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雅量
容止还没有离开白宸安时,沈家人待他如亲弟子般。
……不敢得罪。
哪怕白宸安的生父对他毫无感情,哪怕容止离开白家,离开京都回到南方,南方人也不能忘记当初被容止碾压的过去。
分明出身自书香大家,却不似闺中女子蕙心兰质,温婉似水。满腹经纶是真,可性格刚毅,偏生还是个自学成才的剑修,实力惊人,丝毫不输自小在叶家长大的弟子。
只是树大招风,容止被多方惦记,甚至中京的世族也抛来橄榄枝。
这南方人哪能乐意。肥水不流外人田,容止是南方养出的天才,当留在南方。
叶、沈两家主一商量,还是招揽至沈家门下,希望能在文世家压一压身上的痞气。
容止虽不满,在爹娘劝说下也就答应了。
沈家的教书先生一来便要为难她。
个个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最后反诘一问,毫不客气的回敬先生。
先生七窍生烟。
偏生这样纨绔的丫头,文韬武略,样样皆能。沈家前家主也拿她没办法,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文世家女弟子多,一个个的却很喜欢容止的性子,相处融洽。
便随她去罢。
倒是这般肆意洒脱,反而吸引不少青年才俊。待容止及笄,容家门槛都快被踏破。
容止爹娘忧喜参半。
容止那天打开大门,一身骑装英姿飒爽,抱拳对着门外来求亲的人道:“多谢各位抬爱。小女子性格粗犷,配不得各家公子,夫妻做不成,兄弟还是可以做的。”
“……”
“……”
门口才俊无奈一笑,只是越发欣赏。
竟也成了一段佳话。
后来中京五年一度的雅戈集宴会邀请四方世家,家主们携各家登崇俊良齐聚中京五原泉。在这里,容止与中京白氏世族的嫡长子白楚一见钟情。
次年约为婚姻。
容止嫁入白氏,性格温良许多,与白楚伉俪情深。再过一年,二人有了孩子,取名为宸安。白楚在初为人父后不久顺利继承家主之位,亲自教导族中弟子,悉心管理族中事务,白氏蒸蒸日上,隐有出头之势,有意争夺“第一世族”。
奉承的人尤其多。
后来中京变故,白楚性情大变,夫妻二人间隙,容止带着未满五岁的孩子独自回到南方,世皆争议,众说纷纭,带着冷漠的目光,等着笑话看。
沈家。
即使在南方,小少爷白宸安依然可以过优渥的生活。可以穿绸裹缎,尝山珍海味。也可以在他那把素剑上镶满宝石。依旧会有很多人想跟他做朋友,邀他一起出门,或者去看戏。
但他的母亲不让他这样过。和普通百姓一样,他穿着很朴素的白袍布衣,住在小院,吃清汤小菜,低调无华。宸安自幼聪慧。他的娘亲很早就教他识字,十岁时指物作诗立就,诗词古籍遍览,张口就来。还能写一手好字,清秀俊逸而笔锋藏刃。
再长大一点,宸安就被带到文学学堂里学习。
山长是享誉四方的占卜师谢言兮,也是容止的挚友。占卜师本就稀少,且大多性格古怪,而乐于与世家世族打交道的更是寥寥无几。世家争先将弟子送去,希望借此为家族拉拢这位占卜师。同时各大世家的弟子云集,就连中京的世族也想要将弟子送来,也未免不是学习交流的好机会。
文学学堂。
一群十岁不到的锦衣弟子在学堂里打闹玩耍,第一天来,对一切都感到稀奇。
“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先生在家里教不是很好吗?大老远的,我都嫌累。”一名小公子坐在长案上,一脚踩在厚实的木凳,另一只脚吊在半空中晃啊晃,不太高兴的噘嘴道。
“谁知道呢,爹娘说了,在这里要听谢先生的话,否则会挨戒尺。”
“他敢打我们?”
“呀,吴若庭,你下来,坐在案上太危险啦!”这声音脆生生的,清甜的,是个小姑娘。
吴小公子一听,四处张望想看看是哪家善良的小仙子,突然就被掀飞了,“砰”地摔在地上,疼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周围立刻有同他关系好、想要讨好他的弟子围上来,七手八脚的扶起他。
这吴小公子哪受过这般苦,还害得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怒不可遏,大吼道:“是谁?!”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案的另一端传来:“是我,嘻嘻,吴若庭的屁股开花了!”
吴小公子涨红脸,“闭嘴!白汀风,背后偷袭算什么?咱俩好好打一场!”
“不来不来,怕某人输了去找先生告状!”
想起吴若庭的确干过这事,几个孩子笑了出来。
吴若庭越发憎恶这白家的小少爷了,冷哼一声,以牙还牙道:“也不看看是谁不自量力非要同别人比写诗,输了还耍赖!”
