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寻香
月牙城,城北。
一支队伍缓缓驶向闹市。
说是队伍,其实极为精简。一辆马车在前,车后随行的只有便装几人。
且看这马车,车身由深色楠木制成,车顶覆着绛色织锦。车檐四周流苏环绕,浅雕云纹。
一看便知不是一般百姓出行所用,只是亦并未太过引人注意。
这月牙城内,天子脚下,经商的官场的,富贵人家不少。区区一辆稍作装饰的马车,还不至于让人驻足。
再看车内,四壁皆为素色锦缎包裹,低调却有质感。
内有二人,一正一侧。
男人正坐中央位置,腰背笔挺,正襟危坐,美冠华服皆为玄色。此时正埋头于一本古卷之中,不出半点声响。虽无法看清此人容貌,可他通身散发的威严之气,自令人不寒而栗。
车内侧座,另有一男子,明媚如春。一袭鹅黄金边华服加身,浓淡相宜的眉下,含光丹凤似笑非笑。鼻梁俊挺,颜如白玉。一头青丝随意披在脑后,仅由一支未带任何修饰的羊脂玉簪挽起少许。俊美男子年仅二十出头,举止投足间,潇洒无比。
“王兄,我们已经抵达东月国皇城。接下来是直接去皇宫,还是先去这月牙城逛逛?”俊美男子放下轻拨开的车帘,转头一脸笑意地向玄衣男人询问道。
“嗯,直接去皇宫。”男人闻言并未抬头,仍旧将目光聚焦在手中古卷上。
“王兄!”俊美男子似乎有些气恼,他一把夺过座上之人手中古卷,不满地说道,“自出宫以来,王兄目光全在这枯燥书籍上,也不和我说上半句闲话,实在是憋闷得很。好不容易到了东月国,放轻松一些也不行,唉,可怜我这个做臣弟的啊!”
听闻俊美男子的抱怨,正座上的男人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他一抬头,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充盈一股寒凉之气。
只见这男人,一双冷目似寒星,两弯墨眉如利剑。鼻梁高挺,双颊线条分明。头戴束发嵌宝乌金冠,两根殷红长穗冠带垂肩。一袭紫纹黑袍,俊朗非凡。神情严肃,不苟一笑。
黑衣男人冷目望向夺书之人,须臾之间,他原本冰冷的神色瞬时柔和了不少,深邃寒目中流露出一丝宠溺,浅浅一笑。
马车上的二人并非旁人,正是前来东月访国的北寒王炎无诀与洛王炎风鸾。
车内玄衣男子,现任北寒最年轻的君王——炎无诀。
要说这炎无诀,不仅仪表堂堂容貌出众,英勇善战无人不知。
十三岁跟随已故的北寒先王炎御征战沙场初显身手,十六岁亲自带兵抗敌凯旋而归,十八岁即位群臣服拜。如今虽不到而立之年,却已将北寒国打理得有声有色,诸国皆不敢贸然进犯。
而车内另一俊美男子,则是北寒洛王炎风鸾,炎无诀同父异母的王弟。他生相俊美,风流倜傥,平日行事不拘一格,亦是名声在外。
二人虽是亲兄弟,性情却大为不同。一个似冰,一个如风。天下人皆知,北寒年轻的王不论是在战场还是前朝,手段非凡无情冷酷,唯独对他唯一的王弟洛王,却是宠爱有加。
“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男人言辞犀利,漆黑的眼眸中却并未流露出丝毫责怪之意。
俊美男子甚是无趣,只得将古卷物归原主,懒懒说道:“唉,真没劲,早知道打死我也不跟王兄你来东月了。”
二人闲侃,相视一笑。
突然,车身一震,随着车夫一声急促的勒马声“驭——”,马车急急地停了下来。
车内二人立即警觉起来,难道有刺客?
