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识鉴(七)
叶家和沈家在一日商议之后,奈何对凶兽都不甚了解,两位家主硬着头皮道:“我们几个老家伙先去打探打探,若是我们不能对付,再联系中京。”
二人去时白、易到了山顶,远远的在树下看到两个御剑飞来的家主领着家族里资历最深的几位,便留神避开了。
也不知道魈鬼离开了没有。
他们不多想,在附近一座小镇落脚。
白宸安有意好好同他聊一聊,易天问佯装困倦的样子,歪倒在长榻上,“唉,哥哥你不歇会吗。”
“……”
白宸安只好替他盖了被子,心想着今日也的确辛苦他了,道:“好好休息吧,我等会来看你。”
“啊——”易天问缩在被子里,苦恼的叹了声气。
白宸安不知怎么看着有点想笑,于是连忙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轻轻关上房门,去镇子里转了转。
叶琼和沈谊必定将九子山的事情告诉叶家主了,但小螭是他们不知道的存在。
小螭在衣袖中非常乖巧,乖巧的不像一只凶兽。
白宸安想,到底要不要去做呢。
他虽是世族后代,却没有灵脉,是该被遗弃的异类。父母先后遗弃,也证实自己只是个累赘,所幸谢先生收养了他。如果是父母的仇家,那不该选中他作为棋子。但是那个黑衣少年不同,他有个极为特殊的身份,况且幕后之人也是符师。
现在想来,是他没有警惕心了。
一个能力强大的符师,怎会轻易落水?那又何必把什么都没有的自己牵扯进来?
白宸安叹气。抚上心口,血誓留下的痕迹被藏在衣襟之下。
一个小孩跌跌撞撞从另一条巷子里奔来,后面跟着几位追赶他,稚语清脆,嬉嬉闹闹。
“哎呦。”小孩撞上人,不好意思的道了歉,又急急忙忙跑开了。
白宸安看着他们,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真的踏出了房门,走到了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没有世家世族的家规束缚,每个人都自由自在。
百姓依然热热闹闹的生活着,似乎从来不用去担心什么鬼怪什么家世,只管怎样快乐,怎样好好的赚银子养家。
小孩子可以淘气顽劣,可以坐在学堂里想着放学后去哪玩。
白宸安慢慢止步。
即使在南方生活了十多年,他与这里依旧格格不入。
或许他也需要一份羁绊将他拴在人间。
“嗳,小公子,桂花糕来一点吗?”
回神,正巧在一家糕点店前停住了,香甜的桂花糕软糯可爱,店家胖胖的脸庞热情洋溢,眼底还有满满关心。
“白送你一个尝尝,喏。”
白宸安笑着接过纸包,“谢谢您。”
“客气噻。”
那就去吧。
白宸安坐在客栈前的台阶上,慢慢嚼着桂花糕。
先生应该早就料到了吧,这样的局面。或许说,这就是他的本意,这是他在众星变幻里窥伺到的未来。
他无力的笑笑,冥冥之中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在掌控里。就像纸上的沙兵,棋局里一颗黑白棋子,宛如纸片一般,生死去留不过是掌局人的一个游戏。一环又一环,不知尽头。
可是,如果这些结局都是好的。
那他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回到房间时易天问已经醒了,白宸安把刚刚买来的几块桂花糕摆在案上,笑道:“尝尝?”
易天揉揉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易天问点头,大口咬下一块桂花糕,依旧是乖顺模样,“所以接下来我们去哪?”
“往东走走吧。”白宸安道,眯了眯眼,语气温和如初,“或许你有更好的建议?”
易天问在心中叹了口气。虽然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他大概也能知道,这是对他生了疑心,却也不想太藏着掖着,便委婉希望自己主动交代。
他坦然自若道:“东边范围那么大,哥哥想去哪处名胜之地?”
