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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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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影疾驰飞奔,踏过浮桥,直出王城。

    浮桥外,一片银装素裹,将这暗夜照得通亮。

    马蹄嘚嘚,雪沫四溅。

    绕出城外的人烟处,二人径直来到冰湖边。

    “驭——”缰绳一紧,赤影缓缓停下。

    “到了,下马吧。”

    炎无诀一跃而下,抖抖身上飞雪,轻整衣袍。

    顾夏白僵坐马背,不知如何是好。

    这赤影比雪影还要高大几分,如何下马真成了问题。

    炎无诀瞥见马上女子面色有些为难,大概知晓她此刻所想,未做犹豫便将铁臂伸了过去。

    顾夏白迟疑片刻,别无他法,只得鼓足勇气跳下,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谢谢。”

    眼前的世界,如同梦境,亦真亦幻,晶莹剔透。

    迷你仿真的房屋建筑,栩栩如生的车马花草。各式冰雕立在雪地中,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搭配上五颜六色的灯火,极其梦幻闪耀。

    顾夏白被面前这如梦似幻的世界彻底吸引,她顾不上没膝的积雪,提起裙摆就朝冰雕跑去。

    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简直像个孩童,兴奋地不能自已。

    炎无诀牵着赤影,立在原地,微微一笑。

    此时,一个年轻小伙走近,热情招呼道:“公子是来看冰雕的吧?十文钱一位,随意看。嘿嘿~”

    男人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向小伙:“那边的姑娘是我朋友,这银子你拿着,不用找了。”

    年轻小伙手捧银锭,两眼发光,立刻恭敬地连声叫好,牵着赤影退了下去。

    “君……公子,你快过来,这里有好多好看的。”

    不远处,已经沦陷在冰雪世界里的小女子朝着炎无诀兴奋地直招手。

    料想她会喜欢这个地方,果然如此。

    炎无诀迈开大步,径直朝顾夏白走去。

    “快看,快看,这马车做的真好,比真的还要漂亮!”

    夏白停在一处,笑颜如花。

    一架四轮冰雕马车晶莹逼真,车身大朵花样纹饰美轮美奂,车顶四角挂着的桔色油灯,将这马车照得甚是美丽。

    顾夏白眼见许多孩童都一一坐上这华车,顿时玩心大起,也欲上前一试。

    只是,她提起裙摆刚一伸脚,由于冰雕马踏太滑,只听见“扑通”一声,顿时在雪地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这姐姐如此滑稽模样,周围的孩童纷纷围拢过来,一阵捧腹大笑。

    顾夏白懊恼,这些小不点儿竟然嘲笑她,索性起身坐在雪地里生起了闷气。

    炎无诀瞅着顾夏白这滑稽的模样,亦是忍俊不禁。再看下顾夏白羞红的小脸,还朝着自己狠狠瞪了一眼。终是没忍住,开怀大笑起来。

    顾夏白又羞又恼,这冰山不英雄救美就算了,还和这帮臭小孩一起欺负她,嘿嘿,有了!

    顾夏白顿生一计,随手抓起一把积雪就朝围观嬉笑的孩童撒去。

    孩子们受到攻击,自然不甘示弱,纷纷抓起积雪掷向夏白。

    “哈哈哈哈——”

    没人注意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此刻已然完全忘却了自身身份地位,加入到这个雪球大战的队伍中。

    起先孩童一并围攻夏白,没多久,由于炎无诀的加入,两人便成了众矢之的。

    吵吵闹闹,直到精疲力竭,顾夏白才意欲从这混战中退出:“好累,我不行了,不行了。”

    夏白眼见炎无诀被惨烈攻击,想也没想,牢牢抓起他的手,就朝冰雕外的世界跑去。

    没多一会儿,二人便跑到了冰湖边,在雪地里瘫坐下来。

    “这些孩子真是太疯狂了!”

    顾夏白气喘吁吁,那张绝色的小脸此刻因为运动过,白里透红,粉粉嫩嫩,让人垂涎欲滴。还未平复的呼吸,让胸前隐隐两团,跟着起起伏伏。

    男人喉结微动,眸色变得有些暗沉。他忙挪开视线,看着一处道:“还玩那个吗?”

    朝着炎无诀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冰湖面上,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正尽情溜冰玩耍。

    “不了不了,太累了。”夏白连忙摇头,做瘫软状。

    “还说别人,你不也是个孩子吗?”炎无诀嘴角微扬。

    顾夏白无声笑了笑,而后抬头望向天空。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留下银亮线条。

    “怎么了?”

