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捷悟（四）
见秦昱恢复活力，白宸安也为他感到高兴。
“那么你要留在这里吗？”
秦昱点头。犹豫一瞬，他遣走魅鬼，只留下二人在这看似空寂的山间对峙。
白宸安微叹。
但秦公子的话到了嗓子眼儿，徘徊着不好意思出口。
等又一阵山风拂过，浅浅带走了他的一丝焦虑与不安。
“你要问什么？问便是了。”白宸安拢了拢洗的白净但略旧的袖子，面上依旧染着一如初见时温和笑意。
他抬眸时，眼神里的真挚足以一语不发便让人倾倒。
秦昱本就喜爱这样温润的白宸安，因此相信，即便是与坏人同行，也是被逼无奈之举或被其欺骗隐瞒。这样想着，秦昱犹豫的内心坚定了一些，斟酌地问道：“符师……是真的还在么？宸安哥认识符师？”
白宸安颔首承认：“是。”
“……”秦昱眉毛为难的皱成一团，劝解道：“宸安哥知道符师都是些坏家伙吗？你会不会受到他们威胁了？有什么难处尽管跟世家讲便是，世家能帮你解决的。”
白宸安笑笑：“这可不能讲。毕竟那符师是我的朋友。”
“朋友？宸安哥你怎么能将这种人当作朋友？！符师以前做过何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不知道？”秦昱闻言按捺不住了，激动的冲他道：“他们草菅人命，肆意妄为，曾经迫害过多少无辜生命？你怎么想的？！”
白宸安却冷静自持道：“你可以和鬼怪做朋友，我为何不可和符师同行？”
“鬼怪和符师怎能相提并论！宸安哥，符师是人，人性不可测，而鬼怪是灵物，他们不足以聪明到玩弄人心。”
“在我看来都一样。都是鲜活生命，皆有善恶之分。你不因为恶鬼害人而厌恶所有的鬼，我不因为心术不正的符师害人而憎恨所有的符师。难道世家世族就没有顽劣的弟子吗？难道没有灵脉的人就不能保护好自己吗？我们不该以身份草率的判定一个人的品行道德，更何况符师这一灵修的诞生最初是为了守护，他们所创造的符箓难道没有给人们带来便利吗？”
秦昱听进去了，也动摇了，还是反驳道：“但他们曾经犯下的错误不可否认。”
“我当然不会否认。”白宸安微微笑道，“我只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相信我找到的真相，而不是众人口中的真相。”
他眼神平静而坚韧，“阿昱，虽然我与你相处时日不长，但我知道你不是随便的人。你很好，所以我愿意将这些说给你听。”
秦昱呆呆的望着他，随后崩溃的抱住脑袋，“不行，宸安哥，你不要这样。在我过去十多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是你妄想蛊惑我！”
“噗嗤。”白宸安忍俊不禁，“蛊惑？”
“……”
“谁能蛊惑你呀。你这么有想法。”他伸手拂去秦昱肩上的落叶，像个温柔体贴的兄长，“与我同行的符师前不久与我分开，我并不知道他的行踪，所以你可以暂且放在一边，等太行山的事情解决完了，再论也不迟。我还是想继续前行，看看山河璀璨。”
“你好残忍，宸安哥。魅那老家伙让我好好想想，怎么你也这样。我还未及冠呢。”秦昱抱怨道，“我想不了太多的。你就要走了吗？”
“嗯。这几日也多谢你，让我看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他眉眼弯弯，笑起来确实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太行山的确很美，不虚此行。你不会留我吧？”
秦昱满心纠结疑问，却脑子一片混乱，又不敢多留他，只好取出一块令牌道：“宸安哥若是到云中城，想去秦家，只要示出这块令牌，秦家便会好生招待的。虽然我在秦家常常挨骂，秦家长辈还是心疼我这个不肖子孙的。”
白宸安讶然接过，抬眸看这个还要高出他几分的少年，“你……”
秦昱飞快地接着说道：“你还是少同符师交往，到时候把自己赔进去了。”说罢，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脑袋，“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他小声补充道，“怕你嫌我。”
白宸安一愣，随即嘴角漾开笑意，“好，你也多加保重。”
两人就此别过。一人站在原地沉思不知去处，另一人也怀着心思沿着来时的路下山。
白衣公子走到山脚处时，却停了下来。
只见他从储物囊里抽出一张符箓，用火折点燃，轻喝道：“山神妖气沮，野魅真形出！”
一只魅鬼应声而出。
白宸安略为失望道：“居然不是那只么。”
这只魅鬼莫名其妙被召出来，“你是符师？”
仔细看清楚了，它大惊：“你是那个和符师走在一起的！叫什么来着……”
“叫什么不重要了。”白宸安蹙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凭啥告诉你！”那小老头跳起来没好气道。
白宸安手中多了一条藤编。
小老头立即乖乖坐好，“噢。东方和南方的大多数鬼都知道了。近些年来每次符师现世都被视为鬼界的大事，毕竟这群家伙蛮不讲理，又有千百种折磨我们的法子。所以见过的鬼会画出画像相互传阅来以免正面对上，也会顺便把符师亲近之人画出来。”
果然，鬼对于符师向来忌惮，这么堤防也是正常。只不过……
“最近就这一个符师么？”
“最近指多近？”
“近两个月。”
“就这一个。”
白宸安心道，看来当初在九子山出现过的符师行事谨慎，也十分清楚鬼界情况，才避免了行踪泄露。可是，在九子山，那魈鬼分明是见过另一个符师的，且并不相信那人，为何只供出他们两个，而不论其他？
这太奇怪了。大胆一点猜测的话，若是那魈鬼被下了精神禁制，由符师操控，这才能解释清楚。毕竟符师的确有这样的能耐。
“那为什么其他地域的鬼突然都聚到太行山来？发生何等变故了？”
“不瞒公子您，我就是从外兴安岭来的。我们原本的领地灵气骤减，变得极为稀薄，再待下去迟早会饿死。听说太行向来不受世家管制，且灵气充足，我们便都过来了。”
