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政事(一)
“宸安啊——!”
易天问淡定的往他身上拍了一张定身符让沈谊保持着一个滑稽的姿势停在离白宸安还有一个手臂距离远的地方。
他还要揽着白宸安往后退了几步,目光中的嫌弃意味毫不掩饰。
白宸安见到师兄的模样,啼笑皆非,嗔怪的瞪了易天问一眼,得到一个无辜的眼神回应。
沈谊身上的符被揭下来,白宸安关心道:“师兄没事吧?你脸怎么肿成这样了?是他们用了毒吗?”
沈钰祺先给白宸安讲了来龙去脉,随后指着沈谊的脸嗤道:“符师最后不愿归降,打算自爆,这家伙就打算用你给他的铜钟盖住,结果灵气不足,没能撑起铜钟,自己还被砸了。”
白宸安听后啼笑皆非,好笑之余又忍不住关心道:“师兄以后要小心些。”
“宸安,那个铜钟被我白白浪费了……”沈谊可怜巴巴道。
“没关系,那钟是师父闲来无事研究用以防身的,还有很多其他的灵器呢。”
“谢先生真是太厉害了!”
白宸安莞尔,“师父的确很厉害。师兄师姐,你们赶紧休息吧,今日辛苦了。”
沈钰祺打了个呵欠,“辛苦谈不上,就是今日起太早了。”其他师姐跟着点点头,各自蔫蔫的打着飘回厢房了。
沈钰祺路过宸安时一顿,在他身旁停了一下,“宸安,如果中京明日解封,我们就要回南方了。你是跟我们一起回家还是……?”
白宸安一愣。
一会儿,他回道:“师姐,容我多想想吧。”
“好。宸安,我们是你的家人,”沈钰祺难得露出温柔的一面,笑了笑,到底像个姐姐了:“不论你想去哪,最后都可以把沈家看作归处,我们也会一直支持你。”
白宸安心中动容,给了她一个拥抱。
沈钰祺好久没有这么和可爱的宸安抱过了,嘴上虽然嫌弃着,但心里很高兴。
“行了行了,”沈钰祺轻轻推了小师弟一下,撇嘴道:“今天起太早了,我在都那等得快睡着了,谁敢吵醒我就死定了!”
开玩笑,谁不想多抱抱软乎乎的宸安!!!但是他后边的那个符师一脸吃醋生气的样子哪敢继续抱啊!!!她又打不赢!!!
沈钰祺捂着胸口离开了。
白宸安在后边胆战心惊的看着她歪歪扭扭的走进了卧房。
见师姐安然无恙进去后,才转身往庭院里走。
易天问默默跟着哥哥。
沈家彻底安静下来了。
白宸安坐在院中花园的沿阶上,树荫摇晃,还能听到街道上渐渐多起来的人声。
易天问给他拿了张毯子来,“哥哥,坐在这个上面。”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紧的。”
易天问含笑道:“是,我多管闲事,想哥哥舒服一点。”
对上少年那双含情般的星眸,白宸安总会情不自禁的沉陷在其中,有时也会产生错觉,他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两个人能够永远这样在一起。
哥哥最后还是听话地坐在了毯子上。
他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院中随风摆动的花草。
滚烫的夏风被设计精良的庭院隔离开来,从几道石砖墙的缝隙里刮来一丝丝清爽的微风,将他们的发丝轻轻托起。
沈家吵吵嚷嚷的弟子们睡下了,留得满院心安的静谧。
“哥哥想回沈家吗?”易天问抬手拂过飘扬的发丝,温柔地问道。
“我……”白宸安踌躇地开口,眉头轻蹙。
“我没想到我会这么早的来到中京,也没有预料到自己还是被卷入了这场动荡,但是似乎……”
他有些茫然的抬了抬眼,说出口的话却坦率得令人心悸:“偏离既定轨迹必然将牵动其他因果发生改变,可是我现在对这样的‘意外’并不感到不适,也许是因为这些都是好的‘意外’。”
易天问依旧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单薄的黑色夏装被风吹起与白色的锦缎堆叠在灰白色的大理石阶上,宛如交颈的鸳鸯,亲密无间。
白宸安目光被日光烫了似的,飞速收回,耳朵浮起粉云。
突然感觉二人的距离太近了,否则怎么会让他忽然感到体温渐渐在升高……
“那哥哥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遍更多山河?”
