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豪爽(三)
“嘭嘭嘭——”
“……秦公子,您轻点敲吧,若是惹二公子生气了,咱们做下人的不好过。”
“……”秦昱道:“你这主子可真娇贵。”
“二公子是族长嫡亲长姐所生,甚是偏爱,在族中向来呼风唤雨,无人敢得罪。也就您敢这般同二公子讲话了。”那伺候在赵时宜院里的小厮苦笑道。
“平日里是我委屈你了?”
小厮脸色一变,恭敬道:“二公子。”
赵时宜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靠近门口,“唰”的开了门,露出他那张生的多情的脸,上边还带着半醒的怨气。一看便是才起,只着单薄的里衣,衣襟凌乱半敞,露出精瘦的锁骨。纵身风月情场数次,总是将欲气展现在身上。
只不过秦昱却恰恰相反,作为一个不开窍的木头,又自小在外晃悠,什么都见过,也什么都不会多想,只是蹙眉道:“二公子,都食时了,该起来用早膳了。”
赵时宜见秦昱不为所动,无趣地打了个呵欠,将衣服拉好,丢下一句:“等着。”
秦昱看着眼前被关上的门,撇撇嘴,走到院子里的藤椅坐着。
先前的小厮舒口气,“秦公子,小的就先去忙了。”
倒也没让他等多久,赵时宜就换好衣束,依旧是玉红色的弟子服。只不过穿在这位风流公子身上,正经的装束总是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照例是拿着一把玉骨折扇,赵时宜悠悠道:“走吧,阿昱,我带你去见族长。”
“不要叫我阿昱。”
“为何秦家主能唤?”
“那是我父亲!当然能。”
“噢,阿昱。”
“……”
————
“小心。”
白宸安站在瓦楞上警惕的盯着下方的凶兽,道:“可是猃?”
自从知道凶兽还有出现的可能后,白辰安又将凶兽名录细细翻阅,现在看到凶兽也能依稀认出来了。
易天问观察后道:“八九不离十。长嘴,大犬,尖牙,”最后评价总结:“极其丑陋。”
白宸安无奈笑道:“但也是出了名的凶悍。可千万不能轻视。”
“我知道,”易天问退回一步,又挨着白宸安:“哥哥,你可要留意这附近。”
白宸安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二人此时正在云中城的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里,只不过寺庙近日突发走水,又有鬼怪出没,所以住持暂时将寺庙封锁,待修复完善及鬼怪驱散后再迎香客。
岂料修复途中突然出现一只长相奇怪丑陋的大犬,疯了般的见人便咬,寺庙僧人死伤惨重。逃出去的和尚及时关闭了寺庙的朱红木门,才堪堪避免这恶犬跑出来。
这是白宸安在城中食肆里听到的传闻。
当时的食客们皆是不屑道:“这倒是好笑,一个破庙,指不定是自己招了什么邪祟,冲撞了土地神仙,才遭这些的!说什么恶犬,我怎么是没听到一点动静?”
“就是,再说,秦世家就在这云中城里,若是真的,怎么不见世家出手?”
开口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大汉,一身肌肉健硕,哪怕不是修炼之人也是常年弓箭傍身,想毕是猎户,语气豪放不羁,似乎从不惧怕任何谗言,心直口快。
“那些逃出来的和尚哪去了?”其中问道。
“听说还没跑到世家,就被人当疯子带到附近晏家的安济坊,在那儿晕了。”
后来又步入几个壮汉,都是熟稔的,先点了一壶烈酒,接上话题:“隔老远就听见在讲这事,你们还没听说吧?秦家知道了,正派人封锁探查云中寺。”
“……”几位竟不约而同的安静片刻。
“世家本分,秦家和晏家倒也做得不赖。”
“这话我也反驳不了。好的坏的,大家伙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是凭一张嘴巴讲不歪的。”
一阵唏嘘,大抵是想起世家这些年的作为,很快便揭开了云中寺的话题,畅聊些其他琐事了。
白宸安道:“既然世家已经探查过了,为何隐瞒凶兽的存在?”
