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看着段陆忙上忙下的打扫房间，陈时忽然想起这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师德两个字充满了他的大脑。陈时看着段陆，酝酿了许久，憋出了一句话：“段陆，你去做张卷子吧。”
段陆：“……”
陈时：“……”
陈时尴尬的咳嗽了两下，虚弱的说：“这两天你都没来自习，快点去学习吧。”
段陆停下手中的活儿，问：“两天？你知道你在床上躺了多久了么？”
“多久？”陈时这几天对时间没什么概念，每天都昏天黑地的。
段陆回答：“你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了。”
陈时吓了一跳：“这么久？我……没印象了。”
不过，这么算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月就能回家了，挺好的。
“你在想什么？”段陆忽然问他。
“我在想，我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走了。”陈时老老实实的回答：“感觉还没上几次课，就要离开了……这病太耽误事儿了。”
听到陈时这样说，段陆重重地把手中的扫把放到一旁，走近陈时，说：“你回去睡觉吧。”
然后就直接把陈时抱了起来，放回了床上。
这时候陈时已经完全恢复意识了，被学生公主抱，还是有点羞耻，连忙说：“我自己能走了，以后你不用抱我了！”
段陆回答：“下次再说。”
说罢就走了，陈时仔细的听了一下，发现段陆是去了隔壁，听到了他抽出椅子坐下的声音，应该是去学习了。知道他没走，陈时有点安心，就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段陆在这里照顾他，自从上次药洒在地上之后，陈时就没有再吃过了。
他本来就觉得吃中药没什么用，段陆没逼他吃，他也没有提醒。
不过身体反而慢慢变好了，刚开始陈时还是昏睡的时间比较多，每天也只能在段陆的搀扶下起床吃个饭，然后就又睡了，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脑子那种无法思考的阻力感也渐渐消失了。
理性思考重回高地，陈时这才意识到，有很多事情都不对劲。
陈时坐起来，叫来了段陆，问：“段陆，你老实回答我，虐待小佑的人不是你们那个同学吧？”
段陆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了，但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道：“你想得到什么答案？”
“是不是……”陈时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他不想听到的答案：“学校老师干的？”
段陆还是没有正面回答陈时的问题，继续反问：“你知道答案又能做什么？”
这其实已经是肯定的回答了。
陈时眼圈倏地红了，他回忆起了小佐抱着他颤抖的身体以及他张大着嘴巴无声的哭泣，他究竟做了什么？！
这一切难道还不好猜么？
双层的高墙，惧怕老师的学生，还有肖校长滕主任刻意的隔绝。
陈时闭上眼睛，脑中出现了一幕幕这个学校不同寻常的画面，那些都在提醒着他，这个学校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纯洁高尚。
可他就是那么愚笨，总是天真的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带着那种近乎痴傻的善意去合理化了一切不合理的地方，这个学校的处处细节明明早就在提醒他了！
“卉卉和小培经常那么累，不是因为上体育课，是因为老师体罚？”
段陆这次直接回答了，而且十分干脆：“对。”
“两层围墙，是怕你们逃跑？”
“对。”
“卉卉上次给我背了《千字文》，是因为你们只学了国学经典，其他文化课都没有上过？”
“对。”
陈时脑子里还有许多证据，但他已经不想问了，问的越多，就越显得自己之前有多“眼盲”。
“小佑脚上的痕迹是绳子捆绑后留下的，看他的反应，是宿管绑的吧？为什么？”
这个问题段陆没有立刻回答。
陈时催促他：“告诉我吧。”
段陆才说：“滕建华应该给你说过，这个学校除了我、卉卉和小培都是附近村子的留守儿童吧？我之前看到你写的调查问卷，都是有关留守儿童的。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村子这么小、这么偏僻，你也亲自下去过，怎么可能有三十多个留守儿童？这个学校的所有人，都是孤儿，有些是肖正义买来的，有些人是家里不想养了，主动送来的。”
买来的？陈时忽然想起，牛婶评价小培的时候说“肖校长花钱买了个赔钱货”，当时以为牛婶指的是照顾小培的开支，现在看来小培真的是肖正义花钱买来的……
“那端午节的时候其他学生都在哪里呢？”陈时问。
段陆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太多的感情，却说出了十分残忍的话：“当然还在学校里，但不能让你发现，所以他们都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巴，在教室里，关着灯，关着门，绑了一整天。”
陈时的脑袋嗡得响了一声，他脑子里出现了端午节后上课时候学生们看他眼神，他们有恨我么？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带着卉卉他们三个过端午节，这些孩子就不会被那样死死地绑一天。
