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落
翌日,天刚露白,顾夏白醒来。昨夜似乎睡得还不错,她挠了挠头,伸伸懒腰。
咦,那是什么?马儿?!
只见早已不在草窝中的炎无诀,此刻正在洞内和一匹白色银角马周旋。
莫非这马儿,也同他们二人一样,是不小心从山上滑落下来的?
顾夏白像是遇着知己,莫名心疼起这白马来。她理理青丝,连忙起身快步朝那马儿走去。
“别过来!”
男人严肃的三个字,吓得她连连后退好几步。
只见银角白马安静地站在洞内,炎无诀却根本无法近身,只要他稍稍靠近,白马就谨慎往后躲闪。
如此反复,这个强壮的男人似乎彻底失去耐心,他一跃而上,准备强行将白马制服。
刚还平静的马儿,瞬间就像癫狂一般,在洞内不停地来回跳跃,浑身抖擞。
一阵狂颠乱跳之后,男人终于驾驭不住,只得纵身跳下马背。
“你没事吧?”
顾夏白见状,赶紧问道。
“没事。”
还好他有些功夫,才没被这马给伤着。看上去温顺,实则是一匹烈马。
待白马平静下来后,顾夏白大胆向前走了几步。
适才站的远并未看清,走近了才发现,这真是一匹良驹。
只见这马儿通体雪白,毛色滑亮。马身高大,四肢筋骨强健,一只银角闪着幽光。特别是那直竖的两耳之间,一撮顺滑白毛垂下,怎么看都像是个美人。
这马儿若是放到集市上去卖,一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顾夏白杏目流转,盯着白马喜不自胜,似乎瞬间她便是这马儿的主人一般。
说也奇怪,夏白觉察到,这安静下来的马儿似乎略通人性,白色长睫下,深棕色瞳孔一直凝视着夏白,使她不自觉地想要朝它靠近。
“别过去,它会伤人!”
炎无诀见状,一把将她拉住。
“没事,放心吧,它不会伤害我的。”
顾夏白轻轻向前,只见白马哼哧一声,甩甩鬃毛,却并未有躲闪之意。
待离马儿只有咫尺之远,她深吸口气壮壮胆子,小心地将手伸了过去。
“哇,好软!好舒服!”
摸到马儿后,夏白开心地惊呼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还以为,这世上除了赤影,再没有别的烈马是他无法驯服的。
炎无诀一脸惊讶。他一大早就与此马周旋,却迟迟不能近身。
这个女人现在居然能这样随意摸它?看来她的魅力还真是不小,连畜生都偏心她。
此刻,顾夏白与这白马儿,俨然一副相见恨晚状,她摸摸它顺滑的鬃毛,它用湿漉漉的鼻头拱拱她的脸蛋。看得男人一脸不甘。
“公子,你说这马儿是怎么下来的,难道也是和我们一样掉下来的?”夏白回头,朝炎无诀求解道。
“不可能,这匹马身上并未受伤,况且银角马一向聪明,绝对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你的意思是?难道?”
“没错!”
昨夜他还奇怪这绝壁上的岩洞内,怎么会有干草,看来今日是找着主人了。
两人难掩喜色,会心一笑。看来他们是想到了一块儿,这个山洞是这白马的家。
“这马儿既然能下来,肯定也能上去,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顾夏白兴奋地在洞内欢呼起来。
不过,马儿可没那么听话,任这两人自说自话,它自慢悠悠地朝着昨夜两人睡过的草窝走去。只见它缓缓躺下,哼哧几声,就开始闭目养神。
顾夏白觉得此马颇有灵性,与她甚是投缘。
“要不我们等等吧,看来它是累了,等它睡醒了,再让它带我们上去。你看怎样?”
“好。”
“这马儿真可怜,看样子没有主人,在这悬崖峭壁上实在是太危险了。公子,要不你教我骑马吧,我想收留它。”
“好啊。”炎无诀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太好了,那我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夏白高兴地手舞足蹈,似乎得到了一件大宝贝,开心地不能自已,“叫什么好呢?”
“就叫它雪影吧!”
“雪影,雪影。好名字,就叫雪影。”
说话间,顾夏白感到身后有个哼哧哼哧的鼻头正在拱着她的青丝。
夏白莞尔,转身轻轻爱抚着这神驹:“雪影,你乖,我带你离开这儿,好吗?”