    见她沉默,炎无诀转头望着她。

    “我娘曾经说过,天上的流星是过世亲人的眼泪,我在想,刚才那颗流星是不是我娘的眼泪?因为她想我,所以哭了……”

    喧嚣过后,孤独总是来得格外热烈。

    望着天空的黑瞳里,水雾晶莹。

    男人本欲开口安慰,但他深知,此时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将她的披风裹紧了紧,轻轻拥她入怀。

    顾夏白神色一滞,本欲挣脱。可今夜实在太冷了,就让她在这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稍做歇息吧。

    一念轻拥如温阳,解释冰霜。汝心先付谁人知,终是纠缠。

    “砰砰,砰砰砰”,辽辽夜幕下,五彩烟火如花,整个大地斑斓生姿。

    ……

    是日,初旭东升。

    顾夏白手提食盒,独自出了浮香苑,走在深宫高巷之中。

    一袭水绿,眉目含笑。

    这几日闲来无事,偶然间听闻北寒王喜食芙蓉糕,夏白便硬缠着关嬷嬷教了她好几回。

    今日赶早,亲自去厨房做了些,这就给他送去,算是感激他上次带她出宫看冰雕吧。

    这会儿他应该已经下早朝了吧?多日不见,悄悄给他一个惊喜。

    自从上次出宫,他们之间有些隔阂似乎在慢慢消失。

    顾夏白嘴角洋溢着微笑,随即加快了步子。

    春寒日渐消退,王宫内抹上一片姹紫嫣红。玉清池旁的几株红海棠,或含苞或怒放,恰如胭脂点点。

    夏白走在御池石堤上,步履轻盈。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这王宫的大小宫殿三岔五道算是摸清楚了个七八分。

    王宫正前是长明殿,君上处理前朝正事的地方。长明殿北面是长生殿,君上的修养之所。围绕长生殿东西依次是万寿殿与长乐殿,据说是太后与洛王所住。

    而北寒的后宫,当属凤栖宫权力最大。凤栖宫在长生殿靠北,是北寒君后的住所,统辖四宫,东南为毓秀宫,东北为若幽宫,西南为疏萝宫,西北为墨离宫。

    这四宫,据说只有位份列为上妃的女子才能入住。而这四宫,又分别有所统领,共为八轩。

    东南毓秀宫管制倚翠轩沐凉轩,东北若幽宫管制折柳轩妙月轩,西南疏萝宫管制静竹轩伏蕊轩,西北墨离宫管制芷兰轩烟渺轩。这八轩是次之上妃等级的平妃所居住。

    除此之外,宫中较简陋的其他小住所自然是些等级位份卑微的女主子居住,类似于末妃,美人,待诏一类。

    北寒王宫大小殿所共有七十二处,如上所述不过是最为醒目的几处罢了,若是想要尽数记全摸清,恐怕未有数月不能如愿。

    王宫东侧从北至南依次是琼仙阁、百观园、东御花园、玉瑶池、藏书阁等;西侧从北往南依次是冰宫、浮香苑、西御花园、玉清池、百宝斋等。至于详细,难说一二。

    不过夏白知道,跑马场骑射场定是位于王宫正北的大片密林中,因她已去过数次。

    要说她才刚入宫不久,便能将这宫内布局记清半分,这还得多亏了关嬷嬷平日的照顾解说。

    现在挑着从玉清池堤边走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长生殿了。

    玉清池旁,凤栖宫。

    “你们都给我仔细些,别出了什么岔子!”

    宫殿外,侍女三三两两,张灯结彩,听见掌事宫女的训话,大伙儿又清扫地更仔细了些。

    宫里是要办什么喜事吗?

    顾夏白停下脚步,忍不住转身朝凤栖宫张望。

    这几日隐约感觉宫中气氛有些不对,路过之处的宫殿皆是一片忙忙碌碌。

    今日这凤栖宫更甚,开始挂上了七彩灯。果然,有好事将近?

    顾夏白颇为好奇。

    正在此时,一个提水的宫女路过,夏白回过神来,忙追上询问道:“请问一下,宫里要办喜事吗?”

    宫女转身望向夏白,疑惑不解:“你是新来的吧?这你都不知道?”