自己只是恰巧看到了小佑脚伤的伤口，其实小佐身上也有吧？其他孩子身上都有吧！都是自己的错……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天天都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跟我讲啊？”
陈时想起来了，有很多次自己快要发现真相，或者卉卉说漏嘴的时候，都是段陆转移了话题。
段陆问他：“你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陈时有些激动，说：“我们可以报警啊！这样是不对的！他们就是在虐待你们，每个学生都可以当证人，你们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是证据，我们可以报警的。”
段陆没有说话。
陈时伸出手，抓住段陆的胳膊，说：“段陆，肖校长……呸，肖正义不许我进学校里面，说明里面肯定有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翻墙逃出去的吧？你今天晚上带我进去，我们去找证据，证据越多，对我们就越有利。”
“你为什么说‘我们’？你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然后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到这种地方来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将与你无关了，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么？”段陆问他。
“当然有意义！”陈时回答：“段陆，你们是活生生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段陆说：“肖正义开的这个学校，是正经的民办特殊教育机构，在教育部门注册过的。学校里的学生，一半是孤儿院里收集过来的，一半是家长父母亲自送过来的，都是签过合同的，我看过婶婶和肖正义签的那个合同，白纸黑字的写了赋予学校体罚的权利，意外身亡都由家长负全责。还有你说的报警？你知道这一个学校养活了这座山上多少人么？你报警，村里人第一个不同意。”
第一次听到段陆讲这么多话，陈时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陆没停，继续说：“上一个……在你之前也有老师来过，也是大学生，也是支教，也是一腔热血，刚开始对学生也非常好，也说了走了之后要筹资捐款……而且他发现得比你还早，他也找肖正义理论过，然后呢？他被肖正义说服了，然后拿着钱，拿着实习报告，就想走了。”
陈时立刻反驳：“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是那种人，你相信我，我们一定有办法的，你今天晚上带我进去，好不好，你相信我。”
陈时向前倾着身子，和段陆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
段陆注视着陈时的眼睛，像是通过他的眼睛看近了他灵魂深处，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一下头，说：“今天不行，你现在没法翻墙，不过后天村里有祭祀活动，明晚门卫会回村里帮忙，我可以直接带你进去。”
陈时点点头。
段陆给他掖了一下被子，站起来：“你快点睡吧，保存体力。”
陈时这才想起来，拉住段陆，问：“这段时间你不给我吃肖正义给的药，我的病就好了，是不是那个药里有问题？”
“对。”段陆点头。
陈时这才开始害怕，说：“他想杀我？！”
“没有。”段陆说：“是这里的一种蛇毒，是一种神经毒素，吃不死人，只会让你的思维认知能力下降……他应该只是看你太倔，怕你发现真相，想让你躺着度过后面这段实习时间。”
陈时一阵后怕，说：“我几度觉得我要死了。”
段陆点点头，说：“你的确差点就死了。”
“多亏了你来把我的药给倒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被下毒的？”
听到这个问题，段陆放开陈时抓着他的手，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边走边说：“别问了，你早点睡。”
陈时躺下，发现段陆这个小子真的很有问题，感觉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不过，如果不是段陆的话，自己可能真的已经死掉了吧。
这时候闭上眼睛，竟然发现，自己这短短两个月的“实习经历”里，竟然充满了段陆的身影。
自己其实是一个挺害怕孤独的人，从小到大都没一个人呆过，大学前在家里和父母一起，大学后和室友的关系也很好，来这里的前一周，天天一个人呆着，其实挺焦虑的，自己当时想要段陆过来自习，其实有一些想要找人陪自己的私心吧？
想到段陆，就想到他被送到这里来的原因，陈时又开始生气，气得都有点发抖。
没想到，都8012年了，世界上都还有这种豫章书院的存在！
陈时开始在脑子里思考，自己要怎么去曝光这个学校。
想着想着，体力支撑不住了，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