只见这雪影似乎听懂了夏白的话,一双深色棕瞳中,似有点点泪光闪烁。突然,它抖擞起身子,铁蹄哒哒。
炎无诀见势,一把抱起夏白,两人一跃上马。
今日狂风怒号,电闪雷鸣,白色飞雪包裹大地。
雪影跑出岩洞,犹如一道闪电,从岩洞一侧的绝壁冰面,疾驰而上。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两人紧紧抱住马脖,从飞雪中疾驰掠过。
夏白觉得无比畅快,不由地欢呼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山谷。
……
一匹神驹,身驮二人,从万丈雪崖直奔而上。
幻镜山山顶众人,见马上二人无恙,皆为之又惊又喜,齐刷刷跪拜一地。
男人抱起马背上惊诧不已的女子,一跃而下。
听闻此事详细,北寒王当下宣布,此劫虽是义举,其余人等均可自由散去,唯独这灵香宫宫主,须得押回王城,听候发落。
顾夏白吃惊炎无诀的身世,久久不能回神。
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
如血残阳,笼罩万里黄沙。绵延起伏的金色,明晃晃刺人眼疼。
黄沙尽头,茫茫戈壁上,一片绿洲,让人垂涎。
斜阳金镀,一座方圆百里城池,盘伏在这广袤的大漠沙柳中,犹如明珠,璀璨生辉。
白日炽热逐渐消退,城内百姓尽数涌入街道,喧嚣繁华。
黄昏时分,此城最为美丽奢靡,故得名为夕照城——乃西照国帝都是也。
纷扰闹市中央,一座磅礴府邸,赫然出现。
府邸大门前,两条石雕巨蟒红信翻吐,蛇眼镶嵌大颗宝石,频闪幽幽绿光。莹亮石门之上,一块鎏金横匾,刻着四个醒目大字——安都王府。
王府书房内。
“启禀王爷,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王爷责罚。”
男子微微抬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语气诚惶,眼神之中却并未有丝毫惧意,只是安静地盯着面前书案后背身而立之人。
听闻此言,案后之人并未转身。只是,披在脑后的金丝朱纱,略微有些抖动。
此刻,书房内,余晖漏进,悄然无声。
良久,案后之人缓缓转身,一脸冰霜,如临寒冬。
这是个年仅三十出头的女人,浑身透露出一股高傲与尊贵。金丝朱纱披袭脑后,所有青丝尽数盘成高髻。高髻之上,一只精雕幽蓝嵌宝孔雀钗,仿若傲视众生。
女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过,她的面部轮廓略显硬朗,似乎失去了女人该有的柔和。特别是那与男子差不多同等的身高,无不给人几分压迫之感。
听闻男子回禀,女人从书案后缓缓走了出来。紧身半袖衣裙包裹着她丰盈的身躯,胸前繁复红宝颈链下,幽沟毕现。
女人走近,男子微微颔首。
“凌霄,你如此办事不力,莫非不想报仇了?”
女人踱步男子身后,用那如血丹蔻轻轻刮过男子白皙的脖颈。
男子闻言,将头又低了低,直视地面的神色却坚韧狠厉:“禀王爷,灭族之仇属下一刻都不曾忘!”
“哦?是吗?”
女人抚摸上男子颈项青筋,将头轻轻靠近,眯眼深吸,一脸陶醉柔情。
突然,她直起身子,幽眸露出凶光:“你可别忘了,当年你满门被东月老皇帝抄斩,逃到我西照,是本王收留了你,你凌霄才有今日的权势地位!本王警告你,要是你敢破坏本王的大计,到时可别怪本王手下无情。”
说罢,女人收回了暧昧的动作。
“属下誓死不忘,还请王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定能让北寒东月两国交战,到时王爷您只须坐收渔利。”
没错,当年他从东月国右相府偷来两个女娃后,一直向西潜逃至西照。战战兢兢,又不知如何展开复仇大计。恰逢安都王爷出游狩猎,也就是面前这个居高临下的女人,见他眉目清秀,不免心动,才将他收留在王府中。
女人闻言后,绕至男子身前,用那鲜红指甲轻轻挑起男子下颌:“好!那本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说,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女人转身,径直落座在书案之后。
“属下已派人潜伏在东月国皇宫,可随时为我所用。据传回来的可靠消息,再过不久,东月国子衿公主就会被送至北寒王宫。到时,我们只需从这公主身上下功夫即可。”
“哈哈哈哈。好!那你就去把这事给办好了。待本王征服北寒东月二国,再将我那无能的女皇母亲赶下皇座,到时天下之物任你挑选!”
女人眼中闪过几丝阴狠,轻挑幽眸,盯着男子一阵邪笑。
“属下遵命,请王爷静候佳音!”
男子作揖,转身拉门离去。
书房内,女人红唇白齿之间,幽幽传来一句:“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你我利益是一致的。”
……
王府门外。
钟荑远远瞧见凌霄出来,见他安然无恙,绷紧的俊脸立刻展露笑颜。她快步上前,附身问道:“主人,安都王爷没有为难您吧?”
凌霄抬眼,瞥见女子眼神中的关切,只淡淡应道:“没有,回府吧。”
二人上马。
斜阳柔和光晕尽洒,城内过往百姓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富商王侯,均是各得其乐,融洽和谐。
西照虽不如东月国气候佳宜,土地肥沃。却因它黄沙之下埋着无尽宝藏,亦是富如流油。
西照国现任女皇——赫尔苏,体恤百姓战乱之苦,这些年来一直主张和平的对外策略。
不过,在这个世代遵从女权至上的国家,难免滋生出对权势强烈觊觎的女人,赫尔安都就是其中之一,她不满足于西照女皇长女的身份,妄图取而代之。
马背上,男子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神色却略微复杂。
若非需得借助赫尔安都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来覆灭东月,他凌霄断然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他虽不是西照国的子民,可他也清楚,这些年来,在赫尔苏女皇统治之下,西照国的百姓过得还算安乐。
如果安都王爷有朝一日真夺取了这个国家的王权,百姓们依然还能如此安逸吗?
