的办公室，大概十五分钟，出外勤的一组警员同时收到一条消息:在摸排嫌疑人的同时，暗中调查孙平野的下落。
戚北从老李办公室出来后，一直维持着一种生无可恋的恍惚神态——富二代的智商也碾压他。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注意到孙平野的”
“当然是因为我是个路痴啊。”秦宁噙着笑道。
粗神经的戚北脚步瞬间轻快起来，丝毫没去想路痴和怀疑孙平野到底是多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对啊，虽然他比我高，比我帅，比我聪明，比我有钱，但是他路痴啊。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这样一想美滋滋。
秦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一阵后，几十行五颜六色的代码飞速浮现。
不过十来分钟，孙平野各个社交平台上发布过的动态就按照时间从后向前的顺序以文件的形式汇总到桌面上。
大多是孙平野自己写的诗，字里行间极尽柔情写意，文字隽永，满怀浪漫和细腻。
最新的一首发布在九天前:
-我该如何安置你
-在我破败荒凉的心池中吗
-在我晦涩野蛮的沉寂里吗
-在我没有穷时的悲哀下吗
-贫瘠的土壤种不出最美的玫瑰。
-乞丐残破的碗盛不住经年佳酿。
-柄耀的太阳从不光临狰狞的夜。
-我偷偷刻画另一个你，
-把它连同我的心一起，
-埋葬在极地亘古的冰原下。
-停驻在数万年前的松脂里。
-投掷在光年之外的鲸鱼座。
戚北看完一脸牙酸的模样:“这文邹邹的什么玩意大老爷们整得跟个小姑娘一样。”
秦宁手指敲了敲手中白色瓷杯的外沿，看着杯中的水圈，缓缓道:“他有一个爱慕的女性，很大可能是他刚刚分手的前女友。”
警校连续多年的武力值天花板戚小北同志想开了: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了，一个成熟的警察应该学会扬长避短。
再说，躺平真的挺香的。
查询孙平野以往数月的通话记录后发现，过去三个月他与三名女性有过频繁的通话。
一位是三十五岁的长篇连载悬疑小说作家。
一位是时年七十五岁的失独老人——饭店老板在世时就对她颇为照拂。
最有可能是诗中女子的显然是第三位:林颖，24岁，任教于浑河实验中学初中部三年级。
不一会儿，出外勤的刑警小孙就把人带到了老李的办公室。
女孩显然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略有些惊慌失措，指腹不安的摩挲着外衣的袖口边缘。
然而，待她略略打量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人后，怪异感浮上心头。
胖胖的中年人坐在侧面，穿着跨栏背心大裤衩，手里抓着一把蒲扇，像路边随处可见的老大爷。
此时他正愤恨的看一旁站着的魁梧汉子，汉子眼鼻观心，垂着头站在门边，商场保安的精髓让他学去了七分——一刻钟前冒冒失失的戚北进来老李办公室的时候，将一壶菊花茶撞翻在老李身上。
更离谱的是她对面。
抱着孩子的警官袖手坐在那，风流散漫的模样，庄严肃穆的警服生生穿出野性的美感，转着原子笔的手指修长好看。
给人一种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慢条斯理的品一杯玫瑰红色鸡尾酒的错觉。
秦宁抬手倒了一杯水，递到女孩手边，温声道:“别紧张，我们就是想问你一些孙平野的事。”
女孩抿了一口水，略略安定下来，出口的语调带着一丝惆怅:“孙平野是我前男友，一周前他提了分手，那之后电话就打不通了。”
秦宁:“他最近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吗”
这句问话让女孩的思绪缓缓回溯到一周前的那天晚上。
那天似乎也下了一场雨，不过是绵绵的小雨，彼时还是他男朋友的孙平野一手撑着伞，一手环着她的腰，轻轻吻在她的额头。
他说:“你是我的丁香女孩。”——大约是因为那天晚上，向来滴酒不沾的他喝了酒的缘故，此前数月他可从未如此直白过。
“林老师，想到什么了吗”看着女孩发愣的模样，秦宁轻轻扣了下桌面。
女孩回过神来，开口道:“分手那天他喝了酒，分开前我们还很好，回家后我却突然收到他的分手短信和一笔十五万元的转账。”
说着举起屏幕给秦宁看那条置顶的微信消息:“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
这句话的末尾跟了一个抱歉的微表情，和往常孙平野惹她生气之后道歉的样子一模一样。
秦宁凝神看了一会儿，指了指女孩静音状态的手机，提醒道:“有电话打进来。”
女孩略略扫了眼屏幕，有些无奈的挂掉这通电话。
秦宁却对这通电话很有兴趣，问:“为什么挂掉了”
“最近一周接到好几通这样的电话，接通了之后对方又不说话，可能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秦宁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寻常:“都是什么时候打来的”