黑色的衣襟随心而动,与白色更不知羞耻的交织在一起。
“我们还没有看完名楼,没有看过雪山和林海,”少年清冽低沉的声音仿佛沾染了熟悉的莲花香,总是在夏日绽开之时吸引他频频观望流连,“哥哥不是想知道鬼怪到底怎样诞生的吗?我都可以陪你去看。”
却换得白宸安一阵沉思:“……”
“天问,当初虽是我将你救了上来,也以为是我该照顾你,但是这些日子都是你在陪着我,保护我,”白宸安轻轻侧身,抬起褐色的眼眸面向易天问,雪色的长衫随着动作脱离出来,“虽然有些迟,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
易天问摇头。
他只听出来哥哥的疏远,于是追上去挽留道:“我不需要你的感谢,哥哥。如今曾经追杀我的符师都得到了结果,除了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别的牵挂了。如果你回到沈家,我会回到孑然一身的日子。我没有别人了。”
白宸安沉默。
少年眼中的光暗淡下来,落寞的自嘲道:“也是,哥哥还有亲人,我不该不懂事的祈求你为了区区一个我背井离乡。”
白宸安看到他眼中受伤的情绪一怔,连忙慌乱地安抚道:“不是!天问!你在我心中很重要!我没有不管你的意思!”
易天问眼中燃起希冀:“真的吗?”
“真的,”白宸安认真点头,但随后脸上浮现出纠结。
“只是……”
夏风习习,宛如温热的泉水流过肌肤,树叶沙沙,解醒着夏日的困乏。
白宸安的目光被清俊的少年勾住,深深跌落进他温柔的陷阱里。
他张了张嘴,一直埋藏在心间的秘密此时好像没有束缚,“我还没有找到母亲,我想见到她。”
“嗯,然后呢?”易天问声音轻轻的,似乎压抑着情绪。
“然后,听她告诉十年前比我还要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我就知足了。”
他补充道:“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一起的话……”
易天问低低地笑了。
白宸安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但大概是说出了心事,难得轻松,也跟着抿唇笑了笑。
“哥哥,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拒绝你?”
一只宽大的手探过来捉住了乖乖放在膝上的双手,易天问漫不经心地揉着那双手的指节,心情颇好地道:“哥哥,要不要也回房间歇会儿?”
“嗯。”
————
中京重建的事宜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交战期间空无一人的街道如今热闹起来,世家派出了专门与商贾氏族打交道的弟子,美名其曰“金玉使者”,寓意为两方金玉之交。
“哎呀,金玉小童真是客气了,世族这是为民除害,我们能不支持吗?这点房子不过是身外之财,你们只管好好修炼,保护好咱们这些黎民百姓!”
商贾正在监督着楼房施工,世族的金玉使者便来关怀了,来的是个年纪颇小的,便捻着胡子叫“小童”。
金玉使者知道这些商贾不怎么瞧得起他,说话也敷衍,但他是世族专门挑选出来应付他们的,已经打过数次交道,因此再恼人也忍得了,便拱手笑笑:“给老爷们添麻烦了,若有需要一定要跟我们提出来。”
旁边动土的动静不小,锯子“咔呲咔呲”的工作,上好的木材被“嘿咻、嘿咻”地运送上去,沉沉的落在房梁上。请来的木匠操着一口地方语,声音洪亮有力,场地闹腾腾的。
商贾敷衍地回道:“哎好好好,到时候童子别嫌我们这些庶民碍事就好。”
金玉使者只是微笑,又行了礼,告辞。
待他走远,商贾在后边啐了一口,“呸,我看是这些年安逸惯了,几百号人打不过几个符师!不就是仗着自己那破阵,躲在里面快活潇洒,我看哪天那东西没了,这些废物要怎么办!呸!”