“主人,在想什么?”
一路无言,钟荑察觉到凌霄眉宇间的忧愁,转头问道。
“没什么。”
男子不愿多言,用腿夹了夹马肚子,先行离去。
钟荑无奈地叹了口气。主人总是这样,凡事都装在心底,从不与她倾诉。
二人骑马穿过几条街道,绕至一处僻静幽深的巷子中。“驭驭”两声,在一处高门宅院前停了下来。
宅门横匾之上,雕刻着醒目二字——凌府。
看门老头瞧见二人归来,不甚欣喜,赶紧小跑着过来牵住马匹:“主人,您可回来了。”
凌霄下马,理了理沾上风尘的衣襟。
“凌伯,我不在的日子,家里可有发生什么?”
“没事没事,好的很。”老头接过缰绳,接着说道,“对了,主人,院子里的花这几天开得正好。小的想着,要是您再不回来,这花都要开败喽。”
凌霄眉心一动,拂袖的修长十指略微有些颤抖。
老头知其意,识趣得牵住马匹,从巷子绕至后院马厩拴马去了。
这一处幽深府宅,若是放在西照国闹市中,定然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只不过藏身在这幽清的深巷内,倒还算低调隐蔽。引人注目的并非它的奢华,而是在这黄沙大漠中,一处古色古香的水乡园林,实在奇特。
凌霄稍作停顿,随即大步跨进朱门内。
天井中,满池芙蕖尽收眼底,娇红雪白碧绿,淡妆浓抹相宜。庭院之中,盈满清香。
凌霄呆呆立在门口,眼神空洞,迟迟未再挪步。
才十来日不见,清荷竟已开好。这大朵白色上的粉尖儿,恰似那日的一抹娇红。只是,今夕何夕,佳人却已不再。
“主人。”钟荑皱了皱眉,试探着轻唤一声。
凌霄闻言,空洞的眼神中顿时浮起杀意,修长十指紧握成拳,暴露条条青筋。
钟荑噤声,低垂下头。看来主人对那个女人,终究还是没有放下,此刻他心底应该是在怨恨她在藏娇阁放的那一把火吧。
良久,凌霄松开握紧的十指,绕过清荷,径直朝后院走去。
待凌霄消失在通往后院的回廊尽头,静谧的前庭内,只听见“咻”得一声,一柄利剑出鞘,斜逸出池子的一朵芙蕖眼看就要夭折。
只是,凉风拂过,清莲依旧。
钟荑紧咬薄唇,收回利剑,轻叹一声,随后又愤恨地盯着这满院碍眼的清荷。若不是怕主人难过,她早就将这满院子的叶叶花花斩个稀烂。主人待她,若是能有对顾夏白半分好,她便此生再无遗憾。
那一年,主人从东月国归来,与之同行的,还有一车子水莲藕根。她很不解,主人说是要在这大漠种上芙蕖。
刚开始,她和凌伯根本就不相信能在此养活这水生之物。没成想,主人对这东西日夜精心呵护。
终于在几个年头之后的一个夏日,这满池清水中露出了绿尖儿。她清晰记得,那一天主人眉眼之中,尽是喜悦和柔情。
这一切,都深深刺痛了钟荑的心。顾夏白这个女人,生死都占据着主人的心,真是可恶!
……
掌灯时分,凌府书房内。
红烛摇曳,静谧无声。
男子眉心微蹙,神色黯然。修长白皙的十指,如握珍宝。掌中锦囊,根根银丝细绣,百转千回。
她真的已经离开了吗?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相信,那个为他翩跹起舞笑颜如花的人儿,已经葬身在了火海。她可知,他为她种下的芙蕖,已悄然绽放……
一滴泪滑落,锦囊上的粉色芙蕖花,似是沾染三月烟雨,晕开一片芳菲。
大漠的夜,凉彻骨子。
男子却是一袭单衣,似乎早已忘却寒凉。
咚咚咚。
门外响起女子的声音。
“主人,您该用晚膳了。”
凌霄回过神来,擦拭掉泪痕,将香囊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待收拾好情绪,他背身立在书案前。
“进来。”
钟荑轻轻推门入内,瞧见面前男子衣着单薄的背影,她嘴唇轻启,却欲言又止。
“这几日我打算亲自再去一趟东月。”凌霄转身,“这一次,不能再弄砸了。”
“钟荑与主人一同前往东月!”
“不,你留在这里,随时等我的消息。”
“可是……”
“没有可是!”
钟荑还欲再争取,可她清楚主人说得话,谁也不能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