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屈灵歌4

    “鲲鹏号”航行的第四天。

    新郢城的阴雨终于停歇，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

    梦瑶姬在新郢城定居已经四年了。她是五年前获得自由意志的。

    获得自由后，她逃避着秦国的追捕，辗转来到楚国。楚仁帝还隆重地召见了她，并承诺给她庇护，给她自由。

    之后，她便在楚国住下了。

    这四年里，虽说她自由了。可是身边人类的眼神，给她的感觉，还是一个被作为机关奴看待。

    自由，她当然是渴望的，起码她不想再经历禁制所带来的痛苦。可是自由之后，她感受到了迷茫。

    她没有人类那样的生存需求，她不会死亡，不需要进食。身上的动力源自发条，而有灵方的存在，他们的发条便能一直运行下去，就算进行一些超常负荷的工作，将能源耗尽了，只需要进入休眠，身体内的灵方和禁制阵法自动就能吸收游离能量充满。所以她不需要像人类那样为了吃饭而工作。

    她也没有人类那样的社会状态，不需要加入到任何社会层级的竞争。不需要贪图财富，或者争取权势，在与他人对比中，超越他人从而取得优越感。

    生存和繁衍是一切物种的本能。

    可是，梦瑶姬不需要考虑繁衍的问题。他们虽然有性别认同的概念，比如梦瑶姬认同自己是女性，但机关人并不是两性繁衍。理论上，他们维护得当的话，可以永生。

    繁衍对永生的生物来说，是否还存在意义？

    这真的是无欲无求了，若是想用一个字概括梦瑶姬的状态，莫过于“佛”字了。但她自认没达到佛的境界，没有那大智慧，也没得到真解脱。她现在被迷茫困住了。

    梦瑶姬在刚来到新郢城时，有许多墨家的机关师会找来问一些灵方相关的问题。

    就像人类不了解自己的大脑为什么能够思考一样，梦瑶姬同样不是完全了解自己的灵方是如何运作的。但她也尽力解答那些机关师的问题。

    研究交流进行了近五个月，有个机关师竟然提议拆开她的脑袋，把灵方取出来研究。然后，就被她拎着衣领，丢了出去。

    在屈灵歌出现来探访她之后，那些墨者就几乎没来找她了。

    屈灵歌倒是经常会来看她，她看得出，屈灵歌也是个实力不俗的机关师。但屈灵歌聊的话题几乎不涉及灵方，而是聊一些日常生活。

    梦瑶姬感受到了，自由之后，也是有痛苦的，那便是迷茫。过去八十多年里，她所有的行动都是在人类所设定的指令中进行的。

    如今没有人再给自己指令了，那么她要何去何从？

    她开始观察人类，她的创造者们是如何“生活”的。希望从中找到自己的“生活”。

    她游走在新郢城的大街小巷，一切自己能去的地方。

    她会到米店当散工，赚取些许钱财。到小茶馆听说书人讲故事。在官员宴会，赏莺歌燕舞。甚至误入青楼，遭到一众风尘女子的调戏打趣，挣脱数双玉臂的挽留，发现自己的外壳多了几个唇印。

    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她喜爱的事情——画画。自从解封禁制之后，她的灵方发生了很多变化。比如以前从未有过的做梦，而且梦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还有就是遗忘，她被制造出来将近百年了，在解封之前每一刻，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解封之后，她明显察觉自己会遗忘一些东西，梦是最容易遗忘的，所以她学着把她的梦画下来。

    本来她是不需要住处的，因为她不怕日晒雨淋，不需要睡觉，充能的话，只需要有个站着不动的方寸之地就行。为了保存自己的画作，她寻找到了一间倒塌的废弃小房子，稍作修缮就住了下来。

    屈灵歌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画一幅画，一只她昨晚梦到的机关羊。

    “看来你之前做了个不错的梦。”屈灵歌微笑着走到梦瑶姬的身后。

    “是的，画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非常安静平和的世界。”梦瑶姬并没有回头看她，继续勾勒那只山羊的角。

    擒纵机构嘀嗒作响，齿轮啮合，控制着她的手部的推杆、连杆和滑轮等机构，稳定地画出一条条笔直的线。

    屈灵歌看着画纸上那一堆横七杂八的线条，其实她没看懂梦瑶姬画的是什么，但她知道，梦瑶姬每次做梦后都会画画。梦瑶姬这种印象派的画风，应该没几个人能看懂吧。

    “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说，楚国需要你的帮助。”屈灵歌也不搞什么弯弯绕绕的话术，直奔主题。

    “我说过，不会参与你们人类的战争。”梦瑶姬的画笔顿了一下，但又继续画了下去。

    “我知道，我不是要你上战场。而是希望，你参与我们对灵方的研究。若是对灵方的研究再没有进展，我们楚国也坚持不了几年了。你生活在这座城市，处于楚国的保护之下，也应当承担起一些义务。何况，我们的请求，对你并没有危险。”屈灵歌声音逐渐提高，透着一股大义凛然的感觉。

    “其实，楚国灭亡与否，对我的影响并不大。我可以住在广大的荒野深山，随意可以找个洞窟，在黑暗中休眠 几十年。”梦瑶姬的喉咙的簧片与弹簧发出类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等你和你的楚国被人埋葬，取代之后方才返回。我甚至可以沉眠数百上千年，甚至能等到灭掉你的敌国也覆灭，再出来。你的忠君爱国，与我无关。”

    梦瑶姬所说的做法并不是她突然想出来的，而是已经有自由机关人已经这么做了的。选择避世隐居的自由机关人并不少。

    近百年，有不少自由机关人逃出秦国来到楚国，但他们绝大部分都没留下来。只有少数几个仇恨曾经奴役他们的秦人，并敢于与之作战的，加入了楚国军队。但现在都已经死了。

    大多数自由机关人，不相信的不止秦人，对所有人类都保有戒心。他们有的跑到极南方，去寻找传言中的“偃师 ”建立的自由国度——极光国。有的则跑到荒野或者深山老林躲避着人类。

    “之前秦国人只是锁住了你的灵魂，你现在获得自由了，却要把灵魂和身躯一起埋葬。真是荒谬。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过了千万年，人类国度还是存在，不管那个时候的是什么国家。你出来总是要跟人类打交道的。何不现在帮助我国，到时候我们可以将目前对机关人的保护继续延续下去。正如现在，你起码能在我们的街头不受限制地画画。”屈灵歌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恳切的语气规劝着这个偏执的机关人。

    梦瑶姬良久没有回应，眼窝里的晶体在微微闪烁，似乎在思考。屈灵歌也没有进一步劝说。双方一时陷入沉默。安静之中，只有梦瑶姬体内的擒纵机构发出“嘀嗒”声在空气中回旋。

    “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事先说清楚，这只是我自己想要帮你。不涉及你说的义务，或者说为楚国，为庇护。我不见得楚国赢了，就能容得下我们机关人。你们的一切研究，都要在我的允许下进行。如果有让我觉得不安的情况，必须无条件停止。你要知道，就算是高级武者，我也有把握与之同归于尽。现在我可没有不能伤害人类的禁制制约了。”

    “当然没问题。我只是做一些测量，不会伤害到你，毕竟我们还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那我们约好晚上见，到时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研究实验室。”屈灵歌露出和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