“林老爷,有啥好气的,这些人哟,迟早遭报应。”
“这么一瞧,幸亏那些符师不屑于看上我们这些蝼蚁,反而躲过一劫,要不然,就这些混吃等死的灵修,恐怕我们得死个千万次。”
“就是就是!林老爷,你可不知道上回请吴氏旁系的一个弟子帮我们除鬼,求爷爷告奶奶的,不知送了多少好东西才肯答应!”
“哼,不提那些晦气的东西罢!”
“老爷说的是,可别让那些家伙败坏兴致。”
“之前我就觉得这楼不太安稳,总是嘎吱嘎吱响,闹得人心慌。这次可要给我好好建,我定的木材到了吗?”
“哎呀,早到了,上好的楠木!定给林老爷建个比之前更漂亮更结实的出来,保管那些顾客来了又想来!”
“哎,不错不错,好好干,到时候报酬肯定少不了你们的!”
“林老爷就是大方,多谢林老爷!”
中京现今百废待兴,商贾氏族们操持着中京街边的坊市开张,以便于世家世族弟子购进修复物资,或是提供娱乐场所。
同时也为外来游玩的散修和普通百姓服务。
世族并不缺钱,只是相对于中京世代从商的商贾家族的财力而言还是略显不足。
奈何大多数人们无法深入接触,一直对中京世族有着崇高的敬仰——这份敬仰源于灵修祖辈为他们抵挡鬼怪侵害、凶兽横行,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仰和神话,也成就了现在世族的地位。
而第一世族,也伴随着这种观念成为一个神圣的代名词。
灵修最初成立的世族,斩妖除魔,除恶扬善。他们仿若天神派下凡间的青鸟,平息九州长久的人鬼战乱,展露出神赋予的能力,最终统一人族,用神力消灭鬼怪。
而后灵修人数逐渐增大,慢慢的分散为多个世族,最初的世族后代留在了中京,从世族脱离出来的散修则自立门户,形成世家,随后逐渐演变为如今的格局。
五年一届的雅戈集表面上虽和和美美,打着切磋交流的名号,而实际上却是开启“第一世族”大选的开幕式。
世族将凭借实力由各个非灵修的名门望族评选出“第一世族”,具有发召全体灵修的特殊权力。
只是,先前因彻底消灭凶兽而被评为“第一世族”的陆氏罔顾人伦,与歪门邪道的符师苟合,以普通百姓与灵修为靶子,研制禁术,才被愤怒而起的群众推翻,其余世族顺应民心将陆氏众人火刑示众。
但此后人们不再一味地信任世族,散修也在这段时间中迎来最受欢迎的时期。
毕竟除了世家世族之外,只有他们尚有能力抵御鬼怪侵扰,百姓们不得不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这些看起来并不是很靠谱的人身上。
世族数百年来的清誉毁于一旦,因此这些年来,世族世家们对符师深恶痛绝,以斩草除根之势清除符师。
韩氏成立时间较晚,是从东方世家中壮大迁入中京,代替陆氏成为新晋的世族,因而韩笑沧自知资历不如其他三家,便鲜少在此方面表态出声。
主要争夺“第一世族”的是余下三个世族。
三族争权久矣,赵氏更是深得民心。老赵族长在上一届雅戈集中带领赵氏异军突起,博得头筹,今年作为主办,年轻的族长依然势在必得。
白、吴二家不好与之撕破脸面,只能常常强撑着笑脸对待这位竞争对手。
不过此次与符师一战,吴氏可谓立了大功,想必“第一世族”之争也该落下帷幕了。
雅戈集的落幕仪式还未举行,眼下各自休养生息才是大事。
赵归映宣布推迟落幕仪式后,世家自行安排,但大多数弟子都不愿意留在中京了。
一是街上此时没有几座酒楼开门迎客,二是这一场争斗下来大家都累得够呛,对中京也就没有那么好的印象了。
还有同伴殒命在此的,大约往后都不愿再来。
中京的遮羞布,一点点地被他们自己拉开,展现出全面而不完美、甚至有些糟糕的世族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