白汀风最恨有人提起这事,叫喊着冲上前去揍他。吴小公子连忙躲开了。周围十几号小朋友叫嚷着,闹着散开。女孩子们见不得这打打杀杀的场面,提着裙子躲到同门师兄背后。吴若庭和白汀风的跟班小弟在一旁呐喊助威,准备上前帮忙。
“这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一个瘦瘦高高的孩子迈过学堂门槛,挂着微笑走进来。
其他孩子见到他,又是敬畏又是不屑:敬他读书天才,畏他母亲名望远扬实力不凡,不屑的成分却居多。毕竟这人一出生,世族的医师就说过:
“尚无灵脉,日后恐怕无缘灵修。”
印证了这一句,他到现在连剑都握不住。会吟诗又如何,还不是废物一个,连累母亲被赶出白家!
正是年少的白宸安。
这些小公子小仙子见了白宸安,无论如何也要叫一声“宸安哥哥”。唯有吴家小公子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心直口快:“我们在说白汀风同你赛诗的事!真是有趣,比写诗,这里有谁比得过宸安哥哥你啊。要比就比剑法嘛,稳赢!”
太会说话了,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周围孩子大气不敢出,生怕殃及池鱼
这白吴两家,从上到下关系都不好!
白汀风见到白宸安本就有些别扭,再听他提起那事,只觉得颜面尽扫,愤恨交加,看都不愿看白辰安一眼。
这话也是在白宸安心口撒盐,如此温润的少年一时也敛了微笑。
看习惯那张处变不惊的笑脸,众弟子竟无端生出些害怕的情绪来,一个个都噤了声。又见谢言兮过来了,便各自找了座位坐好。
谢言兮持几册书走近,见白宸安还站在门口,笑道:“宸安赶紧寻个位置坐吧。”
白宸安连忙让步行礼,在最边缘坐下。
许是先前发生了口角,这些世家弟子格外认真,顺利上完课,谢言兮安了心。先前担心他们会吵闹,现在意外的乖巧。
穿过回廊,只见一绝色女子正候着。谢言兮扬起笑,快步走去,道:“来接宸安么?”
“是。辛苦你了。孩子们没闹吧?”
“今日讲学很顺利,一个个安静听话,我竟有些不安。”谢言兮玩笑道。
女子轻笑一声,“但愿以后都会如此吧。”
白宸安过来时,两人已经交谈了一会儿了,只隐隐听到几句。
“……宸安表现如何?”
“自然极好。”
“以后……总之,宸安拜托你照顾了。”
中间那段声音刻意压低了些,白宸安没听清楚,心道:母亲要出远门了么?为何要把我托付给谢先生?
“母亲,谢先生。”
容止与谢言兮回头,便看到那身穿白袍,眉目明朗俊秀的少年。
容止冲谢言兮欠了欠身,挺直腰背带着宸安离开学堂。
裙角漾起,宛如素色的莲,中通外直,玉立不屈。
“母亲同先生讲了什么?”
“无需多问。”
宸安便不再想这件事了。
容止样貌极美,乃江南养出来的女子,柳眉凤眼,肤如凝脂,玉指绕青丝,口若含朱丹,敛去巾帼英气,一颦一蹙风情无限。
当初白楚与她在一起,中央四方莫有人不羡慕。宸安的出生,二人更是甜蜜恩爱。
好景不长,白楚不知受了何刺激,性情突变,一改君子之派,渐渐接受了世家送来的美人,日夜笙歌,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美人调笑,隔三差五大摆宴席,种种耻迹,大跌眼镜,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其他世家世族虽惊讶,但十分乐意看到这般情况,尤其是吴氏世族,白楚荒淫多久,他们就乐了多久。自此,也就有白宸安害的他父母间离的流言传出了。
也有闺中妇人私下议论:容止哪能忍得了这般花天酒地的作派?
那时宸安堪堪满五岁,面对亲生父亲,一声“爹爹”还没有叫出来,却得来他的一句:“废物。”
容止面不改色,只是转身带着孩子回到南方。白楚更是无动于衷,照例吃喝玩乐不误。
这算什么?容止当年可不止这般仁慈!不争不抢就这么走了?
聪明人却心知肚明:这才是才女风范。容止缺的是白家的资源财政么?以退为进,江南才是她的主场!
一门炮打了个空响,灰也没扬起就平静下去了。
那位小少爷更是无人问津。“废物”少爷嘛,中央四方谁人不知他连剑都拿不起?资质甚至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比不过,实在枉费他亲生父母的良好基因。
沈家却不顾外界风言风语,很平和的接纳了母子二人。
等再听到容止的消息时,这个做母亲的抛下孩子消失了,白宸安跟着谢言兮长大。没了容止,小宸安时常被外人诟病。
白宸安刚满十八,谢言兮就劝过一次,让他出门散散心。
复捱过两年,冬雪渐融,春意复苏。
沈家某个小院落。
望见靠着窗边安安静静读书的少年,谢言兮叹口气,也不再那般委婉,“宸安,你长大了,也是时候要出门看看。”
“莫要因为世道舆论而将自己囿于一角。”
白宸安搁下书卷,欲言又止道:“谢先生……”
占卜师心里明的跟镜子似的,他微微笑道:“去吧,待疲倦了,我还在这里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