自古王室成员出门在外,危险自然不言而喻。眼下北寒如日中天,觊觎这个国家权势及财富的大有人在。
此次来东月,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采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北寒王只带着几名贴身高手,佯装成普通商人先行一步。
另一边,由北寒羽林军大统领华震亲率精兵五百,大张旗鼓,带上访国珍品做伴君同行状。
从北寒出发的半个来月,炎无诀一行人安然行路至此。
莫非到了东月国皇城,却要遇上刺客?眼下华统领离东月皇城还有些距离,看来只能亲自出手了。
兄弟二人正欲下车迎敌,车夫回头向车内禀报道:“主子恕罪,属下赶车不利,惊扰到您二位。前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属下即刻去打探清楚。”
男人见过此景,便知没什么大事,随即又端坐回车内,整整衣袍。
洛王见状,亦跟着恢复了之前随意的坐姿,懒懒说道:“还以为终于可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没想到空欢喜一场。还是睡我的大觉吧。”说罢双手枕在脑后,卧倒在软榻上假寐起来。
冷面男人见他如此,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前头赶车的车夫,实则是北寒王的贴身带刀侍卫——高安。
人如其名,此人身材魁梧高大,习得一身好武艺,是个一夫当关且值得信赖的能人。如果此时真遇上刺客,恐怕早已开打,哪还有工夫回头请罪。
男人听闻高安回禀,并未做声,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高安便迅速领了旨意下车。
马车停下的不远处,只见人潮兴奋,成群结队往前方某处奔走。
高安随手利索得拉住一位壮年,询问道:“小哥,敢问一下前头发生了何事?”
那壮年莫名被一股不可反抗的力量牵制住后,本想要发火,转头瞧见询问之人竟还壮他三分,便只好不耐烦地答道:“我看你是外地人吧,月牙城一年一度的‘寻香节’你都不知道?听说现在正在举行花魁选拔决赛,大家都赶着去看呢,快松手。”
“多谢!”松开壮年的衣袖后,壮年很快便消失在了奔走的人群中。
高安随即转身,健步返回马车处,在车窗旁轻敲两下,贴着身向车内禀报道:“主子,听说城内正在举办节日,这才堵住了去路。我们要不要先就近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通往皇宫正门的,其实还有城西一条小路。只是看眼下的情形,马车只怕往哪个方向行驶都有些困难。况且华统领所率部队还未抵达,两方汇合也需些时辰。连日来舟车劳顿,既然已经顺利到了东月国,稍作歇息再入宫也未尝不可。
男人稍稍思量片刻,冷冷说道:“好。”他惜字如金,语气却不容违背。
听闻二人谈话,车内本来倒卧在榻的俊美男子即刻睁眼起身,兴奋道:“太好了,总算是可以出去透透气了!王兄,要不咱俩现在下车,一起看热闹去?”
此刻,洛王一扫连日来的恹恹之气,顿时神采飞扬。他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伸了伸懒腰,急不可耐就想下车去凑热闹,看看这儿的风俗民情与他北寒有何不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考察一下东月国的女子有没有北寒姑娘长得美。
正座上的男人却是波澜不惊,一脸平静。他轻轻放下手中古卷,整了整锦袍,道了句“走吧”,就弓起身子先行下了马车。
高安随即向马车后随行几人交代一番,大约是住宿安排之类的事宜。交代完后便迅速跟上前头二位主子的步伐。
三人两前一后,大步朝人群集中处走去。
……
半个时辰前。
顾夏白拉着巧巧,二人从藏娇阁后院绕过几条巷子,径直来到闹市中。
“哈哈,自由了自由了终于自由啦,真好!”顾夏白伸了伸懒腰,一副要大干一场的势头。
巧巧跟着舒了口气,她眯了眯眼,享受起难得的自在时光来。可转念一想,不对呀!这闹日子里上街,小姐万一惹上什么是非,回去可怎么向顾妈妈交代呀?