白宸安垂下眼睫,不含起伏:“去金陵吧。听闻金陵是东边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而且路过钱塘江和富春江,那儿的景色应当不会令人失望。”
易天问斜靠在榻上,几块不大的糕点吃的津津有味。
“那真是有些期待了,听说幸运的话可以看到大潮。”少年挑眉道。
白宸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学着他也挑眉。
为精致得仿佛雕塑般的少年凭添几分灵动,倒不似之前那般有距离感了。
“这凶兽哥哥打算如何处置?当真要养他?”
白宸安摸了摸手臂上酣睡的小螭,小小的毫无戒备的,于是道:“带着它吧,它还这么小。况且,”他莞尔,嘴角溢出一丝的笑意,明亮又招人,“这不是还有你吗。”
易天问察觉自己看呆了,回神不自在的轻咳两声,低声应道:“嗯。我会保护好哥哥的。”
————
叶家。
沈谊跟着沈家主来到叶家议事厅,有些百无聊赖。
沈家主而立年岁,而叶家家主知命之年,分明年纪相差颇大,却结为忘年交。二人最爱谈天论赋,有时会叫上白宸安的恩师谢言兮——谢先生作为脾性算得上正常的一名占卜师,博览群书,通天文知地理,几人诗酒赋歌,时常聊得酣畅淋漓。
“叶老头,我觉得此事得压下来。”沈家主面上难得露出严肃,“凶兽之事在没有确定之前不能轻易传出,引起恐慌不好收场。”
叶家主也是满脸凝重。
昨日听闻九子山出了一只凶兽,两家主皆大惊失色。曾经祸害一时,相隔多年,怎么也没想到还会出现。
一开始沈家主是不相信的:
“你们几个小子骗人吧?是不是玩去了没完成任务随便胡编乱造的理由?”
沈谊忙摆手道:“家主啊,你不相信我,叶琼你总信吧?”
“嘶,那倒也是。”沈家主摸摸下巴。
自家大弟子是什么德行他清楚,成天没个正型,反观人家武世家的大弟子,一本正经的,更是得人信赖。
“如果是真的,那就棘手了。”沈家主急忙传音叶家主道:“老叶头,叶琼那孩子应当跟你说了吧?”
“嗯,事态严重,我们得亲自去,万一是真的……”
“再说吧。”沈家主打断他道,“走了。”
叶琼和沈谊坚持他们看到的就是凶兽,两家主看后却觉得不是。
“我们在九子山寻了一圈,你们说的空地我看到了,什么龙形凶兽是影子都没有。凶兽那么大个家伙,总得留下点足迹吧?”
“就连魈鬼也没瞧见,你们上次把魈鬼打成什么样了?这是把他打跑了?”
“并没有,”叶琼面无表情,“我们什么水平,魈鬼什么水平,家主您还不清楚吗。”
“哈哈,哈哈。也是,也对。”
叶家主有时瞧着大弟子的面瘫脸也会被噎得说不出话。
几人围绕凶兽的事争执不下,最终沈家主举手叫停,“改日我们再去一趟,多带些人,地毯式搜索九子山,现在先将九子山附近封锁,严禁任何人靠近。”
其他人想了想,都觉得是当下无可奈何的办法,便结束了集会。
“行吧。”
“小谊,你说在九子山附近碰到了宸安?他现在怎么样?”
“宸安挺好的,还遇到了一个同伴,我看他精神不错,想来是放松的。”
沈家主颔首,“那我和言兮也放心些了。”
他回头对叶家主摆手道:“老叶,我先带小谊回去了,有消息了再联系。”
“好说。”
沈谊和沈家主一道出了叶家的门后开口吐槽道:“您给叶家主的外号未免也太多了。”
还句句不离老。
“哈哈哈,还好吧。”沈家主大笑,“叶老家长都不在意你说个屁。”
“啊,家主大人,您可是文世家家主,求求您注意下言辞吧!”
“哈哈哈哈哈哈。”
叶琼没有立即离开,想了想,实在好奇于白宸安,也想知他们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位,于是请教家主道:“爷爷,谢先生的弟子白宸安……您了解么?”
叶家主想了想道:“噢,那个孩子啊。琼儿,你当真一点都没听过有关这个白公子的传言?”
