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错点
数日后,长乐殿外。
洛王一袭白衣锦袍翩翩,青丝随风扬起,远远走来,公子无双。
深巷里路过的宫女,见之如此风采,皆仰慕不已。
今日母后突然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炎风鸾独步在万寿殿前的石阶上,胸中隐约腾起一丝不安。
几日未去探望夏白,不知她过得如何。但一想到她和王兄之间,那些异样情愫,他便不自觉地握紧了十指。
思忖之余,已到了万寿殿门口。
门外两侧立着的侍女一见来人,纷纷恭敬请安。
炎风鸾微微一笑,眉目如画,而后大步跨入殿内,径直朝万寿殿暖阁中走去。
“奴婢给王爷请安。”见他至此,暖阁外待命的侍女齐刷刷道。
“都起来吧。”男子微微一笑,踩着轻快步伐,神采奕奕入内。一入暖阁,他便灿然一笑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来来,快坐下。”东边暖炕上,太后一袭深色芙蓉锦缎,披金戴宝,神色愉悦。一见几日不见的爱子,忙招呼他过去暖炕同坐。
炎风鸾刚一落座,便听到一个女声犹如黄莺清脆悦耳,响起屋内:“莺莺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适才不曾留意到,这屋内除了侍女另有他人。顺着这好听的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陌生女子打扮端庄秀丽,安静立于太后身侧,此时正面含春色望着他。
炎风鸾一时不知所措,在这宫中鲜少看到陌生女子,亦不知她是何人,只得礼貌地微微一笑。
“鸾儿,这是梁护国的千金梁莺莺小姐,你们这就算是见过了。”太后见这二人礼尚往来,瞧之又甚是相配,和颜悦色说道,“往后你得多照顾人家,别让莺莺在宫中受委屈才是,知道吗?”
炎风鸾一头雾水,不明今日这是何情形,抬眼见那梁小姐面色娇羞,眉目含情,自然尴尬不已,只得干笑几声。
“梁小姐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这五音八律最为擅长。你若是得空,可以好好听她给你露一手。”太后说罢,侧身拉起梁莺莺的纤纤十指,欣慰似地拍了拍。
看到这里,炎风鸾大致明白了几分。原来今日母后突然召见,只是为了给他介绍姑娘。不过这未经他的同意,人都已经来了宫里。思及此,他胸中不满,强压不悦,欲要打个幌子离去。
太后自是摸得清这人的脾气,于是朝暖阁内老妇道:“辛嬷嬷,你先送梁小姐回伏蕊轩休息吧。”
“老奴遵命。”
“莺莺告退。”
于是,这梁莺莺便随着老妇恭敬退了出去。
待听到那二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殿中,炎风鸾终是忍受不住,不满地说道:“母后,您今日召儿臣来,莫非是与这梁小姐有关?”
“鸾儿,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母后就不绕弯子了。”太后知他不悦,便轻轻剥了颗新鲜的蜜果,递向洛王,却见他毫不理会面带愠色,于是好言劝道,“鸾儿,你也老大不小了,眼下正值婚娶的年纪,这梁莺莺相貌端正家教甚好,娶了她也不辱我儿,你可明白母后的苦心?”
男子却是不以为然,埋怨道:“母后,您明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婚姻大事,为何执意如此?”手中画扇一收,男子眉心微皱。
“这个丫头母后看着喜欢,她家中世代为官身世清白,你若是娶了她,也算在朝中多了一份支持,有何不好?”
“是吗?我看母后不是要给儿子娶亲,倒像是母后您为了保全自己,在朝中培养势力罢了。”
“你你说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太后凤目圆睁,似是不敢相信她一向乖巧的王儿能说出这种伤害她的话来。
“我说什么母后心里最清楚。别的事情我可以不管,唯独这婚姻大事,还望母后不要逼儿子。否则,儿子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炎风鸾从暖炕上腾起,作势就要离去。
太后闻言,气急攻心,甚是激动。
暖阁外的侍女听到动静,想要入内调解,却无一人敢。
万寿殿里,除了辛嬷嬷外,恐怕无人敢掺和太后自家的事情了。于是众人只得立在原地,静静偷听着这屋内的动静。
“你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居然这样指责自己的母后。你别以为母后不知道,你如今这样,全都是因为那个喂马的野丫头,是不是?”
像是戳中了他的心事,他片刻无言,只是,任谁也不能随意诋毁她,炎风鸾坚定说道:“跟她没关系,儿子只是就事论事,还望母后明白。”
“哼,你天天围着她转,又是送药又是出宫,可是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看上的女人?你不想要命了?”