    顾夏白忙点点头,又拼命摇摇头。

    “过几日东月国的子衿公主就要来王宫了,上头命令,各宫都要保持清洁。”

    “东月国公主?”

    “是啊!”

    “东月公主来北寒做什么?”夏白不解。

    “当然是做君后啊!”宫女说完,便匆匆离开。

    君后?!

    海棠树下,女子一片木讷,原本红润的面庞渐渐失去血色。

    她双眸有些呆滞,有那么一会儿,如同木偶立在原地,久久未回过神来。

    一袭水绿,在这被风摇曳而下的海棠胭脂中,略显薄凉。

    君后?他的君后?

    宫里都已经这样热火朝天了,莫非只有她不知道?

    那日在冰湖边时,他竟也没有提及他快要有君后了?

    顾夏白呆呆地望了望手中食盒,白皙纤手微微有些颤抖。

    她的心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被撕裂成了碎片。

    良久,她又自嘲地笑了。

    他是谁?堂堂北寒王。她又是他的谁?他为何要告诉她?他本来就是北寒国的天子,别说一个君后了,这三千后宫佳丽不都是他的吗?

    她又有什么无法释怀的,分明她的心不也已有所属了吗?

    罢了,这芙蓉糕还是别送了,免得生出些闲话。

    顾夏白脸上浮起一丝嘲笑。

    绚烂如那烟火,分明醉人,却是短暂。

    ……

    直到日落时分,夏白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浮香苑。

    一进苑内,半截身子便趴到在石桌之上,失去知觉。

    早已凉掉的芙蓉糕,滚落一地。

    “小不点,一定要等我回来!”

    是梦境,还是现实?花海里,衣袂飘飘的少年,究竟是谁?突然,冰湖上,绚烂烟花盛放,如同万丈深渊,将她拉了下去。她只觉得疲惫不堪,想要用力睁开双眼,却是徒劳。在这片无尽花海里,独自沉沦。

    巧巧适才去内务所要回些木炭生火,才回到浮香苑门口,便瞧见她家小姐如此这般,急得扔下手中之物,就朝夏白跑去。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

    巧巧连唤几声,石桌边的人儿却未有任何回应。她只得用力将夏白扶进内阁绣床上,盖上香褥后,又马不停蹄地出门去找御医。

    起先巧巧根本连御医所的大门都未能进入,直到想起找了关嬷嬷,二人才将御医所李御医给请了来。

    一入香闺,瞧见床上人儿依旧昏睡不醒,巧巧急得直掉眼泪。

    “丫头,你先别哭。”

    关嬷嬷轻轻拍了拍巧巧后背,巧巧这才止住抽泣声。

    李御医一阵望闻问切后,走出内阁。

    “李御医,那丫头怎么样?”关嬷嬷跟在李御医身后,询问道。

    “您请放心,这姑娘并无大碍,只是郁结在胸不得释怀,加上外感风寒,暂时昏睡了过去。”

    “那就好,那就好。还请李御医赶紧给她开点药吧。”

    “好,我这就给她开个方子。”

    李御医说完,不疾不徐地在圆桌旁坐了下来。开出一张密麻麻的药方后,叫上巧巧一同前往御医所取药。

    直到亥时,巧巧服侍着夏白将药喝下,关嬷嬷才放心离去。

    ……

    一日后,清晨。夏白昏沉沉醒了过来。

    “小姐小姐,您终于醒啦。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巧巧昼夜守在床头,眼见夏白醒来,顿时喜笑颜开。

    顾夏白苍白的病容,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瞥见巧巧身后的老妇,她赶紧掀开香褥就要下床行礼:“关嬷嬷,夏白给您请安……”

    “你快躺着吧,身子还没好呢,尽逞能!”

    老妇嘴上责怪,眼里却饱含慈爱,赶紧走向床前将夏白的被褥掖好。

    巧巧围着床头又是倒水又是喂药,体贴入微。

    “巧巧,你先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和夏白丫头说。”

    关嬷嬷接过巧巧手中的药碗,巧巧退下。

    待闺阁内只剩二人时,老妇拉起夏白冰凉十指,关切道:“丫头,李御医说你郁结在胸不得释怀。现在你同嬷嬷说说,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夏白欲言又止,忍不住红了眼眶,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

    老妇无奈地叹息一声:“其实你不说嬷嬷也能猜到几分,你这心里不痛快是因为我那诀儿,对不对?”