“灵气为什么会减少？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小老头犹豫了一会，面部皱起，“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白宸安沉声道：“你尽管回答便是，若是欺瞒，我便将你捆在树上。”
“……这个真的不清楚，要是知道怎么少的，肯定就解决了，哪还用得着跑到其他地方来。”
白宸安心知这也许不假。
还欲再问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倏地袭向魅鬼，魅鬼身形矫健的躲开了。
白宸安立即叫停道：“住手。”
那身影果真听话的停了下来。
魅鬼趁此机会果断逃之夭夭。
“哥哥，你为何阻拦我？”
白宸安看着数日不见少年，眼眸中冷静沉着，“你为何在此地？”
“我……”
易天问语塞，“哥哥，我可以跟你讲讲符师的事，先前我不该不清不楚的抛下你走了，但是……”
“宸安哥，想了想我还是要来送送你……”
一道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居然是追上来的秦昱。他瞧见白宸安身边的那个人，面露惊骇。
“！”
白宸安：“……”
几乎是一眼，秦昱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你就是那个符师？！”秦昱大惊，随即便怒道：“你怎敢出现！”
易天问却皱眉，戾气很重，分明不认识对方，却好像有大仇似的：“你怎么知道？你刚刚叫他什么？宸安哥？”
“是又如何，我警告你离他远一点！我是秦家人。”
却得来符师轻蔑的笑：“世家的？你觉得我会怕？”
“狂妄自大！宸安哥，到我这边来。”秦昱警惕的看着这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年轻符师，朝白宸安伸手。
“哥哥，不准过去。”易天问更直接，握住白宸安雪白而纤细的手腕，压低的嗓音显得语气阴沉。
秦昱听到后全身都要炸了：“你管他叫什么？哥哥？你怎的叫的出来！”
易天问不友善地睨他一眼，“怎么，只准你叫他哥？”
白宸安轻轻挣脱那只手，抬眸看了看二人。
“抱歉，天问，符师这事是我告诉他的。”
秦昱道：“宸安哥你不必对他这般！符师的事情是魅鬼泄露的。”
易天问嗤笑：“鬼界的家伙又多事么。”
秦昱大声道：“宸安哥，不管这个符师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置喙我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易天问听不得他人挑拨，语气震怒，白宸安离他近，闻声一震。
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少年原来有这样凶狠的一面，而此时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这么厌恶世家人吗？可是当初在荆楚平原见到了沈叶世家的弟子，也未曾这般恼火。难道是与这次离开有关吗？还是说他与秦家本就有罅隙？
“你！无耻之徒！”秦昱也怒火中烧，弓箭拉开便箭指易天问。
易天问冷哼，“弓手？也敢和符师对上。”说罢，手中多了数张符箓，也是蓄势待发。
剑拔弩张之际，白宸安却未阻止，冷静的看着二人：“要我喊开始么？”
“宸安哥你到我身后来。”
“嗤，”易天问怒道：“你做梦。”
二人打开了。
白宸安退后，手持长鞭，观摩着他们激烈的战斗，时而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弓手和符师打起来是这样吗。看起来和伶师剑修确实是有很大的区别。”
一刻钟后，秦昱到底占了劣势，敌不过狡猾多变的符师。符师最后一笔落下，年轻的弓手被牢牢网住绑在了树干上，惹得那少年恼羞交加，涨红了俊脸。
符师收手，挑眉道：“你败了。”
秦昱咬牙切齿：“竖子符师！你可知被世家和世族知晓你的存在会面对什么！你若要作死，不要牵连宸安哥！”
“哥哥我自然会护着，也能护好，用不着你操心。”
秦昱将目光投向白宸安，“宸安哥，你怎么想？”
白宸安向来温和，不轻易给人冷脸，此时神情却冷冷淡淡的，分明是不能使用灵气的普通人，却令两位天骄少年不寒而栗，自觉做错了事，乖顺的等待他的责怪。
白宸安当然不会责怪二人，只是道：“放了他。”
易天问听话的解开符箓。
秦昱落地，脸色依旧不好。
“秦公子，这几日，宸安着实给你添麻烦了。”白衣公子行礼。
“宸安哥，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疏。”秦昱连忙道。
白宸安说：“并非生疏，只是心里过意不去，理应道个歉。至于符师，我的想法还是和之前一样，作何选择最终还看你自己。方才交战，胜负已分，你一人之力无法拦住他的。”
秦昱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随后便拱手道，“即便如此，我还是将你当作朋友，日后再见，还能同你说话么？”
“当然，我也视你为好友，”白宸安终于笑了笑，宛如蓝田暖玉，仿若春水融融。他道：“待尘埃落定，我还是要来请你带我领略北国风光的。”
秦昱见此，身体终于放轻松了，笑道：“好，我带你看。”
他又看向符师：“虽然宸安哥护着你，但我作为世家人，不会容许一个符师祸害百姓安宁。若你真的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定不会轻饶你!”
符师不以为意耸肩道：“随意。”
秦昱往太行山深处去了。
白宸安目送他离开后，才望向那个少年。方才打斗时还意气风发，转眼就不见锋芒。
“你……”
少年目光惴惴，乖巧的立在原地。
白宸安蹙眉，随后又松开，无奈叹道：“罢了，去大阳城寻个客栈落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