“大多是我在办公室备课的时候。”
“大多”
女孩想了想补充道:“嗯，只有一次是在上课的时候打来的。”
“往常那个时间你也上课吗”秦宁追问道。
“没，那是教语文的时老师家里有事，临时换的一节。”
秦宁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显示，显然是公用电话，打来的人不做他想。
于是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林老师，我想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索性，明天是周日，林颖果断的答应下来: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是孙平野出了事联系不上了。
-真的不是她有问题想要亲口问那人:分手不当面说，发这种没头没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只是单纯的因为:协助警察办案是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仅此而已。
窗外依旧大雨瓢泼，秦宁看了看时间，起身和老李请示道:“也快到下班时间了，我带沈御去趟医院，顺便送林老师回去。”
最后，车里坐了四个人，戚北同学以保护相关人员安全为名行蹭车回家之事。
医院里。
医生趁着护士给沈御拿药的功夫，把便装的秦宁叫到门外，眼里带着冷凝的光:“秦先生，我不知道您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这么虐待一个孩子。”
秦宁心头讶异，却依然带着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此时的笑在医生眼里就有了挑衅的意思:“您再这样虐待一个孩子，我想我有必要报警。”
“您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你没有把男孩子做女装打扮”
这个问题秦宁无法反驳，他只能掏出自己的警官证，恳请道:“这事关警方机密，还请您保密。”
医生拿过警官证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语气终于缓和下来:“好，我会保密，但是秦警官，在此之前您能解释一下他两条胳膊上数条深可见骨的刀伤是怎么弄的吗”
秦宁脸色骤然一变:“您说什么他胳膊上有伤”
医生打量着秦宁，看出他不似说谎:“嗯，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是自残。”
“师兄，心理研讨会在三楼，你怎么跑四楼来了，龙教授的讲座要开始了。”一个白大褂跑过来。
医生露出一个儒雅的微笑:“就来，李师弟去厕所了让我替他先接待一下病人。”
迅速调整好表情的秦宁脸上挂着和一开始别无二致的笑，扫了眼他的胸牌——又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秦宁语气真挚道:“谢谢您，薛医生，您是个好医生。”
秦宁此时心情很复杂，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别的什么，能挑动他情绪的人——世上只此一个。
他踏进门时对护士犹是挂着笑，然而抱着沈御回到车上后，脸上的寒霜飞快凝结开来:“沈御，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头一次这样叫他，语气这样生硬，全然不像平时，含着笑，尾音微微上扬，像有个小勾子。
沈御心里一突，仍是软软糯糯的开口道:“哥哥，没有啊。”
秦宁不由分说的拉开他的袖子:“那这是怎么回事”
沈御凝视着秦宁的眼睛，相识几天来一直绵软的眼神一点点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冰冷锋利，语气同样冷硬而疏离:“秦警官，我自残也需要对谁解释吗”
秦宁嗤笑着开口:“闻御，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吗”——连沈御也不叫了，显然是气急眼了。
沈御睨了他一眼，答案不言自明。
“这不就是你喜欢的样子吗软弱乖巧的让你有保护欲，然后夙兴夜寐的替我找出灭门凶手吗”
秦宁艰涩道:“你错了，这是我身为刑警的使命。”
沈御看着秦宁露出一个和稚嫩面庞格格不入的仿佛洞穿一切的神情:“秦宁，别骗自己了，你和李警官还有戚警官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这份工作。”
秦宁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沈御再次尖锐道:“你扪心自问，如果受害人不是我，或者说不是那个软软糯糯的阿御，你还会这么拼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