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晚秋萧瑟,万物皆枯槁憔悴。
摄政王府的慈康斋,金黄的银杏,被秋风吹落了满地,温萦柔正拿着扫帚在洒扫庭院。
她身形窈窕,容貌迤逦,手中虽是粗活,但活动起来,敏捷中带了些端庄优雅,远远望去颇为赏心悦目。
算起来,离那日温文博送她来当差,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
如今,她不是永春侯府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千金“于萦柔”,也不是温家为一斗米满面愁容的“温萦柔”…
现下,她被唤做“秋兰”,是老太太的慈康斋的后院中,最低等的洒扫丫鬟。
刚开始,温萦柔视摄政王府为龙潭虎穴,整日提心吊胆,谨守着做丫鬟的本分和规矩,可后来才知,其内并不如传闻中说得那么恐怖,之前抬出府的三具女尸,皆是刺客。
如今在晏朝,宋家一手遮天,掌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就招了不少小人觊觎。
说起来,宋家发迹,其实不过是短短七八年间的事儿。
宋家刚开始,也就只是京城中一闲散侯爵,宋老太爷意外染病去世,京中官员攀高踩低,瞧不起这孤儿寡母,处处为难,压着文书不让宋楚平袭爵,当时宋家艰难度日,出行在外都要被人暗暗笑话。
转机出现在晏朝六十八年,当时先后早逝,宋家的大姑娘宋曦月通过选秀入了宫,不到短短五年便登顶继后,获极圣眷。
其一,确是因为宋曦玥聪慧貌美,其二,便是胞弟宋楚平争气,助力颇多。
宋楚平在京中被欺被辱,一怒之下远走西北从了军,至此平步青云。
他十四岁入军营,十五岁当将军,十七岁时,威名传遍漠北,令沙匪盗寇闻风丧胆,西北在他的治理下,从一片匪寇猖獗的不毛之地,在短短五年内,变得夜不闭户、道不拾遗。
后先帝病重,先皇后之子太子,由于忌惮继后宋曦月与宋家势力,急不可待想要继承大统,乘先帝缠绵病榻之际,联合奸臣逼宫,乃是震北大将军宋楚平夜奔百里,率了三千精锐以一敌百赴京救驾。
得救后,先帝感慨“亲生骨血,不如肱骨之臣!”
紧而先帝力排众议,立宋曦玥不到七岁的儿子为太子,半年之后撒手人寰,弥留之际握着宋楚平的手,“若你为我子,晏朝江山万年无虞,望君辅佐新帝,开盛世,奠鸿基。”
国丧之后,新帝登基,太后宋曦月垂帘听政,封宋楚平为摄政王,至此,宋家走上权力巅峰。
幸在宋家,没有因权倾朝野而不可一世,摄政王府内治家有方,尤其是老太太待下人宽厚,逢年过节时给的赏钱大方至极,让温萦柔已然攒下了些小小积蓄。
只是,这好景不长。
她清楚记得,原书中,晏朝七十四年阴历十一月月二十三日中午,老太太遭了原书男主梁鸿云陷害,因为一碗椰汁燕窝羹而遭了毒害。
瞧着独自将姐弟三人拉扯大的生母,在眼前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摄政王宋楚平大受打击,得了一场重病,体力大不如前。
从而三个月后,中了政敌梁鸿云的埋伏,他重病初愈无力抵抗,死在了那场阴谋中。
至此,宋家一落千丈,无力回天。
而今天,恰恰就是晏朝七十四年阴历十一月月二十三日,老太太即将暴毙那一日。
“秋兰姐姐,怎么瞧着你今日似是有心事的样子?”
和她一起扫院落的秋云,跟在身后,把她漏扫的银杏扫拢在一团问道。
温萦柔回了神,不安地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拢过耳后,佯装不经意问道,“秋云,你去厨房走动得多些,可知最近老太太是不是经常食用椰汁燕窝羹?”
