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
或许此生皆如虚幻梦境。
山道的入口并不多,一场大雪过后,许多植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此时的阳光不算热烈,甚至有些阴沉。
半山腰的风要比山脚下的更为凛冽,阿娅和阿璟披上厚厚的夹袄,姐妹俩互相搀扶着,时不时替对方拂去肩头的雪花。
阿晃是我们当中走在最前面的人,他艰难的靠着手里的羊皮卷分辨方位——大雪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尤其困难,他目视着远方的山峰,风雪并不影响他的活力与热情。我跟在队伍的最后,裹着阿娅给我的鹿皮绒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在阿娅和阿璟慢下来的时候,上前扶一把她们。
狂风夹杂着雪粒兜头朝我们袭来,我们立在寒风中,就像一块被海水打磨的礁石,被时间和海浪腐蚀出各种崎岖不平的沟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整个队伍开始泛起疲乏。
阿晃抹了把脸上的雪粒,或许是这种沉闷的气氛终于让他无所适从,身后的阿娅和阿璟正在交谈,他也插不上嘴,他干脆停下来等我上前,拍了拍我的鹿皮袍子,问我:“她们说你不是东瀛人?”
“嗯。”我答。
“可我也去过扶桑,你的感觉不像扶桑人。”阿晃一边说,一边举手比划,“扶桑的女人,有这么———温柔,听说她们的声音就像潺潺的小溪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也不是所有人。”我说,“就比如我。”
阿晃耸肩:“好吧,看来你是特例。”
他又问:“那你来东瀛做什么啊?”
我看了他一眼:“这和你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也许呢?”阿晃扬起脸,神情很是倨傲,“也许你也是被神明选中的人,就像十五年前的渡边氏族,天生就可以问灵呢?”
“那你在偷东西前没有让他们帮你算一卦吗?”我问。
我的语气很平静,不带半点讥讽,简直称得上是平铺直叙。
阿璟忽然皱起眉头,她顿了顿,看到阿晃快步上前追上披着鹿皮袍子的白衣姑娘,嬉皮笑脸的说:“我没想偷你的东西,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白衣姑娘停下脚步。“确认什么?”她问。
阿晃一本正经:“确认下看看你是不是对的人。”
白衣姑娘抬脚便走。
阿晃也不恼,转过头看着走上前来的阿娅和阿璟,他笑:“你们聊完了啊,其实刚刚我就想问了,五条家每年都举办的通灵祭,你们家有来赴过宴嘛?”
阿娅的脚步未停,她说:“有的。”
“可我好像没见过你们。”阿晃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仔细的分辨卷宗上的信息,“不过御神宫门口有一条长长的御河——真的很长!一直从山腰连接到山脚下的入口,你们见过吗?”
“见过,很美。但是……”阿娅欲言又止,有些惆怅,“给我们留下的回忆并不好。”
“……抱歉啊!”阿晃拍了拍脑袋,“真是太可惜了。”他说。
阿璟微微颔首:“别在意,其实也不可惜。”
“难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好事嘛?”阿晃兴致勃勃地问。
阿璟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也不是。”
“诶~”阿晃突然挑起眉头,退后几步和阿璟并肩,笑嘻嘻地问,“说真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见你很眼熟耶。”
“你在五条本家长大?”
阿晃点头。
阿璟淡声道:“可我并未去过五条家本部。”
“也从未去过通灵祭吗?”阿晃问。
阿璟顿了顿,片刻后亦是低声道:“从未。”
她的步伐陡然加快,隐隐有超过阿晃的趋势,我转头看见阿娅对着两个人的背影打手势,她举起手臂好像要拉住两人,神情有些无奈。
我退了几步,和阿娅并肩:“他们怎么回事?”我问。
阿娅也是茫然。
我和阿娅对望一眼,看到阿晃把手收回背后,哼着若有如无的小调,赶紧往前小跑了几步跟上他们。
天色渐黑,风雪遮眼。阿娅寻摸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将随身携带的两顶帐篷扎好,阿晃和我商议着轮班守夜,让阿娅和阿璟先行休息。
外头燃着一捧星火,女孩子们睡在帐篷里聊天,不一会儿交谈声渐渐低下来,我猜测姐妹俩已经睡了。将望着帐篷的目光收回,我看见阿晃的一双手在月光下比划出老鹰展翅的模样。
他真是精力旺盛,我心想。
我催促阿晃钻进另一顶帐篷睡觉,他是下半夜守夜。今天有段路难行,他一直顶着风雪开路,体力消耗很大。
我守着火堆凝神静听,以防有狼群出没。这样静的时刻,我的耳边全是朔风吹动的声音,时不时有些细密的雪花微粒扑在我的脸上,不痛,痒痒的,霎时又被火光融化。
这是我们进入不死山的第八天。
不死山并不是我走过最难的路,也不是最长的路。苦情树位居涂山,那里地势险峻,多的是悬崖峭壁,可那些险途对我来说,却如履平地。
东瀛的风雪不同于我记忆中的鹅绒大雪。大片雪花从无垠的天空铺洒而下,将整个世界装点成熠熠生辉的银白色,在望不到边际的银白中,只有苦情树的叶片透着翠绿,它不管什么时候都充满生机。
那是我的家。
我有时会觉得这些场景就在眼前,有时又会觉得它们离我很遥远。我回过神,天星散起一点黯淡的微光,天地间仿佛连接成一片,满目只剩下漆黑的夜色。
但天空总是一样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