易天问手臂揽着哥哥的腰肢,护着他以防瓦楞湿滑不慎摔跤,“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探查时被藏起来了,二是秦家故意隐瞒。哥哥,依你看,更像是哪种?”
白宸安沉吟。
“先撇开秦家不言,这猃也有不对劲之处。方才我们也亲眼见到了,它连砖墙都可撞破,何故寺庙的木制大门?只怕这个寺庙里藏着阵法,让这只猃……”
话音未落,他们惊疑的发现从寺庙后方又出来一只猃,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加上最开始看见的那只,总共有四只大小不一的凶兽猃,看着却像是一家。
白宸安顿了顿,竟也冷静的补完自己的话:“让这几只猃踏不出云中寺。天问,你擅长阵法符术,有感知到吗?”
“不好说。”易天问饶有兴趣的盯着几只猃看,“倒是膘肥体壮,不知烤起来吃滋味如何。”又嫌弃道:“可惜长得这般丑陋,真是污人眼。”
白宸安啼笑皆非,“好啦,你少看几眼吧。我们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方才秦家弟子从那边过去了。”
易天问才悠悠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寺庙正中央的大殿。
“哥哥,小心了。”
白宸安被稳当的抱起来,他笑道:“可是那大殿有什么不同?”
“嗯,有明显的阵法痕迹。”
“能否看出是什么阵?”正说着,两人落地。
易天问一指破空,周遭灵气便聚集在他指尖,描摹出地上的阵法轮廓。
他辨认道:“普通的封印阵法,灵气稀薄,快要支撑不住了。”
白宸安隐约认着那符文,闻言笑道:“你口中的‘普通’,换作一般人也不普通吧?”
易天问笑笑。
白宸安了然。在金陵时,孟家的弟子尚且有自习阵法的,也能解除那四灵阵,但据易天问所言四灵阵是符师挥手即成的基础灵阵,拿不上台面来。那……
“有没有一种可能,先前魈鬼见到的其实并不是符师?”
阵法符文是符师的专长,并不代表其他灵修不可以学习符道。但正如符师不能在剑修一道上精雕细琢,剑修不善吹拉弹奏,其余灵修在符道上注定只能站在门槛之外。
易天问摇首道:“玉环上的阵法并不是浅学之人的手笔。”
于是,结论又重新被推翻,却无从建立了。
二人都有些无奈。
庙宇外,猃还在吼叫,但隔着一道门,外界的秦家弟子仿佛听闻不到丝毫。
“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找到第三块玉环碎片,此地不宜久留。”白宸安道,目光快速扫过大殿。
正中央是一尊大佛,眯着眼带笑的睥睨着众生。烛火幽幽不灭,照得整间庙宇半是明亮半是黑暗。供奉的桌案在前不久的走水中化为木炭,蒲团也只余未散的灰烬,还能看到角落里还有烧焦未被修复好的墙壁,露出焦黑的土质。
到底是经年烧香祈福之地,即便大火突临,却依旧能嗅到清幽的檀香。
“这里还未修复么。”白宸安走到佛像面前,“佛像倒是好好的,连漆都不曾掉。”
易天问在他身后,见那白衣公子带着最纯净的目光仰视那尊大佛,烛火为他披上金纱,神圣的仿若闯入人间的神祗;眼前的大佛闭唇微笑,民间的手艺人赋予一块铜以佛像,而常年的香火养育出了佛性,此时正俯视众生以及不过堪堪到他屈起的膝盖位置的公子。
在这晦明的交织,这伤痕累累的庙宇,一人与一佛的对峙默默进行,而一个自小不知何为信仰的小孩却找到了归宿。
“哥哥,你信奉神佛吗?”