还是得低调些才好,她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心里头默念着,菩萨保佑各路神仙保佑,今日顺顺利利的才好。
“天气真不错,出来一趟就对了!再闷屋子里,可真要发霉啦。”顾夏白四处闲逛,笑颜如花。
放眼望去,春光微醺。
城内摆满各色时令鲜花瓜果,空气里弥漫着春日的清新和花香。街道两旁叫卖声此起彼伏,饭馆酒馆里笑谈声不断。上街的少女们衣着鲜丽,娇羞蒙面,自是一道迷人的风景。
东月国地处南方,气候温润宜人。此时正值阳春三月,花红柳绿,莺歌燕舞,舒适无比。
顾夏白很是欢快。尽管俏鼻以下都埋没在薄纱之中,可是眼角飞舞的笑意,不停摆弄街道两旁摊位上饰物的小手,以及那双灵动跳跃着的纤足,无一不透露着她此时此刻内心的欢乐。
没有梦境的困扰,没有身世的谜团,没有这活泼身躯不该有的忧郁。她像自由的鸟儿一般,贪婪享受着一切美好。
其实今日并非顾夏白第一次出芙园,只不过每一次,她都能如此兴奋。
“小妹妹,这个怎么卖呀?”顾夏白停下脚步,驻足在一个贩卖花环的小女童面前。
女童年纪不大,约摸八九岁模样。瘦瘦小小,穿着破旧但很是干净。摆在她面前的竹篮里,整齐叠放着几个柳条桃枝编的花环。
“一个五文钱。”女童见突然有人问价,抬头怯生生地看看顾夏白,又扭头看看巧巧,随即补上一句,“两个的话,只要八文钱。”
女童说罢,羞赧地低下头,等待着来人的定夺。
“给!”顾夏白从随身携带的香包中掏出一些碎银子,说道:“银子给你,你这些花环我全要了。小妹妹,你赶紧回家去吧,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也不安全。”
说罢她挑了竹篮里两个较好的花环,拍了拍女童的头,起身离去。
今天出门真是遇上大好人了。女童赶紧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口袋,感激地看着那两个离去的俏丽身影。
“小姐,您真好心。不过这花环很好看,上面的桃花开得正好,和小姐您的衣服很是相配呢。”
“就你嘴甜。不过,我喜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打打闹闹的,好不自在。
闹市里,高檐上。
头戴黑色面具的男子,悄然出现。不过,这次他并非只身一人。
男子身旁,跟随着一个身着火焰般红衣的年轻女子,女子柳眉幽眸之间透出几分英气。
两人静静蛰伏在高处,无人注意到他们。面具男子犀利冷峻的眼神,专注着闹市中的一切。
“主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等鱼儿上钩。”
“好,辛苦了。”
面具男子丝毫未动,此刻他的双眸正被闹市中那抹跳跃的粉色吸引。眼神里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柔,如利刃般深深刺痛着身侧红衣女子的心。
……
在闹市里闲逛片刻,顾夏白和巧巧就被不远处聚集的人群给吸引住了。她们快步走向前,拨开闹哄哄的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在闹市中央,临时搭建了一个五尺高台。高台之上,整齐地摆放着十个书案,左右均分。每个案几上,都已备好文房四宝。
此时陆续有蒙着面纱的女子落座,不过还有一个空位始终无人。
人群窃窃私语,躁动不安。
顾夏白侧耳听旁人说道,似乎是有一位佳丽缺席。她微微一笑,打算瞧瞧这个热闹。
此时,高台之上幕布后,走出来一位白发老者,看样子应该是赛事的主持者。
只见老者捋捋银须,清清嗓子徐徐道来:“感谢各位赏光,前来捧场这月牙城一年一度的‘寻香节’花魁选拔决赛,经过之前层层筛选,最终只留下了台上的最后几位选手。”
老者匀了匀气,又接着道:“今日决赛项目是丹青,各位佳丽只需凭自身技艺绘出一种花即可。自然画的最好的,便是今年的获胜者,也就是咱们的花魁,她所画的花便可以进献给花神娘娘作为寿礼。决赛获胜者的奖品是,纹银五十两!”
“好!”人群顿时响起了阵阵热烈的掌声,高台下叫好声一片。
顾夏白同巧巧也跟着兴奋地直鼓掌叫好。
此时,主事老者顿了顿,似乎面露难色,黯然说道:“只是,还有一位参赛的姑娘未在台上,她可在人群之中?顾夏白,顾小姐。”
先惊住的是巧巧,她家小姐的名字,怎么会从台上那老人家的口中叫出来呢?据她所知,她家小姐连初赛都未参加,这最后的选拔怎么会有她的事呢?
顾夏白亦是一头雾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人凑巧与她同名?