“我”男子无言以对。
“总之这事就这么定了,母后先让莺莺住在伏蕊轩,那里离你的长乐殿也近,你们两个多花点时间相处相处。时间久了,你自然也会发现她身上的可爱之处。”
“母后”
“你先退下吧。”太后冷冷说道。
出了万寿殿,洛王精致如玉的面庞上眉宇深锁,本来俊逸潇洒的步子现在也变得沉重无比。
手中这柄画扇,是前些日子在琼仙阁前的园中偶遇夏白时,不小心掉落在地的。没想到她竟如此心细,将这破损画扇要了回去。再还给他时,俨然一新。许是记得那日他穿的一袭青梅白袍,于是她便用细线在这破损之处精绣了一枝翠边白瓣青梅。黛色墨笔配上这片光洁如雪,实在心灵手巧,妙趣无穷。
思忖着往事,整个人失魂落魄,也不管是走向了哪里。
炎风鸾好看的五指轻轻抚上画扇,盯着那栩栩如生的梅枝发呆,竟至于面前来了人也丝毫不知。
“风鸾哥哥,你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赫尔安宁今日打扮一新,愈发明艳,只是依旧着上她爱的湖蓝色。
不成想从毓秀宫出来去给太后请安的路上,竟能遇到表哥,只是这毓秀宫的路与长乐殿是截然相反,他怎么会来这儿,莫非
“风鸾哥哥,你是特意过来找我的吗?”赫尔安宁思及此处,愈发开心,脱口问道。
男子这才彻底回过神,淡淡说道:“没什么,你是去给母后请安吧?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匆匆离去。
徒留下那欣喜的女子失落立在原地,一头雾水。
“郡主,咱们走吧。”身后侍女提点,赫尔安宁才又迈开步子朝万寿殿走去。
之前顾夏白入狱的事情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宫里似乎慢慢淡忘了此事,无人再提起。姨母这几日心情似乎也颇为不错,此时去请安,总能博得她老人家的欢心了吧,况且今日她可不是空手而来的。
“郡主,您特意又从西照带来这一盒宝石,太后一定会喜欢的。”跟在赫尔安宁后侧的侍女恰逢时机奉承道。
“那是自然,她是我的姨母,往后更是亲上加亲。”若她能嫁给表哥,那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想想都觉得幸福,赫尔安宁朝侍女吩咐道,“绮珠,拿好啦,别摔坏了。”
“放心吧,郡主,稳妥着呢。”
也就这个叫绮珠的侍女能摸清楚这刁蛮郡主的脾气,总能恰到好处地哄她开心。毓秀宫里的其他太监宫女们,没有一人能合这大小姐的心意。这也难怪,绮珠是郡主从西照带来的贴身侍女,已经服侍了她好些年,自然比其他丫头精明些。
万寿殿内。
“姨母,看安宁给您带什么来啦?”还未入暖阁,赫尔安宁柔中带娇的女声便响起在了各个角落。
太后此刻正因适才儿子的事情烦心,这会子恰巧又来了个聒噪的外甥女,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怎么了姨母?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虽说上次已经得过一次教训,不敢再肆意妄为。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姨母,赫尔安宁在这偌大的北寒王宫,还是颇为依赖这个贵妇的,于是甜甜说道,“姨母,您看,这是我派人回西照给姨母取来的七彩流光宝,姨母看看喜欢吗?”
赫尔安宁接过侍女手中的锦盒,轻轻放在炕桌上,缓缓打开。
任是再烦心,见到这么漂亮华丽的奇珍异宝时,太后那稍稍吊起的凤目也瞬间柔和明亮起来:“你说这是七彩流光宝?”