白宸安侧首,半边脸陷入阴影之中,“我不曾信神佛的存在。未被验证的言论,始终存在着被驳倒的可能。不过,若这些信仰是真实的,我也会感到开心:毕竟内心渴求成为可以触碰到的现实,本就是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易天问也藏在阴影里,以此遮掩愈发难以深藏的渴望,哑声道:“这么说,我觉得我是幸运的。毕竟……我的信仰始终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还不敢触碰。”
白宸安走动着寻找玉环碎片的踪迹,边宽慰道:“心有所向,就已经很好了,不敢做的事总有够冲破枷锁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他想到这少年的经历,忍不住心疼,便停下脚步寻他的眼睛,认真把他看着道:“我之前很担忧你会不会被符师的仇恨蒙蔽理性,所幸你似乎并不把那些放在心上。”
少年不知何思,双眼深似瀚海。良言语暖胜阳,却是昏庸以报。
“天问,这些时日我总觉得你不是很开心,好像心里装着沉甸甸的石头,与你同行,我却不知你在想些什么。你说过很多次喜欢,真情也罢假意也罢,与人相处总是需要不断磨合彼此适应的。”他揉了揉眉角,苦笑。
“但我也只能纸上谈兵,我相识的人并不多。人之情感是玄妙的,书中所述常常使我不能完全领悟。”
“……哥哥,对不起。”
白宸安失笑:“这是从何而来的歉意啊。”
易天问默然片刻,道:“我好像知道什么是感情,又好像不知道。”
老头以前总是教育他要学会和人相处,他向来不屑一顾。
不过都是些愚昧之人,用所谓“真情”搞得自己一塌糊涂。
喜、怒、哀、惧,好像从来没有一个标准。有人明明在笑,老头却说那是悲哀;可有时明明哭得很用力,那却是开心到极致。
情感二字,太过于复杂。
孩提时的阿淼如此想,现在的少年易天问亦是如此想到。
他知道在见到白宸安的第一眼,自己骤然复苏的心跳意味着紧张、欢喜,可是谁能知道,一份感情到底从何而来,而之后又将变成什么样子?
正如现在,无法遏制时时刻刻想要他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渴望,想要再更近一步,更近一步,然后占为己有。
“这大概就是感情吧。飘渺不定,却又难以忘怀。”白宸安感慨,手指擦过供台的黑灰,玷污了那莹白的指尖。
“如果我当真读懂了感情,或许反而生出更多的烦恼。不如啊,抓住现在想要抓住的,才不负今朝,也不负往后,对吧?”
白宸安回眸望来的笑容太漂亮了。
轻而易举的就将欲望从深渊中释放出来,催促着岌岌可危的理智坍塌,然后不顾一切的将对方握在手中,全部染上自己的气息,用嘴唇描绘他那温软的轮廓,彻底占为己有。
“抓住现在想要抓住的……”易天问喃喃,手指一点点攥紧。
烛火惺忪照耀他年轻的面孔,点燃了深埋在情感荒漠的火种,迅速燎原,使他感到胸腔的滚烫,摸到了属于感情的温度。
少年笑了起来,“哥哥说得很对。”
白宸安也笑,“对吧。”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下意识的抓住落在他腰肢上炽热的双手,身体被猛然向前一扯,不受控制的跌入易天问的怀中。
“唔!”
“哥哥就是我现在想要抓住的。”
他将脑袋埋入白宸安的肩窝,嗅到他发丝的香味,贪恋的大吸一口,喟叹。
白宸安脑袋发懵,看着少年倾身也只能呆愣在原地。
这、这、这……
昏暗的屋中,温度似乎在攀升,他迟来的感觉到这样的亲密并不太合适。
不同于纯粹的亲昵,这个拥抱中掺杂了浓郁的感情,正如少年一般轰轰烈烈,不知天高地厚。
但大脑的晕眩阻止了他继续探究,直到迷蒙间从少年肩膀外看到大殿门口出现的凶兽,才骤然一惊,生生遏制住忽如其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将易天问向后拉去,退开足够远的地方后,双手因为疼痛颤抖着,脱力得眼看就要滑落在地。
随后被易天问的臂弯捞起来,双脚离地,牢牢的依附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模糊间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飞快的划了几道符文,揭起一阵劲风。
他看到少年恼怒惊慌,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