三个月前,温萦柔想的是搬完砖赚到钱,就可以远离剧情了。
可这阵子接触下来,知道老太太的确是个慈善的性子。
有一次,仆人不慎打碎了太后娘娘御赐的汝窑美人觚,按例是要打死的,可老太太宅心仁厚,不忍断送一条性命,只吩咐了管家打了顿不重的板子,赶出府去了作罢。
老太太如此仁厚,不该落得个那般凄惨的下场。若有可能,她想救老太太免遭此劫。
秋云手中的扫帚一顿,笑道,“燕窝美颜养生,老太太是常食的。不过现下,冰窖中的椰汁已经不多了,老太太也就是开心时,才会吩咐厨房用椰汁做配。”
“今日二爷难得回府,老太太欢喜异常,用椰汁也未可知呢。妹妹今日怎得问起这个了?莫不是也馋嘴了?”
“可不是,今日二爷回府好大的阵仗,厨房的香味儿怕是飘出十里地了。”
温萦柔嘴上答着话,心中想着对策…
眼看就要传午膳了,她又只是个低等仆婢,等闲近不了老太太的身,想要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实在是有心无力。
此时,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婢女春芽疾步走来,皱着眉头喝道,“你们这两个没眼力见儿的,怎么还在这儿洒扫,厨房乱成了一锅粥,传菜的丫鬟都跌伤了,还不快去帮衬帮衬!”
这送上来的机会,解了燃眉之急,温萦柔立即应是,赶忙往厨房去了。
她顶了传菜的值,谨照着厨娘的吩咐,在主家入座之前,有条不紊地布完菜、摆好碗筷。
瞧着满桌的珍馐佳肴中,并未有椰汁燕窝羹,她暗暗松了口气,之后轻步走出了饭厅,揣手垂首待差遣,以免扰了主子说体己话。
不多会儿,老太太与三小姐被众仆婢们簇拥而来,在饭厅入了座,谈笑声顺着风声传入院中。
三小姐宋曼蔓从小锦衣玉食,未受过什么磨难,性子也天真烂漫,瞧着一桌子美味,娇声笑道,“二哥怎得还不来,不然这云峰玉卤腿,与海云碧润翅,我可就不给他留了。”
老太太今日红光满面,额头的皱纹都笑得深了几分,抬起指尖向她娇嫩的脸蛋戳去,“你二哥方才当了差回来,一身尘灰正沐浴呢,你个小馋猫且再等等。”
蓦然,听得院外一阵骚动,一男人踏门而入。
他披了件黑貂大氅,貂毛随着秋风微微摆动,衬得他愈发气宇不凡、玉质金相,仰首阔步行来,举手投足皆是上位者的威势与清贵…
中气十足,坚定有力的脚步声锵锵而来,她眼前方,出现双金绣云纹缀宝珠的黑绸靴,那绸靴不急不缓踏上饭厅的石阶。
温萦柔随仆婢们齐齐屈膝,“二爷万安。”
黑绸靴顿住,停在了温萦柔身侧,许是这男人刚沐浴了的缘故,身上散出些檀香、雪松、竹子夹杂在一起的淡淡香味,好闻得让温萦柔不禁耸了好几下鼻头。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感受到宋楚平的目光朝众人环绕了一圈,最后却将眼神在落在她身上滞了滞,身周散出的威压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好在那黑绸靴没有停留多久,紧后踏入了门槛。
饭厅中传出一低沉舒缓的男声,“母亲三妹久等了。”
三人半月不见,立即寒暄开来,秋风将饭厅中舐犊情深的浓厚气息卷出了些,消解了温萦柔方才的紧张僵硬。
她叹果然是伴君如伴虎,摄政王不愧是《真千金的诰命夫人路》中的早期大魔王角色,长得俊朗不说,单单一个眼神就能自己浑身不适。
竖耳听着那低沉磁性的男声,在老少两个女人间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惹得二人乐不可支,这银铃与翁钟的笑声,亦让温萦柔放松了些。
正在她以为原书中的情节不会发生,松懈下来时…
只听得饭厅中老太太沙哑一声,“来人,将备好的椰汁燕窝羹端上来,再洗些西域进贡的葡萄,给二爷和三姑娘解解腻。”
最怕的还是来了!