    “嬷嬷,你说什么呀?人家听不懂。”夏白听闻老妇的话,忙辩解道。

    “你不用骗我这个老人家,嬷嬷也是过来人,会不知道你这个丫头的心思?你在心里怨诀儿,为何不告诉你他要迎娶东月公主的事,嬷嬷说得没错吧?”

    “我,我没有。我不过是个奴婢,怎么敢谈论主子的事情?”

    顾夏白尴尬不已,不过想起今日在那海棠树下的所闻,忍不住又说道:“况且君上是一国之君,理应娶贤良淑德的天之骄女为君后,这是北寒子民的福气,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嬷嬷您就别笑话我了。”

    夏白苍白的病容上,微微露出一丝微笑。她很清楚,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议论这个男人的事情,仔细想来,他们之间或许连知心朋友都算不上。若说有那么一丝好感,也仅限于他入宫以来送了她衣服又带她出了趟宫罢了。

    “我只是想我娘亲了,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该有多好。我就不会来北寒,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快快乐乐地和娘亲在一起。”

    “傻孩子,看来你也同诀儿一样,是个苦命人啊!”

    “苦命人?君上怎么可能是苦命人呢?”夏白不解。

    “诀儿他三岁就没了亲娘,我看着他独自一人在这浮香苑长大。”

    “在这里长大?”夏白惊讶。

    “是啊,这浮香苑原本是诀儿的亲生母亲——娴宁太后的居所。”

    “娴宁太后?可是,太后怎么会住这里?”

    “哎,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说起这位年仅二十三岁就香消玉殒的娴宁太后,关嬷嬷忍不住连连叹气。

    原来,多年前,炎无诀生母蓝蔷儿,姿色倾城,体带幽香,是王城‘醉仙楼’中红极一时的歌女。

    多少王宫贵族爱慕她,她不妄自菲薄;粗野之人垂涎她,她不自轻自贱。始终守身如玉,等待自己的真命天子。

    直到被先王遇见,带入后宫,盛宠不衰。待她产下王子后,宫中渐生流言,说是这个蓝主子心高气傲,不爱荣华爱才华,与宫中颇有才气的翰林侍诏私通,甚至连长王子炎无诀,都是二人私通的孽种。

    先王听信谣传,一怒之下,将蓝主子贬到了这浮香苑。

    蓝主子生性高傲,怎可受此奇辱,没多久便在浮香苑用一丈白绫了结了卿卿性命。

    后来先王追查此事,才知是冤枉了蓝主子,可是为时已晚,香魂已逝。

    先王心痛不已,不顾世俗追封蓝主子为娴宁君后。炎无诀登基后,又加封生母为娴宁太后。

    “娴宁太后一直都是老奴服侍,当年是何等地风光啊,哎。”

    老妇想到往事,忍不住悲从中来。

    “嬷嬷您别难过,既然先王还给了娴宁太后清白,她在泉下也会安息的。”

    “嗯。看到这苑里的蔷薇花了吧,那是娴宁太后在世时的钟爱,这些年来,诀儿只要一有空便会亲自过来照料它们。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他允许其他人进来过,你还是头一个。诀儿性格如此,凡事闷在心里不和别人说,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谁又知道他心里的苦?他年近三十,后宫却没有一个他的女人,连个体己说话的人都没有,哎,真是难为他了,要不是这次和东月国和亲,我想诀儿这辈子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啊?他一个女人都没有吗……”

    “是啊,诀儿至今都未婚娶。”

    “可是,不是还有王爷关心他吗,王爷和君上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你说的没错,诀儿与洛王虽是手足情深,却终究不是一母所生,性情不同,如何能想到一处去?”

    “不是一母所生?”

    “诀儿是娴宁太后所生,洛王则是当今太后所生。夏白,嬷嬷瞧你是个好孩子,这深宫之中虚情假意太多。你要答应嬷嬷,今后无论如何,都要帮嬷嬷好好守护诀儿,好吗?”

    她来守护?她可以吗?

    ……

    听闻关嬷嬷的一席话话后,顾夏白独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他堂堂北寒天子,居然还未婚娶?难道,只是因为那个叫瑶儿的女子?

    从前只知讨厌他冰山一般的性格,还以为他只是家境优越喜欢装酷,不曾想他原来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他的心里,该有多少不能言说的苦?

    关嬷嬷临走前的最后那几句话,让顾夏白久久难以平静。

    堂堂的北寒天子,需要她一个弱女子来守护吗?恐怕是关嬷嬷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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