叶琼摇头。
他本就不是爱八卦的性子,平日沉浸于修炼,从不主动旁听流言秽语。
“他的身世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背后的故事传得不像样……”
恰巧这时跑进来一个叶家小公子,十有五六左右,一身锦衣玉帛,端着一把剑就兴冲冲跑进来了:“爷爷!你看我学会花叶剑了!嗳?哥……大师兄也在啊,在和爷爷说正事吗?”
叶琼木着脸,让开一步,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少年也习以为常,一心求夸,“爷爷,我是不是学得很快?”
“是是是,子奕最厉害了。”叶家主尤其宠爱这个孙儿,乐呵呵哄道。
叶子奕欢欣道:“真的吗!爷爷你和大师兄在说什么啊?我可以听听吗?”
叶家主捻了捻花白的髯须,随口道:“噢,正说沈家的白公子呢,你还得称白公子一声哥哥。”
谁料叶子奕闻言,居然露出不屑的表情,“就那个连剑气都凝不出的沈家废物?别说当个伶师了,和草民没什么两样!谢先生当年为何要选他做徒弟?人家都说这就是个笑话。”
这番话听得人极不舒坦,叶琼皱眉斥道:“叶子奕!你在胡说什么!身为叶家人怎么可这般无礼!”
叶子奕毫无悔意,理所当然:“这本就是事实,所有人都这么说!凭什么我不能说!你不也觉得吗?”
饶是叶家主也感不悦:“子奕,先生难道没有教你不得非议他人?”
见叶家主也动怒,叶子奕才收敛道:“对不起爷爷。”
但神情仍是不服。
叶家主此刻再喜欢也觉得自己这个乖孙性子实在需要管教,“去祠堂跪着,家规五十遍。”
“什么!爷爷你不能这样对我!”叶子奕只感觉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懵了。
“别装,你又不是没领过这罚。”叶琼冷冷道。
“就为这种事?大师兄!白宸安是你们什么人啊,为了他连师弟也要罚吗?!我是你嫡亲的弟弟!”
“不关白宸安的事,这是家规所定,你违背了,就必要受罚,尤其身为嫡系子孙,更要以身作则。”
在陟罚臧否方面,还是叶琼这个大弟子更有威慑力。叶琼管制师弟时,叶家主从来不插手,尤其是近年他有意放权给下一辈,新一代的叶家弟子中也需要有掌握话语权的领头者。
叶子奕撇着嘴领罚去了。
叶琼蹙眉:“看来家风还需整治。”
叶家主心疼归心疼,还是知道轻重,加之对这个长孙同样重视:“你的能力家族都认可,放心去做。”
“话说回白公子。”叶家主语气悠悠,带着回忆过去的怀念,“这个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母亲太有名了。”
“白宸安的祖母是沈家人,和一个普通书香世家的公子在一起后生下他母亲。当初他母亲可是南方的混世魔头,恨的爱的皆有,南方几乎无一不知这个剑修。”
“剑修?可沈家是文世家。”
“是的,她无师自通,文武皆修,是个天才灵修。不过她似乎更喜欢用剑,听沈家主说,她的乐感也很不错,若不是不喜,否则她将是名出色的伶师。”
“难道是……容止先生吗?”
叶家主笑着看他道:“这你就知道了?看来容止当初给你们这些小孩子也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叶琼木讷的表情居然也崩塌了,带着不可置信:“容先生是白公子的母亲?!”
“是啊,容止在南方失去消息的那几年就是嫁去中京了。”
中京二字一出,叶琼便明了了:“所以这个‘白’是白氏世族?”
“正是。白公子的父亲是白氏世族的族长,也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奈何中京变故,容止不得已与白族长决裂,带着孩子回到南方。至于具体发生什么,我们就不得知了。”
“那他不能使用灵气……”
“没有灵脉。”叶家主摇头,唏嘘道,“到底是个可怜孩子,错不在他,却承受了太多蜚语,叶家弟子的流言莫约是来自旁系,你去查查,该敲打就敲打。家风不严何以治理其他?”
“是,弟子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