温萦柔嘴角的笑容凝固住,心脏漏跳了一拍,接过厨娘递过来的盘子,忐忑跨入了门槛。
她埋头行至了餐桌前,心中害怕至极,哆嗦着先将葡萄置在了桌上 。
至于那一盅椰汁燕窝羹,她咬着嘴唇颤着指尖,实在是不敢往上递…
春芽以为她是没见过二爷,有些怯场,忙站出来打圆场,想端过那一盅羹汤,“你先下去吧。”
哪知温萦柔竟将盘子转到身侧,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提起心尖,干着嗓子阻挡道,“主子们恕罪!”
“这椰汁燕窝羹里有毒!”
此言一出,引得满堂哗然,在场众人脸上皆浮现出了惊惧之色!
宋楚平眼中寒光一闪,摩梭着大拇指那枚碧绿的扳指,冲匍匐在身前的婢女沉声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奴婢知道。”温萦柔精致的脸庞已经煞白,重重磕了两个头。
“来人,取银钗试毒,再去抓只野猫来。”
竟有人敢在摄政王府的饭桌上下毒!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虽尚不知是真是假,但定要彻查到底!
此事非同小可,方才的阖家欢乐已然不见,气氛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宋楚平眼似烈火,浑身散出杀戮的气息,这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人,独有的令万物寂灭、气势如虹的气场。
这威势压的全屋的人喘不过气来,连素日最开朗的三姑娘宋曼蔓,也知道其中厉害,揪着帕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令人窒息的气氛,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宋楚平的贴身侍卫卫钟来报…
“二爷,那碗椰汁燕窝羹的确有毒。”
“此毒无色无味,刚开始用银针试不出来,野猫服用了也并无大碍,但半刻之后……半刻之后……野猫便七窍流血而亡。”
趴在地上,已浑身僵硬的温萦柔,闻言大大松了口气。
老太太是礼佛宽厚之人,方才心中本就惊惧不已,如今更是后怕,不断抚着胸口,瞳孔震大,嘴中不断念着“哦弥陀佛”…
“是谁这般心狠手辣,想置我这老太婆于死地!方才若不是这孩子及时出言相救,现在我岂不是已魂归西天?!”
宋曼蔓向来娇弱,未曾见过此等场面,也终于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母亲三妹莫要慌张,先下去好好休息,一切事宜,交由儿子来处置。”
……待屋内的闲杂人等净数清出,宋楚平似是才想起来般,撩袍至温萦柔身前蹲下,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作势要扶起跪在地上许久的婢女。
温萦柔的身体蜷缩了一下,躲过那双异常好看、又沾满屠戮的双手,自己个儿僵着身子爬了起来。
宋楚平此刻才瞧真切了她的面容,眼底的惊艳转瞬而逝,眸中的寒霜顷刻而起。
他起身在桌前踱了几步,“进院时便瞧着你眼生,是新来的?叫什么?”
她定了定心神,咽了口口水,答道,“奴婢唤为秋兰,是慈康斋中新来的洒扫丫鬟。””
他泰然上前一步,低头俯视她,“本名。”
她不禁退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指尖揪紧了裙摆,“本姓温,名萦柔。”
“温萦柔……”他语气有些捉摸不透地重复了一遍,“幸而你机灵,老太太才能虎口脱险。可有何想要的?”
这是要论功行赏的意思。
她其实非常想要些金银,如此便能在三个月后,出了摄政王府多些保障,可如此毕竟不是她的初心,到底理智占了上风。
“奴婢平日颇受老夫人恩惠,如今不敢邀功,只盼老夫人身体安康,能安心颐养天年。”
宋楚平轻笑了一声,解下腰间那块通体碧绿、张牙舞爪状的麒麟玉佩递给她,“赏你的。”
“老太太身边需要你这般尽心之人,好好服侍,少不了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