“嗯,没错。”赫尔安宁一脸开心,颇为得意。
“这七彩流光宝珍贵无比,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你是怎么弄来的?”太后此刻捧起这整齐摆放在锦盒中的七颗硕大彩色宝石,爱不释手,疑惑问道。
“我说这是用来孝敬姨母的,母亲二话没说便派人在百尺黄沙下挖了出来。姨母,这七彩流光宝最适合您了,富贵华丽,只有您才驾驭得住。”
虽说这赫尔安宁性子咋呼,相处久了难免让人感觉有些厌烦,不过今日她这般讨好逢迎,还算是合自己心意的,太后慈爱笑道:“安宁啊,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要是鸾儿有你这般乖巧听话就好了,哎。”
想起炎风鸾那宁死不从的态度,太后又是眉头深锁,唉声叹气。
“怎么了姨母?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刚好碰到表哥,他好像也是心事重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
“姨母,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安宁不能知道的?”赫尔安宁走近,紧挨着贵妇坐下。
“姨母给你找了个表嫂,可是你风鸾哥哥不想要。”
“什么,表嫂?姨母,您这是”赫尔安宁又惊又怒,很想发作,只是不敢在太后面前造次,才硬生生忍住。
“你先别急。姨母知道,你从小就喜欢鸾儿,可是姨母这样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说到这里,太后示意身侧老妇领着所有宫女侍从退去。
听闻太后这番话,赫尔安宁如遭晴天霹雳,适才来的路上还在想着如何讨好她的姨母,想着有一天能真正成为一家人。只是,这才转眼的功夫,七彩流光宝也送了出去,没成想太后竟然已经给鸾哥哥找了另一半。
太后见她这般失落难过,无奈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同她细细讲来其中利弊。
“安宁,你要知道,姨母带你回北寒,是希望你将来能做这北寒的君后,甚至太后。”太后似乎用心良苦,拍着身侧女子的手说道,“你可知姨母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的前程考虑啊?”
“为了我的前程?”赫尔安宁半信半疑,呆呆问道,末了似乎清醒不少,坚定恳求道,“安宁不想做君后,安宁喜欢的是风鸾哥哥,姨母。”
此刻,女子神色黯然,如霜打金枝。
“姨母怎会不知你的心思?可是安宁你想过没有,现在这北寒是谁的北寒?如果你能像你的母亲你的皇姐一样,别说是鸾儿一个男人,就是这北寒的天也都会紧握在你手中。”见她似乎有所动摇,太后愈加刺激道,“北寒王宫里的男人注定都是女人无数,但若有一天天下尽在你手,又有谁不会臣服在你的膝下呢,就像你的母亲你的皇姐?”
赫尔安宁听闻此话,心头一惊。她只以为姨母年事已高,正是风轻云淡之时,却未曾想到,还有这般勃勃野心。
从小她就生长在女权至上的西照,她的母亲西照女皇还有她的皇姐都是心怀天下的女子,她想不来那么多,只以为有表哥一个就足够。可是,正如姨母所说,就算是表哥现在娶了她又如何,今后他还不是会处处留情,佳人无数?如果真是这样,还不如姨母所说,待她像母亲和姐姐一样,抓住这些男人的天,那么他将无处可逃。可是,只要想到表哥要娶她人,她的心,就如同刀割。
“姨母,安宁就算是嫁给君上,最多也就是个上妃,君后的位置早就是东月公主的了。”撇了撇嘴,赫尔安宁不满说道,“安宁不想给人做妾。”
“做妾又如何?”太后一脸不屑,嘴角浮起一抹快意,“想当年,哀家乃堂堂西照郡主,刚跟着先王时,还不是一样只是个妾?凡事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瞥了一眼女子犹豫的面色时,贵妇淡淡说道,“你不用急着做决定,回去好好想想姨母今日说的话,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总归我们是不会害你的。”
“母亲?”赫尔安宁甚是诧异,难道母亲也同意姨母的想法?
“嗯。”太后轻声应道,精致妆容露出一丝慈祥。
从万寿殿出来后,湖蓝女子深邃的眉眼不觉蒙上一层水雾。
“郡主,您怎么了?”身后侍女关切道。
“绮珠,你知道吗?姨母要我嫁给君上,可是,你从小就知道我喜欢的是表哥。我到底该怎么办?”赫尔安宁很是懊恼,面色忧愁。
黄衣宫女似乎并未太过吃惊,只跟上前轻声安慰道:“奴婢以为,这是件好事。郡主您想想,一旦您获得君上的独宠,今后别说洛王,就是别的您想要的一切,不都自然而然在郡主您的手中了?”
“哦?是吗?你也觉得姨母说得对?”赫尔安宁略微有些吃惊绮珠的话。莫非连她这个八字不识的丫头,也能权衡其中利弊?
见郡主这般吃惊,宫女微微低下头,恭敬道:“其实奴婢也不清楚,不过既然郡主您说这是女皇与太后共同的意思,想必是为郡主您做了打算的。”
赫尔安宁不再说话。
路边海棠在微风中妩媚生姿,怒放地正盛。
女子边走边折着海棠花枝,直到一路上残花满地,她终于无奈又不甘地恨恨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